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肺腑之言,你早早进了和亲王府,夜里我才不会恶梦连连。”
“我听说世子爷夜里一向很忙。”
“我忙着帮你送宵夜。”
“送完宵夜之后,世子爷还要赶回去忙后院。”自从答应他,她就一直等着祖父向她提起和亲王府来说亲之事,可是等了又等,什么也没等到,还以为他不急,后来因为舞儿无意间听到延福苑的婆子们窃窃私语,方知和亲王府来说亲了,只是祖父采用拖延之计拒绝了。后来她让舞儿想法子打听清楚祖父为何拒绝?舞儿间不出什么,只得知世子爷的后院令人非常不满。
“我如今住在崇文居,哪有后院?”
如此说来,他的侍妾通房都还留在崇思居吗?她状似不在意的道:“你可以搬回崇思居,这就用不着担心夜里恶梦连连。”
“不要,我喜欢崇文居,想见你就可以见到你,不过,若是你能早一点嫁到和亲王府,那就更好了。”
“世子爷不是对自个儿信心满满吗?”
“太后一道懿旨,我就可以迎你进门,可是这样就无法让你见到我的真心。”
母妃总是说,他的名声已经坏了,若没有皇上赐婚,聪慧机敏的姑娘绝不会嫁给他,如今他真的是尝到苦头了。
对哦,他说过太后很疼他,下一道懿旨,命令她嫁给他,这很容易。
“祖父和我父母很疼爱我,若你能拿出诚意,他们一定会同意。”
“如何才能展现我的诚意?”
“我怎么知道世子爷要如何展现诚意?”
“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啊,讨厌麻烦,不想浪费太多心思,当然是开诚布公的摊开来说,人家有什么疑问,我一一解答,至于人家要不要相信,那就听天由命了。”
“这未免太消极了!”
“我倒不认为,人的心若是论诈,他的言词就会诡诈;人的心若是真诚,他的言词就会真诚。一个人是真?是假?是实?是虚?都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韩文仲向来善于伪装,无论在何人面前都在伪装,这是他的生存法则,除了在她面前,他偶尔会流露几分真实……她的论点对他来说太稀奇了。
“是吗?一个人的真假实虚,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若是不信,不妨想想身边的人,你如何评断他们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如何评断身边的人是真情还是假意?用眼睛观察、用耳朵聆听……这与她所言的意思是相同的。
“我明白了,明日我就找老宁国公开诚布公的摊开来说,展现我最大的诚意来感动他,可是你必须答应我,除了我,你谁都不会嫁。”
他傻了吗?她语带戏谑的说:“和亲王府来说亲了,还有谁敢娶我?”
“暂时是如此,可是时日久了,就很难说了,所以你必须帮我一把,向老宁国公明确的表明心迹,你就是想嫁给我。”
“若是祖父询问我的意思,我会明确表达。”
“我们打勾勾。”韩文仲伸出右手,喻咏歆见了一笑,没想到他还记得她曾经说过的打勾勾是什么意思,她伸出右手跟他打勾勾。
隔天一早,韩文仲就上宁国公府递帖子,正式拜会老宁国公。
老宁国公原本想避而不见,可是避过今日,明日再来,他还能避着不见吗?所以他见了,席设春水楼。
茶香袅袅,精致的点心布满石桌,可是他们谁也无心享用茶点。
“老国公爷,我是真心求娶喻小姐,请老国公爷成全。”韩文仲开门见山说,只因为他向喻咏歆承诺会展现诚意,那就不该拐弯抹角。
老宁国公可没想到这位世子爷如此直截了当,怔愣了下,还是和儿子说好的那一套。“世子爷,歆儿就如同老夫的心头肉,老夫真的舍不得她那么早嫁人。”
“老国公爷不相信我的真心,我能够明白,我的名声不好,我也不想为自个儿辩解,可是,请求老国公爷给我机会,证明我对喻小姐是真心的。”
人家都已经将话摊开来了,老国公爷也不好再遮遮掩掩。“请恕老夫直言了,世子爷是个浪荡子,实在难以取信于人。今日,歆儿讨世子爷欢心,世子爷就迎娶她回去当世子妃,可是过些日子,世子爷又喜欢上哪家姑娘,便将人家纳为妾。世子爷的心太容易改变了,歆儿嫁给世子爷太辛苦了。”
韩文仲真的觉得好无辜,纳那些侍妾完全不是出于他自愿,人家硬塞给他,碍于浪荡子的名声,他也只能将人塞进后院,可惜如今他有苦难言,这些话他说不得。
“我向老国公爷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纳妾。”他举起手准备发誓。
老宁国公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伸手阻止,“世子爷别急,世子爷最好三思而行。”若是皇上突然送上一个美姬,世子爷还能拒绝吗?以世子爷的身分,不再纳妾是不可能的事。
“不用了,以后我再也不纳妾,绝对不会让喻小姐受了委屈,若是有违誓言,天打雷劈!”
