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房里,赵破军已经起身,他穿戴整齐,坐在床侧,见她进来,他不由得板起脸。“怎么去这么久,不是要你快快回来?”
梅君将早膳搁在桌上便退了出去,钱蛮蛮则拉了椅子坐下,“先是碰到三位姨娘,又跟爹聊得兴起,接着又去找广叔,所以拖了一点时间。”
“我等你呢。”他说。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她瞥了他一眼,“喂,赵破军,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咱俩新婚燕尔,你不想时时刻刻跟我粘在一块儿?”赵破军起身到她身旁坐下,两手环胸,微愠。
看着他,钱蛮蛮噗哧一声的笑了。“你好好笑喔!”她语带促狭,“千万别让外边的人知道你这样,人家要是知道你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居然像个找不到奶喝就闹脾气的小娃儿,铁定笑到整座皇城都翻过去。”
居然说他像找不到奶喝便闹脾气的小娃儿?他一把抓住她,眼中闪动异彩,“钱蛮蛮,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找不到奶喝就闹脾气的小娃是什么样子。”
她不羞不躲也不抵抗,依旧笑笑的看着他,“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你……”赵破军一时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钱蛮蛮好整以暇的拨开他的手,“别闹了,咱们快用早膳吧,我真饿了。”说完,她端起饭碗,拿起筷子,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眼见没戏可唱,他也只好乖乖吃饭。
“对了,”吃着吃着,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脸认真的盯着她看,“那三个女人没为难你吧?”
她挑眉一笑,“她们哪可能放过我,当然是给我来个下马威呀。”
听着,赵破军眉心一拧,“她们欺你?”
“你认识的钱蛮蛮是会乖乖挨打的人吗?”钱蛮蛮笑得得意。
他宠溺的轻捏了下她的鼻尖,“就知道你难缠。”
“她们可吓不到我。”她突然敛起笑意,一本正经的又道:“不过,爹倒是吓到我了。”
闻言,赵破军微顿,“爹给你脸色看?”
“不不不,不是。”钱蛮蛮急忙澄清,“爹之所以吓到我,是因为他跟我说了好多事。”
他疑惑的睇着她,“他跟你说了什么?”
“关于过世的娘的事,爹带我去看了娘的画像,爹说那是娘自己画的……”
“嗯。”提起娘亲,赵破军的神情也变得柔和几分,并带着思念,“我娘善于绘画,她留下很多画作,都收在那个小厅里。”
“我想……爹很思念娘。”这是钱蛮蛮观察的结果。
他不以为然,“思念一个女人,又怎么会找来那么多女人?”
“也许爹是觉得寂寞吧。”她若有所思,“也或许……爹是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寻找娘的影子。”
赵破军冷哼一声,“没有任何女人会像我娘那样……”
“对!”钱蛮蛮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就是因为没有任何人会像娘,所以爹才要以拼凑的方式将娘的形象重整起来。”
闻言,他心头一震。
“我觉得爹不是无情的风流种。”钱蛮蛮支着下巴,喃喃道:“爹看着娘的画像时,仿佛娘就站在面前似的……我似乎可以理解爹那种心爱女人就在面前,却又遥不可及的无奈及惆怅。”
听着她这番话,赵破军不自觉陷入沉思。
真是如此吗?他爹跟那么多女人搅和,是因为他想在她们身上找出他娘的特质,然后将它们拼凑起来?
