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三日了。”顾延霆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他很喜欢这里的生活,舍不得离开,索性在这儿多住上几日。
“若是好了,为何不回侯府?父亲很挂念你。”因为顾延霆的关系,顾延霖与侯爷越来越亲近,有时候即便顾延霆不在身边,他也会陪侯爷品茗下棋,父子之间也开始聊起朝堂上的局势。
“我让顾文带你来这儿,就是怕父亲担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狩猎发生的意外,朝堂上一点风声也没有,好像被刻意压下来。”
“当时也不知道从哪儿冲出一只老虎,直奔皇长子殿下,我立刻让队上所有的侍卫近身护卫皇长子殿下,独自面对老虎。还好我在箭上事先涂了麻药,又一箭顺利射中老虎的身体,我在与它的搏斗之中才渐渐处在上风,最后一刀刺入它的腹部。”
此时,他格外感谢现代老爹对自己的严格训练,教他更懂得运用谋略、技巧面对强大的敌人。
顾延霖单是想像当时惊险的画面,就冷汗直流,若是他,绝无勇气与一只老虎单打独斗,即使那只老虎已经打了麻药。他不禁对兄长甘拜下风。
“大哥这一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是立了大功,不过为免此事闹大了,这个功劳只能先记下了。”朝堂上对狩猎发生的意外一点风声也没有,想必皇上已经察觉此事是冲着皇长子殿下而来,他应得的奖赏只能等候擒获贼首才能得到。
“只要皇上记住大哥了,大哥受到重用了,总是会有建功的机会。”
顾延霆从来不是一个急性子的人,放长线可以钓到大鱼,这是当警官多年的经验之谈。“不急,来日方长,这回找你来还有一件事,我要请你帮个忙,帮我盯着老二。”
顾延霖显然很意外。“盯着二哥?”
“老二防着我,我的人很难盯着他。”
“大哥不是说那只老虎直奔皇长子殿下,为何会扯上二哥?”不是顾延霖瞧不起顾延霁,而是在他看来,二哥在工部办差,中规中矩,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插手皇上狩猎之事。
“若是皇长子殿下出了事,负责护卫皇长子殿下的我就要获罪,所以不能保证老二与此事毫无关系。”他会怀疑此事有老二参与,最主要是因为薛伊珊给他的驱虫香包。
薛伊珊一再强调香包里的香料是亲手调制,她又是懂香料的人,香料当然不会出差错,可是他请人验过了,香包里的香料没有驱虫的功效,只会令人心情愉悦。换言之,她的“驱虫”其实是一种暗喻,警告他狩猎之行必有危险,不过,她怎么知道狩猎之行会有危险?这是因为她将狩猎之事告诉侯爷夫人。
他刻意将狩猎之事告诉她,是为了确定一件事——若她果真是侯爷夫人的棋子,她会出卖他吗?结果,她出卖他了,可是她不愿意这么做,聪明的她就想了一个补救的法子……送驱虫香包警告他,深怕他不明白其中的含意,还一次又一次的提醒。
也正是因为驱虫香包的警告,他一次又一次推测敌人会如何藉此行除掉他,可是想破了头,就是想不透老二如何有本事将手伸到近卫营。最后,他只能做此:阳防措施,在箭上涂上麻药。
“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没错,若非大哥在箭上涂了麻药,大哥如今不是死在老虎的嘴下,只怕也难逃皇上降罪。”
“获罪与立功原本就是一线之隔。”
顾延霖闻言拍手道:“说得真好!”
“老二的事就有劳你了,记住,别太急躁了,免得打草惊蛇。”
“你放心,二哥自小讨厌习武,盯着他很容易。”
“老二身边也有近卫,他们一个个都不简单。”
“我知道了。”略微一顿,顾延霖忍不住问:“既然防着二哥,为何还让人将那个女人送到身边?”
“这是顾武他们自作主张。”
唇角微微一抽,顾延霖嗤之以鼻。“高成他们胆敢擅自作主?”
“他们笨手笨脚,若是害我伤势加剧,他们一个个等着被剥皮拆骨。”他可不承认自个儿下了指示,他不过是在顾武处理伤口时,鬼吼鬼叫骂了几句,还说了,若是薛伊珊在此,他就不必受这种罪,顾武他们就自动自发揣摩上意,将薛伊珊接
来这里,他当然不能放她离开,万一她遭到逼迫将此地说出去,岂不是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顾延霖皮笑肉不笑的挑起眉。“她来这儿真的是为了照顾大哥?”