这个小子干啥动作这么快呢?不过,这会儿老宁国公终于正眼看韩文仲了,可是韩文仲的名声臭不可闻,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松口?
“今日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对天发誓,再毒的誓言也说得出口,可是过些日子就忘了,这就是男人。”
韩文仲垂下手。“我一向信守承诺。”
“老夫倒不曾听过世子爷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我可以写下字据。”
老国公爷又是一怔,这位世子爷今日怎么老是给他意外?
“口说无凭,我就写下字据,以证明我的真心。”这是喻咏歆教他的,每次她与他打赌,总是要求写下字据。
其实,写下字据又如何?若是世子爷真要纳妾,宁国公府也拿他没办法,不过,若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名声,这字据倒还是有那么一点价值。老宁国公念头一转,故作推辞的道:“怎么可以让世子爷写下这样的字据呢?”
“这是我自愿的。虽然我认为真心只能用时间证明,但白纸黑字不无小补。”
“这事若传出去,对世子爷不好。”
“我不介意传出去,可是相信老国公爷比我更不愿意此事传出去,免得喻小姐落下悍名。”
老宁国公不得不同意这是事实。
“我是真心的,还请老国公爷答应。”
虽然看这个小子还是不满意,但是也必须承认,他的心动摇了。老宁国公苦恼的摇摇头。“老夫真的不明白,歆儿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只会像武夫一样耍刀舞剑,世子爷怎么会喜欢她?”
“她开朗直率,与她在一起总是特别开心。”
“她是开朗直率,却也粗鲁不懂礼貌,想必常常得罪世子爷。”
“老国公爷错了,她是大剌剌,可是绝对不会粗鲁不懂礼貌。她确实老是忘了我是个亲王世子,在我面前也总是不管不顾,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这正是她可爱之处。”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只会惹人生气,怎么会可爱?”
“我觉得很可爱啊。”
“她老是气得我头疼死了,怎么会可爱?”
韩文仲忍不住皱眉,老国公爷是故意与他唱反调吗?“我就是觉得她可爱,惹人生气也很可爱。”
“世子爷真的了解她吗?她啊,不是女扮男装上街管起人家的闲事,说是行侠仗义,不然就像个没人管的野孩子,从街头的店家一路吃到街尾。京城的人说到宁国公府的小姐,只会觉得伤脑筋,不会说她可爱。”老宁国公所言皆是事实,喻咏歆在京城百姓的眼中是个教人又哭又笑的人物。
“她确实教人伤脑筋,但还是很可爱。”
不错,无论他如何反驳,这个小子皆不为所动。“也许世子爷真的认为她可爱,可是和亲王府其他人呢?世子爷必须承认歆儿不同于一般女子,在世子爷眼中讨人欢喜,在他人眼就不见得欢喜。”
“我不会让和亲王府任何一个人伤害她。”
略微一顿,老宁国公好似下定决心的道:“世子爷的心意,老夫知道了,不过,这事还得告知儿子儿媳,他们比老夫更担心歆儿进了和亲王府会吃苦受罪。”
吃苦受罪?老国公爷是在暗示他,和亲王府的水很深吗?其实,比起其他的宗室亲王,和亲王府简单多了,顶多只有一些小贪的人。小贪的人不可怕,就怕明面上是好人,骨子里却恶毒至极。“我父王母妃都是好相处的人,喻小姐是世子妃,和亲王府又有谁敢让她受罪吃苦?”