“亲爱的。”钱蛮蛮轻握着他的手,“爱是让人既欢喜又悲伤的东西。”
赵破军一怔,疑惑的看着她,“亲爱的?我娘也都……”
“我知道。”她一笑,“爹说娘从前总是那么叫他。”
他眉心一拧,没说话。原来爹都还记得……
“破军,我觉得……爹仍然深爱着娘。”钱蛮蛮又道:“不管你看见的是什么,或是爹表现出来的是什么,这份情感从没消失过。”
赵破军苦笑道:“说得好像你很懂的样子。”
她挑挑眉,有几分得意,“我是懂呀,因为我比你聪明。”
赵破军待在府里的十天,三个姨娘还算安分,毕竟她们还是顾忌赵破军。
他是赵儒元唯一的儿子,而她们连个女儿都没有,赵破军从来不给她们好脸色看,视她们为无物,而这就是她们最担心的事情。
将来若有一天赵儒元走了,她们也老了,恐怕赵破军会将她们统统送到尼姑庵或是道观去念经修行,她们相信,赵破军是不会照顾她们终老的。
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她们总是不断在争宠、在争取。
过往,赵家吃穿用度的所有帐目都是由老管事黄百福负责,黄百福今年快七十了,他是孙吟香自娘家带来的人,完全听命于赵破军,也因此,她们花的每分每毫都必须经过黄百福,想在身边多留一点钱,就得想方设法,巧立名目,却又不敢太明目张胆,真正能存下的私房钱少之又少。
如今,掌中馈的人变成钱蛮蛮,黄百福便退下养老,钱蛮蛮在娘家就是管钱的,在她眼皮子底下,三人恐怕更难攒钱了。
想到这儿,她们越来越担心、越来越不安,原本极爱争风吃醋的三人有了忧患意识,竟意外的团结起来。
这日,三人正准备结伴出门挑选布料订做新衣,一到门口便撞见正好上门来找赵儒元的沈红鱼。
沈红鱼是京城知名花楼“花漫天”的东家兼鸨母,年已四十,但身段及脸蛋都保养得宜,又颇有手腕,深得男人的心。
她与赵儒元是这半年来才相识的,从此隔三差五的就来拜访。
之前适逢赵破军跟钱蛮蛮新婚,她的身分不好前来,而今,赵破军已销假上任,她便又寻上门来。
一见外侮,李氏、周氏及欧阳氏更加团结一致。
“沈红鱼,你怎么又来了?”
“三位姊姊,红鱼是来探望将军老爷的。”沈红鱼态度和气。
“谁是你的姊姊?”周氏不以为然。
“是啊,你还比我大上三岁呢!”欧阳氏说。
沈红鱼嫣然一笑,“红鱼论辈不论岁,是基于尊重才喊三位姊姊,若你们介意,红鱼改口便是。”
见她气定神闲,三人同仇敌忾,炮火更加猛烈。
“沈红鱼,你知道这儿是将军府吗?你知道这儿住着的不只卫武将军,还有兵部尚书吗?”李氏态度傲然,“你这种身分的女人,怎敢上门来?”
“红鱼不偷不抢、不坑不骗,凭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我可骄傲得很。”沈红鱼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也不会笑骂由人,“反观三位,未嫁时家里养着,嫁进将军府后也只是仰人鼻息,有什么好说嘴?”
三人一听,气急败坏。
“沈红鱼,你竟敢……”
“行了。”沈红鱼不客气的打断她们,“我要见的人是将军老爷,并不是你们,可以让让吗?”
“不让!”李氏三人摆开阵式,挡着沈红鱼的去路。
眼见战火一触即发,两旁的仆婢们束手无策,莫可奈何。
就在这紧张之际,钱蛮蛮清脆的嗓音传来——“三位姨娘。”
听见她的声音,李氏三人同时转头看向她。
看着眼前这场女人的大乱斗,钱蛮蛮气定神闲,泰然自若。
“少夫人,你来得正好。”李氏一见她来,立刻拉她加入战局,“这个女人是烟花女子,咱们不能让她进赵家大门,脏了赵家名声。”
钱蛮蛮一听,噗的一笑。
众人一怔,疑惑的看着她。
她掩唇笑道:“姨娘,你这话未免说得严重了些,不管是谁进了赵家的门,都不至于脏了赵家名声的。”说罢,她看着沈红鱼。“敢问如何称呼?”