“你担心她对我不利吗?”
“她与夫人那边终究有关系,大哥不能不防。”
没错,可是当她愿意冒险用驱虫香包向他示警,就表示她不是完全站在敌方。
这件事他不说,不是因为不相信老三,而是当作她什么事都没做,这更能保护她。
“我相信自个儿的直觉,她不会害我。”
“大哥为何对她如此放心?”顾延霖实在想不明白。不难看出大哥确实很宠爱薛伊珊,可是说迷恋她,又不是那么回事,至少至今没有踏进她房里一步,这也是母亲一直不看重这颗棋子的原因吧。
“我只是对自个儿的直觉很有信心。”
“大哥喜欢上她了?”
他喜欢上她了吗?面对老虎,想着她,想着他要活下来,这不是喜欢吗?是,只是历经过死亡的人,经历过失去的人,他很难提起勇气去面对喜欢一个人的事实。喜欢她,是要保护她,守护她,可是如今的他,还没有这样的能力。
“大哥若喜欢上她,这可就麻烦了。”
“她左右不了我。”
“她会牵制你。”
顾延霆沉默了,如今她还不能牵制他,是因为侯爷夫人不善于使用这颗棋子,可是侯爷夫人若真狠了心,拿她对付他,他可以保证不受牵制吗?
“若大哥想将她留在身边,最好解决掉她的麻烦。”
是啊,唯有解决掉她的麻烦,摆脱棋子的身分,她才可以安安心心过日子。顾延霖轻轻拍了拍顾延霆的肩膀,提醒他。
“在这儿的日子确实教人乐不思蜀,就是我也想在这儿住下来,可是别忘了府里还有不少眼睛盯着,大哥还是早早收拾心情回侯府。”
人家盯着,他就早早回去吗?他们届时又是如何看他?因为怕死,躲着多养几日,还是担心人家想东想西,赶紧出现众人面前?他啊,还是随兴一点,想回去就回去,也省得人家为他伤神琢磨。
“我伤势严重,难道不应该多养几日再回去吗?”
顾延霖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我会告诉父亲,大哥还需要多养上几日。”
“府里的事多留点心。”这一次他平安无事,他们怎么可能不再接再厉谋划?
“我会留心,连大哥的后院都多留点心。”颥延霖调皮的挤眉弄眼。
顾延霆苦笑的皱眉,后院那几个女人早晚要处置,只是暂时动不了,一来,还没摸清楚她们的底细,二来,如何处置也需要再三琢磨。
今日风和日丽,是个出门踏青的好日子,顾延霆兴匆匆的向庄子里的管事问明何处可以钓鱼,要了鱼竿鱼篓和鱼饵,便拉着薛伊珊出门垂钓。
两人到了目的地,顾延霆才想到忘了带竹椅竹几和绢布伞,还好自动自发跟来的顾武和夏荷想到了,两人还细心的准备茶水点心,就怕主子们渴了饿了。
待顾武和夏荷帮主子们打理好一切,顾延霆很现实的将两人驱赶到另外一边。“你们两个也去钓鱼吧。”
顾武可不敢真的丢下主子去钓鱼,夏荷也是,可是也知道他们在这儿很碍眼,只好走到主子们看不见,而他们瞧得见主子们的地方候着。
“世子爷怎么想要钓鱼?”薛伊珊满怀期待,没想到可以体验游记中所见的垂钓之乐。
“你不觉得自个儿钓的鱼更好吃吗?”
“世子爷只是因为想吃自个儿钓的鱼吗?”
“是啊,今晚我要吃你煮的红烧鱼。”
那日之后,他再也没要她下厨了,因为那一餐,他的伤口裂开了,高成高酬一左一右守在床前,顾文顾武一左一右守在门前,如此守了三日,直到伤口看起…………原极好。这之后又过了两日,也没见他拉着她下厨,怎么今日又来了?
“世子爷想吃红烧鱼,让庄子的厨子做就好了,何必费心指示我做?世子爷不觉得麻烦吗?”厨子一个时辰就做好的事,他们要花上两三个时辰。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乐趣吗?”
