厅中,钱蛮蛮正与李氏三人闲聊,气氛融洽,一旁,赵儒元安静的品茗,同时也细细品味着这难得的平静及祥和。
这在过往,真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光景,可如今,府中竟能一家欢乐,他得说,这个媳妇真是不简单。
那日沈红鱼见到他,便一直盛赞钱蛮蛮冰雪聪明、进退得宜,还说赵破军果真好眼光,娶了个这么不得了的妻子进门。
看着钱蛮蛮,他常觉得看见了孙吟香,虽然她们长得并不像,却总是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想,就是因为这样,他那日才会跟她说了那么多心里话吧。
据黄百福说,钱蛮蛮掌中馈后,除了每月吃穿用度的必要开销,还另外给了李氏她们每人每月三十两的零用金,这三十两随她们花用,若不用便也存了下来。
三十两也不是小数目,若一年不花用的话,存下来便是一笔可观的数目,李氏三人有钱便有了安全感,再加上钱蛮蛮也礼敬她们,她们自然没什么好争好闹的,全都安分了。
这时,赵破军自宫里回来,一进厅里,看见这般和乐的景象,霎时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破军,你回来了?”钱蛮蛮起身走向他,脸上堆满笑意,“累了吧,先喝杯茶。”不管他愿不愿意,她拉着他就往厅里走,硬是按着他在他爹身边坐了下来。
钱蛮蛮发现,他一出现,李氏三人立即敛起笑意,不自觉的拘谨起来。
这也正常,往昔他们毫无交集,虽同住在府里,却形同陌路,彼此都不熟悉。
如今一时半刻要他们熟稔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来,”钱蛮蛮拿了一个小碟子,上面盛着玉堂春的招牌点心,“我要掌柜差人送来的,你喜欢吃呢。”
赵破军如坐针毡,相当不自在。
“欸,”钱蛮蛮偷偷拽了下他的手,低声道:“笑啊。”
赵破军无奈极了,老实回道:“笑不出来。”
“笑久了就习惯了,你跟她们又没仇。”钱蛮蛮说。
“不要逼我。”赵破军的表情显得痛苦。
“娘又不是她们害死的,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也希望有人能代替我陪你、照顾你呀。”
她话才说完,赵破军一时激动,大声道:“你不能死!”
他大叫一声,所有人都吓着了,赵儒元、李氏三人,还有在厅里伺候的仆婢们,十几双眼睛全看着他。
他一怔,呆了一下。
钱蛮蛮先是一楞,随即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她的笑像是有渲染力一般,不一会儿便柔和了刚才凝滞的气氛,其他人的唇角扯了扯,也慢慢的笑了起来。
赵破军觉得难堪,懊恼的瞪着她。“瞧你干的好事。”
钱蛮蛮不以为意,大方跟大家分享他们刚才的对话,“刚才我要破军笑一笑,他说他笑不出来,还要我别逼他笑……”
“钱蛮蛮,够了。”赵破军想阻止她继续说,可她不依。
李氏三人有点尴尬,她们当然知道赵破军笑不出来的原因是什么,就是眼前坐着三个他不喜欢的人。
“蛮蛮呀,我看……”周氏说:“你还是陪少爷回去歇着吧。”
她们从来未敢直呼他的名字,而是叫他少爷。
“姨娘,”钱蛮蛮一笑,“我们是一家人,不需要互相走避。”
听她这么一说,李氏、周氏及欧阳氏互看几眼,也不知该说什么。
“三位姨娘,”钱蛮蛮续道:“破军他是开不了窍,才会一直钻牛角尖。”
她在三人面前这么说赵破军,虽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还是让他有一点点的懊恼。
“钱蛮蛮,可以了。”赵破军低声制止。
钱蛮蛮不理会,径自又道:“娘并不是三位姨娘害死的,她不能再陪着爹,想必也十分懊恼,若是我早破军一步离开,我也希望能有人陪着他、照顾他。”
她说完,大家才知道刚才赵破军为何突然大叫“你不能死”,方才明明觉得很好笑的事情,此刻却让大家莫名感到心酸。
赵儒元神情凝沉,一语不发。
“爹有三位姨娘陪着,相信也解了不少愁思。”钱蛮蛮衷心地道:“说起来,我们是要感谢三位姨娘的。”
此话一出,李氏三人想起过往彼此勾心斗角、拚命争宠的事情,不免惭愧得红了眼眶,流下泪来。
这是赵破军第一次看见她们三人落泪,不禁一怔。
过往,她们总是吵吵嚷嚷,弄得一家子乌烟瘴气,每当他忆及娘亲在世时那和乐的光景,便对她们三人更难谅解,但钱蛮蛮说的一点也没错,他娘亲是病死的,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蛮蛮,谢、谢谢你……”李氏噙着泪,真心诚意的向她道谢。
“姨娘,是我们要谢你们才对。”钱蛮蛮一笑,眼底迸射出一抹狡黠,“要不是你们老是吵吵闹闹,这将军府多死寂呀!”