“是吗?”
“一个男人若连保护妻子的本事都没有,就不配称为男人。”这是有一回喻咏歆行侠仗义时说出来的话,当时只觉得有趣,如今终于可以体会其意。
“老夫沽且信之,不过儿子儿媳那儿,老夫只能尽力而为。”虽然这个小子变顺眼了,可是也不能轻易的让他过关。
老宁国公虽是武将,却是狡猾之人,如今他终于见识到了。韩文仲站起身,恭敬的拱手一拜。“还望老国公爷在国公爷和国公爷夫人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若是他们给世子爷出了难题,世子爷就多担待一些。”
“无论他们提出何种要求,我都会做到。”
老宁国公露出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点点头。“全总管,送世子爷。”
韩文仲再一次拱手一拜,告辞离开。
老宁国公起身走到凭栏处,看向一楼,目送韩文仲与两位近卫步出春水楼。
真的要将歆儿嫁给他吗?他不是不明白,名门庶女嫁得再好,最多是亲王世子的侧妃,韩文仲愿意迎娶歆儿为世子妃,这份心意就难得了,可是如此一来,宁国公府不免与和亲王府牵扯在一起。和亲王府若能一如现今远离朝堂,倒也还好,就怕……说来说去,他就是对韩文仲不放心,总觉得这个小子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阿福,请国公爷夫妇到大书房。”老宁国公对着身后的贴身仆役道。
阿福领命退下。
老宁国公赏了一会儿湖边的夏日风光,这才转身步下春水楼。
穿来这个时代,喻咏歆第一个喜欢的人是老国公爷,看起来明明刚硬强悍,却带给她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也许是让她想起前世的爷爷,外刚内柔,不觉得害泊,反倒有一种亲切感。
可是,当祖父唤她来大书房,她就会特别有压迫感,因为在这里,她书画方面的不足会完全显现出来,这是她如何努力都无法追上这身体原主之处,彷佛在提醒她是个冒牌货,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心虚感充斥心间。
老宁国公听到脚步就知道是她来了,没有抬头,继续专注的画着寒梅鸳鸯图,只道:“磨墨。”
“是。”只要不是叫她吟诗作画,喻咏歆都很乐意。
接下来静悄悄的,喻咏歆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这两日为了韩文仲的事夜难成眠,祖父昨日见了他之后,一直没有消息递出来,也不知道这会儿有什么打算,教人的心如同被悬在半空中……
“你也来画一幅吧。”老宁国公放下笔,侧着头看她。
“嗄?”
“不行?”
她可以硬是头皮做对子,可是作画……虽然穿来之后,考虑这个时代的闺门千金都擅长琴棋书画,她也做了一些努力,不过,她在这方面的资质真的不好。
咽了口口水,她小心翼翼道:“为了不教祖父伤心难过,我还是别画了。”
老宁国公冷冷的挑眉。“连寒梅鸳鸯图都画不出来,还想嫁进和亲王府?”
“不会寒梅鸳鸯图就不能嫁进和亲王府?”
“堂堂一个世子妃琴棋书画都不通,和亲王府的奴才们怎么看你?”
“大秦的律法有规世子妃要琴棋书画都通吗?”
老宁国公恶狠狠的一瞪。“你这张嘴巴倒是能言善辩嘛!”
“难道我说错了吗?”
“若是你能如此坦然告诉和亲王府的奴才们,还真是教人刮目相看。”老宁国公可不是赞美,而是讽刺。
“为何不敢?这有何不对?”不知有多少闺阁千金因此不成文规矩受尽折磨,若她能藉此令她们免除一些痛苦,这不是很荣幸的事吗?