“……我觉得手忙脚乱。”
他突然觉得很闷,这是现代人与古人的差异吗?这种话当然不能说,只能义正词严的道:“多做个几次,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回了侯府,松悦居又没设小厨房,如何多做个几次?”这两日不时可以听见高成嘀咕,世子爷怎么还不回侯府呢?她知道能与世子爷在这儿待上六七日就是奢侈了,不能妄想在这儿住上一个月,甚至更久。
“你想在松悦居设个小厨房吗?”
“待世子爷娶了正妻,侯爷夫人就会让松悦居设小厨房。”
顾延霆唇角冷冷上扬。“算命仙直言,我一世无妻,你不曾听过吗?”
略微一顿,薛伊珊的口气变得有些谨慎。“世子爷相信吗?”
“你认为我应该相信吗?”
她能老实说吗?不行,她并没有证据,只因为嫡母曾经请了一位名满京城的算命仙到薛府,并将此人推荐给姨母,就认为姨母勾结这位算命仙,谎称世子爷一世无妻,这确实过于武断。
“有个算命仙说我姨娘一生显贵,可是我姨娘如今连个良妾都不是。”她不能坦白自个儿的猜测,但至少可以提醒世子爷留意此事的真伪,算命仙几句话定人一生,背后图的不也是银两吗?
这是暗示他什么吗?难道她知道算命仙断言他一生的内幕?其实,他对此事也感到不解,算命仙说好话,多讨一点银子,这是常情,说出那么大的诳咒,难道不怕遭到天谴吗?他拥有现代的灵魂,并不完全相信鬼神命运之事,但他知道口舌应该说造就人的话,要不然,口舌犯下的罪,可是会自食恶果。
“你说的对极了,若是人的一生可以轻易被算命仙决定,历代皇上又何苦为了储君人选伤透心神?”
薛伊珊闻言松了一口气,轻松的道:“我也觉得那位算命仙的话值得琢磨,姨娘说过这样的话——有钱能使鬼推磨,算命仙说的话怎能尽信呢?”
“你姨娘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是啊,姨娘总是告诉我,少言,多看,多想。”
顾延霆深表同意的点点头。“人啊,就是太多话了,才会惹出是是非非。”
“我看世子爷的话也不少啊。”
“我在喜欢的人面前就变得很多话。”
薛伊珊一怔,这是说他喜欢她吗?不不不,他此言并无特别含意,喜欢也不涉及男女之情。
“你要认真钓鱼,别忘了你要为本世子煮红烧鱼。”
他突然转移话题,她松了口气,可是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虽然知道世子爷对她很好,但总忍不住想要再多一点,希望世子爷对她的好是因为喜欢……在别人看来,世子爷待她如此,当然是喜欢她,只是她明白这种喜欢,就像父亲对姨娘的喜欢,不过是一时贪恋美色,转眼之间,就可以被任何一个更美的女子取代……
“你又在想什么?”他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啊……”她用双手抱住额头,痛得泪水都涌向眼眶。
“抓好你的钓竿,可别一条鱼都没钓上,全是本世子钓的。”
她赶紧抓住松开的钓竿,半信半疑的斜睨着他。“世子爷会约鱼吗?”
顾延霆骄傲的扬起下巴。“本世子可是钓鱼高手。”
他在现代最大的生活乐趣就是钓鱼,这也是为了训练他的耐性,当然,眼前的钓具与现代不能相比,不过,道理是一样的。
她还是心存怀疑,世子爷来庄子游玩享受垂钓之乐,不难理解,可是不至于就此成了钓鱼高手吧。
“你不相信吗?”
“不是,只是鱼还没上勾,就想吃红烧鱼,世子爷不觉得操之过急吗?”他们在此坐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还想吃红烧鱼,是不是痴人说梦话?
“本世子不但要吃红烧鱼,还要吃清蒸的、油炸的,还有煲汤。”
言下之意,今日他必然大丰收。
“我说了,总要等鱼儿上钩。”说着,她就见到顾延霆有了动作,拉竿,鱼儿上钩,最后鱼儿落进鱼篓。
“鱼儿上钩了吧。”这会儿他可神气了。
“世子爷今晚有红烧鱼可以吃了。”她讨好的说。
“这要烫鱼汤,你的要做红烧鱼。”
他还真是固执,为何非要她钓上来的鱼做红烧鱼?