她这话一说出口,大家都笑了,赵破军的神情也变得温柔几分,而赵儒元眼底的哀伤,也显得淡薄了。
钱蛮蛮看着这和乐的光景,心里踏实了、安心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们都得往前看、往前走,不是吗?”
听着她这一句“往前看、往前走”,赵儒元的眼眶红了,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想起孙吟香临终前对他说的话——亲爱的,我的生命已经到尽头了,但你还要往前看、往前走,你的人生还没结束,还有风景。
钱蛮蛮说了跟孙吟香相似的话,也解开了他心中的死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儿子,“破军,谢谢你。”
赵破军不解,父亲突然这么说,是要谢他什么?
“谢谢你让蛮蛮进了赵家,成了我们的家人。”赵儒元说完,再也忍不住地流下一行清泪。
看着父亲的泪水,赵破军极为震撼,但尾随着而来的,是不曾有过的释怀。
他没说什么,只对父亲轻轻颔首。
将军府的气氛变了,人人脸上有了笑容,也不再有争吵,或是奇怪的女子上门。
赵儒元每天跟李氏她们下棋喝茶,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看着这一切神奇的转变,赵破军只归功一人,那就是他的妻子钱蛮蛮。
看着身侧睡得香甜的她,他感到平静而幸福。他多么幸运,可以拥有这个为他及赵家带来美好改变的女子。
她是他的宝贝,他会守护她,直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伸出手,赵破军温柔的轻抚着她粉嫩的脸颊。
钱蛮蛮感觉到丝丝搔痒,幽幽转醒,眨了眨迷蒙的大眼,看着他,“我睡过头了?”
“没有。”他说。
她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坐了起来,“我该起来梳洗,去跟爹请安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赵破军说。
“欸?”钱蛮蛮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听错了,“你说……”
“我说,”他一笑,“我们一起去跟爹请安。”
她简直不敢相信,惊讶又惊喜,但随即像是担心他会反悔似的,她快速的跳下床,拉着他,“起来起来,快!”
赵破军好笑的瞅着她,“别急,时间还早。”
说是还早,他还是如了她的意,快快起身梳洗更衣,然后小俩口手拉着手一同前往怀香院。
每天早上,赵儒元都期待钱蛮蛮这个可爱又聪明的媳妇来请早,她总是有说不完的故事跟笑话跟他分享,她总是带着让人愉悦的笑容。
但今天,他看见儿子一起来了,这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教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爹,早。”钱蛮蛮笑咪咪地问好,“睡得好吗?”
“好……好,很好。”赵儒元有点恍神。
许久没向父亲请早,赵破军有点不自在,他没说什么,只是跟父亲点了个头。
赵儒元一点都不在意儿子用什么方式向他请安,因为这已经是他们父子之问的一大进展。
有钱蛮蛮从中调节,赵儒元及赵破军父子俩也聊了一些话。
但赵破军还要上朝,便先行离开,留下赵儒元跟钱蛮蛮。
“蛮蛮,”赵儒元眼底满是感激,“是你拉着破军来的?!”
她笑着摇摇头,“不,是他自己说要来的。”
“是吗?”他难掩欣喜。
“爹,破军不是座冰山,就算是,太阳一照,也会慢慢融化的。”钱蛮蛮妙喻道。
赵儒元听着,深深一笑。“蛮蛮,你就是他的太阳……喔不,你是我们赵家的太阳,谢谢你愿意嫁到赵家来。”
得到公公如此肯定及宠爱,她感到十分欣喜及欣慰。“是爹跟破军接受了我,不嫌弃我。”
“嫌弃?”他蹙眉一笑,“你可是难得一见的瑰宝呀,就跟破军他娘一样。”
“我哪能跟娘相比。”钱蛮蛮打趣地道,“娘是才女,才华横溢的才,我是财女,财大气粗的财。”说完,她自己笑了。
赵儒元也被她逗笑了,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想看看破军他娘的画吗?”
