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蒂屏息以待。这一桌的气氛很紧张,却也充满了期待与兴奋。
“我接受。”凯斯说。
乔尔颔首。“好吧,一言为定。目前我要你暂时保密,由我亲自告诉寇维多——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懂吗?”
“当然。”凯斯笑笑。“你有权利这么做。虽然我不得不承认我巴不得亲口叫老头早点退休。”
兰蒂注意到安娜紧抿嘴唇。她们的目光相遇。安娜眼中除了愤怒还有点别的。兰蒂突然察觉那是恐惧。
可是凯斯和乔尔在洽谈时,安娜却沉吟不语。兰蒂则在一旁仔细聆听乔尔做冷静合逻辑的评论。
“我要上楼回房,你能不能陪我去?”安娜贸然问道。
兰蒂连忙站起来。“请恕我们告退,”她对两位男士说。“我们马上回来。”
她们沉默地坐电梯上十二楼。一路上兰蒂都可以感觉安娜绷得紧紧的。
“我知道你一定在奇怪。”安娜开了门,走进房间。
“我想我猜得出来。”兰蒂跟进去,掩上门。“你反对凯斯接管寇氏,是不是?”
“反对?”她转过身来。“我简直吓死了。这简直会天下大乱,是的,我反对。”
兰蒂打量她。“你这么肯定凯斯办不到吗?”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能力。我怎么会知道?我们婚后三年来他一点表现的机会也没有。重点不在这里。”
兰蒂坐下来。“那么重点在哪里?”
“爸爸。”她的口气很绝望慌乱。
兰蒂凝视她。“你是说你当真很怕你父亲?怕他知悉失去寇氏掌理权?”
“是的。我怕死了。可是凯斯不听我的。”
兰蒂沉吟片刻,不知该如何追问。最后决定单刀直入。“你认为你父亲会诉诸暴力?”
“我不知道,最糟的就在这儿。不过我看过他震怒的样子。他失去控制,几乎疯狂了。最近我感觉他比以前都要烦躁。”
“这种事常常发生吗?”
“还好,不常。我想他打过我母亲几次。她不肯直说,只推说是跌倒了,等我年纪渐长才明白真相。母亲到临死才坦承不讳,我想她是怕我受到伤害。”
“你母亲去世后他常常使用暴力吗?”
“最严重的一次是十五年前他逮着我跟乔尔在一起。”安娜的呼吸似乎有点困难。“我还以为他想把乔尔给杀了。他挥着一根长棍,想要重击乔尔。要不是乔尔身手矫捷,一定会没命的。”
兰蒂想象那种情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有别的例子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想几年前他在一次争吵中痛揍了一个员工一顿,那人不久之后便离开了。”
“安娜……”
安娜揉揉太阳穴。“你必须了解,令我害怕的不是发生过的事,而是‘可能’会发生的事。爸爸的情况愈来愈糟了,我可以感觉出来。”
“你是说一旦他知道了,会对乔尔不利?”
安娜站了起来。“我担心的是凯斯。父亲这三年来一直告诉我他真希望没鼓励我嫁给凯斯。他视凯斯如粪土。我很害怕他生气起来会把凯斯杀了。”
“我明白了。”兰蒂思索着。
“如果是乔尔接掌寇氏,情况又有不同。乔尔很强悍,足以应付爸爸。”
“你是说凯斯应付不了你父亲?”
“这三年来他一直应付不了他,现在又怎么应付得了?”
“我不知道。你何不问他为何坚决要解救寇氏?”
“我知道。”安娜抽张面纸拭拭眼角。“爸爸拿寇氏引诱他,他才娶我的。”
“那你又为什么要嫁给他?”
“因为爸爸挑中了他,我想既然是爸爸同意的,嫁给他一定很稳当。”
兰蒂深深吸口气。“你是怕你父亲,才不敢嫁给别人?”
“是的。但是我还是爱上了凯斯。”
兰蒂仔细想想。“我想凯斯不会因为想得到寇氏而任你父亲视若粪土。他很聪明,这一点从他的五年计划便看得出来。他早看出公司的状况,却恋栈不去,这表示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安娜瞅着她。
“接管寇氏这种负债累累的公司当然是件棘手的事,他为了什么还要趟这趟浑水?”她微微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娶你及忍受你父亲的鄙夷,是因为他爱你?”
安娜把面纸揉成一团。“事情没那么简单。天哪!我以为嫁给凯斯就没事了,此刻的我却是分外脆弱。他一直想要有孩子,我却连想都不敢想。孩子会被爸爸当作人质来要胁我们。”
兰蒂打个寒噤。“你父亲会对你施暴吗?”