“世子爷得先想法子让鱼儿咬住我的钓饵,要不,今日就没有红烧鱼了。”
为了红烧鱼,顾延霆这位名师亲自从头指导,如何挂饵看浮子,没想到过了片匆角儿就上够了。
真的钓到鱼了!薛伊珊开心极了,笑得比艳阳还灿烂,顾延霆不知不觉看痴了,半晌,薛伊珊才意识到他的目光,心慌意乱的红了脸,结结巴巴的挤出话来。
“世子爷……今晚……终于可以吃到红烧鱼了。”
回过神来,顾延霆若无其事的收拾东西。“我们回去煮红烧鱼吧。”
“世子爷不是还要吃清蒸的、油炸的吗?”
“最要紧的是红烧鱼。”
世子爷的意思是说,他就是要吃她钓上来的鱼吗?她不懂他为何如此坚持,可是这不重要,最要紧的是,他们一起钓鱼,一起拥有这份鱼儿上钩的欢喜。
虽然只得了两条鲤鱼,战果并不丰硕,可是两人都很开心,顾延霆吵着要薛伊珊吟诗,薛伊珊只好吟了〈小雅,鱼丽〉。
鱼丽于罾,鳍鲨。君子有酒,旨且多。
鱼丽于罱,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
鱼丽于溜,鲡鲤。君子有酒,旨且有。
物其多矣,维其嘉矣。
物其旨矣,维其偕矣。
物其有矣,维其时矣。
顾延霆对诗词没有研究,不过诗中有“鱼”,意思到了就好了。
快走到庄子,他们就见到高成在大门外来回走动,看起来很焦急的样子。
“世子爷,你可回来了!”高成一见到他们,随即撞过来。
“怎么了?”
“那个……有贵客来探望世子爷。”
除了他另行通知的,唯一知道他在这儿养伤的只有一人一皇长子殿下周阳唆,这儿也是他提供的。“贵客在哪儿?”
“书房。”
顾延霆将鱼篓丢给高成,快步走进庄子,直奔书房。
周阳唆是当今皇上第一个儿子,又出自受宠的皇后,按理深得皇上喜爱,可是自小被捧在手心,吃点苦,身子就吃不消了,尤其皇上最重视的骑射,他总是不及宁王,因此皇上对他极其严厉,相对在大臣们心目中的地位,远远比不上宁王,毕竟大周的开国皇帝皇位就是传弟不传子,皇上传位给宁王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顾延霆不曾小看这位文王殿下,不只是因为父亲对他的评论,更因为发现皇上对这个儿子的态度耐人寻味。
皇长子殿下十五岁封王,隔一年选妃,成亲之前出宫建府。
皇上对皇长子确实严厉,可是坚持每日亲自考较他的学习,这不禁给他不同的思考,严厉的动机可能是不满意,但也有可能是培育,换言之,皇上将皇长子殿下当成未来江山的继承者。
顾延霆走进书房时,周阳唆正站在书案后面,专注的看着案上的一张字帖——这是顾延霆昨日写的。
“文王殿下……”
“这是你写的?”周阳唆打断他。
“是。”虽然受了伤,可是他不想当个废人,除了平日例行性的骑射操练,还有陪珊儿找生活乐趣,他最常做的就是写字。以前只有学生时期写过书法,他从来没在这方面下功夫,如今为了习惯这儿的书写工具,不勤于练字也不行,不过练着练着,就练出乐趣了,每天总要练上一个时辰。
“刚劲有力,却也带着一股率性奔放。”
“卑职不喜欢狂草,狂草过于任性,可是也觉得狂草的豪迈值得品味。”
“你在这儿养伤,倒是很懂得享受,有美人相伴,还写字帖、钓鱼。”
“卑职是个平凡人,生命不在于我,在于上天,何不珍惜享受当下这一刻?”周阳唆细细品味一字一句,点了点头。
“不错,你倒是个乐天知命的人。”
“人岂能逆天而行?何不乐天知命?”
“是啊,人岂能逆天而行?可是,就是有人喜欢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