“沈红鱼。”沈红鱼答道,“我是花漫天的老板娘。”
“喔,失敬。”钱蛮蛮在京城走跳那么久,当然知道花漫天是什么样的地方。
“姑娘便是赵大人新婚的妻子吧?”沈红鱼对钱蛮蛮不算陌生,因为钱蛮蛮在京城里可是号人物。
“正是。”钱蛮蛮直视着沈红鱼,“三位姨娘性情率直,敢情方才说了一些失礼的话,我代她们向老板娘道歉。”
她代李氏三人道歉,意即她认为李氏三人有错在先,沈红鱼听着,不禁有几分得意。“好说,少夫人真是明理人。”
李氏三人见钱蛮蛮向沈红鱼道歉,又说她们失礼,十分激动不满,正想发作,钱蛮蛮又说话了。
“但话说回来,老板娘是客,刚才的言行也有失礼数。”
此话一出,沈红鱼一顿。
“老板娘说三位姨娘未嫁前由家里养着,嫁进赵家也是仰人鼻息,此言差矣。”钱蛮蛮深深一笑,“三位姨娘都出身书香门第,出嫁前家里养着,那是她们命好,不是她们的错。”
李氏三人听见她这么说,眼睛登时一亮,惊疑的看着她。
“再说,嫁进赵家,她们各有各的位置、各有各的长项,我未嫁进赵家前,赵家也是由她们打理着,怎能说她们是仰人鼻息呢?”
看钱蛮蛮帮着她们对付外人,李氏三人感觉到自己的价值及存在感,不自觉抬头挺胸,一脸骄傲。
“少夫人真是不容易。”沈红鱼发现钱蛮蛮年纪虽轻,却不可欺,便也软了下来,“沈红鱼受教了。”
“老板娘千万别这么说。”钱蛮蛮不卑不亢,态度从容,“来者是客,老板娘要拜访我爹,我请人为你领路便是。”
“少夫人,”李氏难掩惊急,“你要让她见老爷?”
“姨娘,”钱蛮蛮淡淡一笑,“老板娘可是爹的客人呀,若爹知道姨娘将她拦在门外,恐怕也不会高兴吧。”
听她这么一说,李氏也觉有理,可又打从心里不甘心。
钱蛮蛮唤来一名家丁,要他带着沈红鱼去见赵儒元。
沈红鱼定定的看着钱蛮蛮,眼底有着佩服及不可置信,跟着家丁离去之前,她忍不住对钱蛮蛮说:“赵大人真是慧眼独具,娶妻如少夫人,男人之幸。”
“过奖了。”钱蛮蛮谦逊地回道。
沈红鱼随着家丁离开后,钱蛮蛮看着满脸不开心又不甘心的三位姨娘,淡淡一笑,“三位姨娘上哪儿?”看她们盛装打扮,又带着婢女,想必正要出门。
“我们……”李氏三人正想去做新衣,有点不好启齿。
“三位姨娘直说无妨。”钱蛮蛮随即压低声音,“破军不在府中,我作主。”
三人微怔,面面相觑。
“我们正想去……花想容。”李氏说。
“喔……”钱蛮蛮挑挑眉梢,三人本以为她会因为她们想花钱做新衣而感到不悦,却不料她一脸兴奋,“我也很久没做新衣了,花想容的楚湄姑娘是我的好姊妹,不如我带三位姨娘一起去吧。”
三人陡地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你是说……”
“就这样说定了,我马上让人备车。”钱蛮蛮说罢,便吩咐一名家丁备车。
就这样,四人乘着马车,开开心心的去花想容,各自订做了一套新衫裙。随后,钱蛮蛮还带她们到玉堂春茶楼喝茶吃点心,李氏三人吃吃喝喝,度过了多年来最愉悦的一天。
她们自嫁进赵家,每天都为了巩固地位而勾心斗角,从没有一天真正舒心。
回程,她们在车上跟钱蛮蛮有说有笑,还跟她说了很多府里的事。
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要奢望男人理解女人,就像是要牛上树一般困难。
赵破军因为不喜欢她们,自然也不会试着去理解她们,至于赵儒元,他虽待她们不薄,但因为满心思念着亡妻,又怎有多余心思去感受她们的不安。
他们不明白李氏三人心里的不安及担忧,可钱蛮蛮懂,因为懂,她很快地便收服了她们的心,她们需要的是安全感跟保障,这些用银子都可以搞定。别的东西,她或许没有,但钱,她很多。
当然,她也不能养大她们的胃口,这收放之间,尽是学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