她摇摇头。“不会。”她苦笑。“好几年来我一直是他的小公主,只要扮演好这个角色,我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每当我想自食其力或自主,他就气坏了。”
“他一生气你就怕了。”
安娜点点头。“最后我跟他说,即使他跟我断绝关系,不给我分文,我也不会在乎。但在谷仓那一幕之后,我才明白我若激怒了他,他是可能做出比剥夺我的财产更可怕的事。”
“所以这十五年来你一直活在情绪威胁下?”兰蒂不敢置信。
安娜咬咬嘴唇。“就某方面而言是的。结果我必须威胁别人。免得他们有危险。每次凯斯提起离开回音湾的事,我就跟他说我不想走。事实上我是怕父亲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兰蒂站起身走过去。“多年后乔尔再回来,你当真以为他是来救你的。”
“我认为他只要关闭寇氏,我和凯斯就自由了。是的,我以为他终于来救我了。”她泪如雨下。“可是一切都一团糟,凯斯身陷险境了。”
“你跟凯斯谈过吗?”
“有,可是他不听,他说他能处理。”
兰蒂犹豫一下。“我来跟乔尔谈。我会请他在执行计划时把暴力的可能性列入考虑。他和凯斯正卯足劲讨论,不会因为我们一些含糊的恐惧就收手。”
“我知道。”安娜说。“我想警告大家,结果却没人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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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乔尔一边回想兰蒂告诉他有关寇维多可能诉诸暴力的疑虑,一边皱眉看着一张备忘录,是行销部傅先生写的。
“我想你该知道桑小姐说她不喜欢新帐篷广告上的男模特儿。她建议我们撤换那些相片,选用比较像新手的人。更改宣传策略无关紧要吧?”
乔尔暗自诅咒一声。他实在很不高兴承认,但兰蒂的见解果真一针见血。她对一些事情的本能显然比他好得多。他写了张短笺通知傅卡尔进行更改宣传策略。
到了十一点半,赛小姐的声音自对讲机中传来。“有位寇维多先生要找您。”
乔尔的肾上腺素立刻升高。他早料到这一刻了。寇维多迟早会找他本人摊牌。
“请他进来。”
寇维多走进来,平日的威风都已不再,在回音湾,他是个神;而在西雅图,他却只是一介老商贾罢了。他的一张肥脸因压抑愤怒及绝望而呈现深刻的横纹,一双小眼闪着敌意。
“黑乔尔,你这一向好象混得不错。”维多一边坐下一边打量办公室。
“我知道你以前对我的观感。”乔尔说。“不过那是陈年往事了,是不是?你今天来有何贵干?”
寇维多眯起眼睛。“我承认十五年前犯了大错,应该让你娶我女儿才对。你有胆识,可以处理寇氏厂务。”
“现在做此结论已太晚了,是不是?”
“我看不出何以不能弥补十五年前的错误。”
乔尔掩饰讶异之情。“这话什么意思?”
“我准备跟你谈条件,你取消关闭寇氏的计划,我就让你得到安娜。”
“老天!”乔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得到安娜?”
“当然,有何不可?你不是一直想要她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事已非。安娜已经嫁给别人了。”
寇维多冷哼一声。“艾凯斯不成问题,安娜可以离婚。事实上我很高兴能摆脱他,他老是纠缠我,希望我用他的点子,白痴一个,我相中他当女婿可真是看走了眼,铸成大错。”
“你这些年来犯了不少错误,是不是?”乔尔冷笑。“但最大的一个是无故解雇我父亲。”
寇维多退缩一下,一张脸胀成紫红色。“那是你的错,如果你没碰我的安娜,我根本不会那么做的。”
“都是你的错。”他父亲也是这么说的。都是你的错。他深深吸口气,噩梦快结束了。
“你有权找我算帐,却无权处罚我父亲。”
“狗屎,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回音湾没有人胆敢触犯我。只有你例外。”
乔尔耸耸肩。“我相信你会很高兴知道我们已决定再给寇氏一年半的时间。”
寇维多大感宽慰,继之而起的是胜利的神情。“我就知道你到最后一定会心回意转。一定是桑小姐的缘故吧?她知道闭厂对回音湾是一大打击,所以不让你那么做。”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乔尔心想。
“不必太兴奋,我是再给你的公司一个机会,不是给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很清楚只有我有办法管理公司。寇氏是我的。”
“不再是了,你不再是寇氏的总经理。我既然拥有寇氏的主控股,现在我命令你不准再插手寇氏事务,除非我同意。”
寇维多目瞪口呆。“你这混蛋在说什么?你以为你可以遥控我的公司吗?”
“不,我要你女婿负责。艾凯斯今天下午正式接管寇氏,你已没戏唱了。”
“艾凯斯,那个没胆量的软脚虾?寇氏是我的!一向是我的。”寇维多倏地站起来,双手握拳。“没有人能把寇氏从我手中抢走,听到没有?没有人!”