“当然!”她兴奋地马上回道。
“跟爹来。”说完,他领着她到隔壁的小厅。
打开箱子,赵儒元取出几本册子及几卷画轴,小心翼翼的放在旁边的长案上。
钱蛮蛮轻手轻脚的翻开册子,里面是一张一张水墨画,画的都是猫狗鸟兽或是花草,栩栩如生。
“娘的画功真是了得。”她发自内心的赞美着。
“可不是吗。”他一笑,“她无师自通,实在令人惊叹。”
钱蛮蛮继续翻看着,突然,她看到一张小幅的风景画,画中的景物十分眼熟,她再定睛一看,居然是龙山寺?!
是的,她绝对没认错,画中的寺庙正是龙山寺,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她抓起册子端详着,表情显得难以置信。
“爹,这个……”她惊疑地问:“也是娘画的?”
“是,她说这些是她梦里看见的景物。”
梦里看见的?她梦见龙山寺?钱蛮蛮继续翻到下一页,又再一次受到惊吓。
老天爷,是阿里山的小火车?这真的都是梦中所见?为何婆婆梦中看见的都是这些?
钱蛮蛮继续翻,紧接着看见的是龙腾断桥、日月潭、鹿港天后宫、赤崁楼、安平古堡,还有恒春南门及鹅銮鼻灯塔……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孙吟香绝不是梦见这些景致,而是亲眼看过、亲身游历过。
钱蛮蛮想起赵儒元说孙吟香总叫他亲爱的,亲爱的从来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而是……突然,一个念头钻进她脑海中。
她想,她无缘一见的婆婆跟她一样,都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人,她猜想孙吟香在二十一世纪应该是一位画家,因为回不去了,便在画中回忆着过往。
孙吟香在自画像上的脸颊有着一颗谁都不曾见过的痣,钱蛮蛮想,那应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她,脸颊上所拥有的标志。
她在画像上点了一颗痣,应该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吧。
穿越时空这种事应该不多见,可他们赵家父子碰到的女人竟都是穿越而来,这是什么样的奇缘呢?
“吟香的脑子里装了好多奇怪的东西,她真的是个充满惊奇的女人。”赵儒元说着,眼底有着深浓的怀念。
钱蛮蛮笑视着他,点点头,“是呀,娘真是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人。”
下朝后,钱八达跟赵破军这对翁婿步出大殿,准备离开皇宫,身后突然传来喊声——“两位大人请留步!”
两人转身,来人是皇上的侍卫长吕然。“两位大人,皇上请两位即刻前往显仁宫。”
两人互看了一眼,虽然没有头绪,但也意识到应该是大事或是不寻常之事,于是加紧脚步,速往显仁宫而去。
御书房里,皇上神情苦恼的来回踱步,见两人来了,他立刻停下脚步道:“两位爱卿,你们来了。”
“不知皇上突然召见微臣二人,有何……”
“大事不好。”未等钱八达说完,皇上已急着打断他。
“皇上,发生什么事了?”食君禄,担君忧,见皇上如此苦恼,做为臣子的赵破军当然也关心。
皇上看着赵破军,神情凝肃,“又是你的事。”
赵破军一顿,面露狐疑,“臣的事?”
听说事关赵破军,当岳父的钱八达也有点急了。“皇上,究竟是……”
“赵卿,你还记得苏兰公主吧?”皇上问。
赵破军想了一下,回道:“记得,她是天马王的女儿。”
天马王查辛曾是中土最强大的外患,赵儒元还是卫武将军时,跟天马王交战多年,简直可说是宿敌。当年,天马王趁中土政争时侵犯边界,先王便派赵儒元跟赵破军父子俩前往镇压。
苏兰公主是天马王唯一的女儿,她自小习武,巾帼不让须眉,经常跟着父兄上战场。
在一场狭路相逢、短兵交接的战役中,赵破军将天马王当场击杀,但是当时苏兰公主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赵破军对一个女流之辈下不了手,于是放她一条活路。
“皇上为何突然提起她?”赵破军不解,事情都过去好多年了。
“她现在就在京城。”皇上说。
赵破军反问道:“她在京城做什么?”
“苏兰公主想和亲。”皇上面色凝重。
赵破军沉默了一下,才又道:“和亲?所以……她的兄长想与我国讲和?”
“她是这么说的。”皇上点点头,“边关冲突多年,始终未有真正的和平,所以她兄长想以和亲的方式解决长久以来的纷争。”
钱八达是个聪明人,若这事是真,和亲也是真,皇上理当因和平终见曙光而高兴,为何却一脸苦恼?他突生警觉,“皇上,事情恐怕不是这么单纯吧,苏兰公主提了什么条件?”
皇上看着他,眼底仿佛写着“你真是内行”,接着他神情凝重的看向赵破军,深吸了一口气,才道:“赵卿,苏兰公主和亲的条件是……她要嫁你。”
闻言,赵破军跟钱八达都一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