叹了声气,老宁国公有着无奈。“看样子,你已经打定主意嫁进和亲王府。”
这门亲事真的教他们左右为难,心想,若是能够在歆儿这儿止住,由歆儿说服和亲王世子改变心意,这样岂不是更好?但他们早该猜到,世子爷会上门求亲,当然是得到歆儿的同意了。
“祖父真的很不希望我嫁进和亲王府吗?”
“我啊,舍不得你嫁人,可是又担心拦着你嫁人,将你留成了老姑娘。”
“我不在意。”在这种男女太不平等的时代,当老姑娘说不定比嫁人好命,不过有个前提,身上一定要有银子。
“真的让你成了老姑娘,你怎么会不在意?”
“祖父不在意宁国公府养个老姑娘,我当然也不在意。”
略微一顿,老宁国公很认真的问她。“你真的想嫁给和亲王世子?”
“我觉得嫁给一个熟知性情脾气的人比较好。”
“我知道你跟那个小子老是玩在一起,可是,你真的确定自己熟知他的性情脾气?”
“我不敢说完全了解一个人,但是也知道七八分。”
“你以为嫁给和亲王世子,面对的只有和亲王世子吗?你要面对的是一整个和亲王府,而和亲王府的水究竟有多深,连我们都不清楚,你应付得来吗?”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以前就听人家说,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家人的事,在这种尊卑界线分明的朝代,这个道理就更贴切了。
是啊,无论韩文仲说得多好听,说和亲王府他说了算数,她却不能全信,因为表面上是一回事,私底下又是一回事,难保府里的人不是明着敬他是世子爷,私底下看不起他。
“若是应付不来,就不要嫁过去。”
和亲王府的水有多深,隔着一道墙看不清楚,可是若因为觉得水深,就却步不前,这是不是又过于杞人忧天?她生性乐观,穿来之后,都可以生存下来了,还怕混不下去吗?
“我有祖父、有父母,不怕。”
“虽只隔着一道墙,这道墙却不是可以随意越过。”
“祖父觉得我很笨吗?难道我嫁到定远侯府,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吗?定远侯夫人现在喜欢我,不介意我的性子直率爽朗,可是成了媳妇,还是如此吗?没遇到之前,没有人知道会如何。”
老宁国公必须承认,这世上没有一个地方绝对安全,他们只是以常理判断,认为哪个地方更好。
“你这个丫头也不知道像谁,怎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我知道天高天厚,也知道无论身在何处,真正要面对问题的人是我自个儿,而我只能尽力而为。再聪明的人,也有失误之时;愚拙之人,又岂会存活不下来?依我之见,世子爷的心比什么都重要。”男人的心不在女人身上,就是池子的水再清澈,鱼儿也会跳出池子。她能否在和亲王府生存下来,真正的关键在于韩文仲,若是他珍爱、保护她,谁也不敢欺负她。
这个丫头的论点总是异于常人,也许她在和亲王府能过得如鱼得水吧。
“我与你父母商议过了,想要邀请世子爷去打猎,若世子爷打的猎物可以超过我们,就同意你嫁给他。”
“什么?!”这不是存心刁难他吗?
“我们毕竟是将门,总不能要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婿。”
喻咏歆没好气的撇了撇嘴,定远侯府小侯爷不也弱不禁风吗?
“今日我就会派人过去和亲王府传达,若是和亲王世子没有胆量接下战帖,你就对他死心了吧。”
这太不公平了,祖父和父亲是武将,韩文仲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可是,她不敢争论,对祖父和父母而言,这说不定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他一定会接下战帖。”
“那是最好,若是连战帖都不敢接下来,就更没资格当宁国公府的女婿。”
讨论完步出大书房,喻咏歆不禁心生担忧,韩文仲会不会退缩?大话都说了,此时当缩头乌龟太丢脸了,没本事,他也要硬着头皮应战……若是他连接下战帖的勇气都没有,他就死定了……一怔,喻咏歆不由得苦笑,从何时开始她对他的要求越来越多了?她对他的期待是不是越过界线了?这种感觉真是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