“我听到了。”乔尔听出寇维多口气中有暴戾之气,便缓缓站了起来。
“没有人。”寇维多一拳挥过乔尔桌面,把桌上的桌灯、文具、文件扫到地上。“你不能这么对我。”
乔尔冷笑。“你难受什么?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诸其人之身,我要解雇你,你还可以找别的工作,不是吗?”
“你这该死的畜生!”寇维多弯腰捧起掉在地上的桌灯,想用力掷向乔尔。
“老把戏又出笼了,是不是?”乔尔调侃他。“试试看啊,我才有藉口拆了你这把老骨头。”
寇维多高举桌灯。“狗娘养的。”
办公室门开了。
“对不起。”狄菲力冷静得出奇。“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他微微蹙眉望望眼前这两人。“嗨,寇维多,到这儿来作最后努力的?恐怕难以挽回了,黑乔尔的见解很正确,我们是该关闭寇氏,你可得面对现实。”
寇维多瞅着他好半晌,这才忿忿地把桌灯摔到地上,一言不发怒冲冲走出去。
乔尔目送他离去,这才转身看向菲力。“时间算得可真准。”
“寇维多好象很不高兴。”
“是啊!”乔尔望着在门口徘徊的赛小姐。“打电话到饭店给艾凯斯,说我有事要跟他谈,然后叫人进来整理一下这些东西。”
“好的。”赛小姐连忙去办。
菲力清清喉咙。“我是进来跟你谈寇氏的事的,我有一些看法。”
乔尔双手拄在桌面,身子向前倾。“我心情不好,现在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听你唠叨,滚出去,马上。”
他冰冷的口气使得一向高傲自恃的菲力打退堂鼓。“既然如此,我以后再来吧。”
“不必麻烦了。”
菲力不敢多说,轻声出去悄然掩上门。乔尔站在那儿,缓缓做几次深呼吸,这才坐了下来。
他终于了了多年心愿。
他还无法分辨自己此刻的心情。他应该有胜利感,感到大快人心才对。
但此刻他关切的却是寇氏船厂的安危。寇维多的样子很危险。
赛小姐按对讲机。“艾先生在二线。”
乔尔抓起听筒。“艾凯斯?”
“怎么回事?”
“寇维多来过这儿,我已经告诉他了。”
“他的反应如何?”凯斯紧张地问。
“他气疯了,可能会找麻烦。”
“这是意料中事。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我怀疑他可能认为既然他得不到寇氏,别人也休想得到。”
“你认为他可能会纵火什么的?”
“我不知道。我不认为如此,因为在他心目中,寇氏永远是他的。毁了寇氏就是毁了他的一切。不过在他冷静下来之前一切都很难说。”
“我懂你的意思。我看过他大发雷霆,有一次他追打一个员工,我和两个大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住,过了好久他才怒气全消。”
“我知道。好吧,你知道现在寇氏百分之百由你负责的。”
“我知道。”凯斯冷静地说。“我想我最好快点到回音湾去,免得寇维多弄得鸡犬不宁。”
“是啊。”乔尔脑筋转得飞快。“我想这一阵子你最好组成全天候警戒,有备无患。”
电话线另一头沉默片刻。“我会料理的。”
“我会叫我的秘书把西雅图一家保全公司的电话给你,那家公司信誉很好,你马上跟他们联络,多派些人马到寇氏去戒备。”
“懂了。黑乔尔……”
“什么事?”
“我要把安娜留在这边。她父亲并不知道她人在何处,我没告诉任何人。在事情冷却下来之前,我不希望她接近回音湾,也不希望她知悉现在的情况,她会惊慌的。”
“她是你太太,你自己直截了当告诉她。只要别让寇维多碰船场就成。”
“我上路了。”凯斯冷静的口气中难掩一丝兴奋。“喂,黑乔尔?”
“什么事?”
“谢了,你不会后悔的。”
乔尔放下听筒,以手指敲着桌面。事情愈来愈棘手了,虽然他打从头就料到寇维多不会善罢干休。
以前他认为寇维多若是报复,顶多找他本人,但如今他发现有太多因素、太多人牵连在内。
他愈来愈坐立难安,通常只有半夜才会如此。他考虑换上运动服去慢跑,却又发现其实他真正需要的是跟兰蒂谈谈。
乔尔按了内线按钮。“赛小姐,请转桑小姐办公室。”
“好的。”
不久之后接电话的是毕亚瑟,他的口气充满自信。
“先生,我是桑小姐的行政助理,很抱歉,桑小姐不在,她跟狄教授出去吃午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