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一袋落叶,步履轻缓,走出国中部宏伟的教学大楼,左拐进技击馆边侧一条人烟罕至的荒径。馆内的人声此起彼落,喝暍震天,一股难闻的汗臭味自里面蒸腾出来,混进潮湿的十月天,凝滞许久化不开。
明媚动人的眉睫微蹙,她朝右手边的墙面避去几步,边踱边从馆外看着国中部各社团为了下个月的运动会,各使看家本领搏命练习中。
除了毕业典礼,贵族名校中的顶尖私立名校青岚大学,三年一度的联合运动会,下至中小学部上至大学部,教职员以及全体学生全员出动,不得无故缺席,否则一律以记过论处。运动会历时三天,精锐齐聚、英才尽出,不仅是台湾人尽皆知的盛事,也是桃园当地的重点节庆之一。
台湾叫得出名号的名门望族、世家贵胄,竞相以接擭邀请函为荣显身分的尊贵象征。上流社会因此流传一句俗谚:身分贵贱钱财不论,端视青岚一纸邀请函。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她正是例外之一。
“小秀!小秀!”
即将跨过国中部通往高中部的拱门前,夏秀听见闹哄哄的技击馆内有人努力拍打玻璃的声音,她纳闷地回头。
“在这里,我在这里啦!”
技击馆最后端,原本紧闭的一扇窗户猛然拉开,夏秀看见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伸了出来,对着墙角的银杏树猛招手。那人是例外之二,她天性乐观得少恨筋的童年玩伴,寇冰树,长她两岁,今年高二。
“小秀,看到没有,我在这里,这里!”小手加强摆动力道。
受不了馆内猛扑出来的污浊气味,夏秀别开头,掩鼻避至墙边,保持安全距离看着快被摇落的窗户,淡然开口:“国中部的人都知道你在那里了,有事快说。”
“你在那边等我一下,我去向柔道社借椅子垫脚。”对方隔墙喊话。
“不必费事,每天至少见面两次,你的脸我还认得。你别浪费时间,快点说。”没得到回应,拍窗的小手也不见影子,夏秀莫可奈何地放下垃圾,信步踱到爬满葡萄藤的拱门下,抬起头,望着羊蹄甲迎风招展的一树桃红。
绚烂的霞光穿透云翕,切过树梢,一片片滑落她面颊,将她明媚的少女身姿勾勒得立体迷人。国三年岁的青春纯稚,描如一层质地轻软的白纱包裹着她,使她耀眼得谜样,明媚又神秘得教人目眩神痴,片刻移不开眼。
从羊蹄甲越经黄槐树,缓步踱至美人树下,少女体态轻盈,姿色撩人。
技击馆内中场休息的剑道、武术、拳击的社团男学生口耳相传,很快地全拥至窗边,轮流发出狼哮;噘嘴搓出不长哨音的则当场被指导教练赏黄牌,记警告一支。
拳击台上,身形魁猛的总教练挥出一记左钩拳,三两下击倒对手。
“喂喂喂,那边那些兔崽子……”他低着头用牙齿脱卸着手套,跨下拳击台,拳击手套懒洋洋比了下一旁叽叽喳喳的毛头小子。
“展展展展学长,你你你你在叫叫叫我们吗?”
“没错。”往墙角走去的人没回头,拿脚尖将散落一地的书本踢出一块空间,一屁股坐下,
“别别别别吵!学学学长有事交交交交代。”此话一出,对大学部学长敬畏有加的国中男生们当即鸦雀无声,大气不敢喘一口。
青岚的学子皆知,目前的大学四年级是青岚创校以来最优秀的一届,大学部文学与武学的状元、榜眼、探花郎几乎齐聚于此。武有羡煞众男的展学长,文有迷煞众女的管学长,两人的拥护群众壁垒分明。
撇开学业上优异的表现不谈,青岚各学部闲暇之余年年共同推举的“十大风云人物榜”,大学部囊括的前五名,全给大四这届拿走。星光闪耀,是众学子给予此届的高度肯定,青岚男学生尤其景仰年年稳坐“十大风云榜首”的武魁展学长。
虽然展学长大一念三年,大学可能要念到七年,因为事业学校两头忙,有时难免念得力不从心,能否毕业问题很大;虽然他比一般学生年虚长几岁,因体形粗扩,脸皮看来也沧桑;虽然他稳坐榜首是青岚阳盛阴衰,男学生一面倒支持之故;虽然他的至理名言“是男人,就以拳头定输赢,否则一边蹲去”,有间接侮辱优质管学长之嫌,所以常遭学姐妹们抗议、赏白眼。
但是,这些对青岚的男学生统统不是问题!
重要是展学长十项全能,酷好挑战、热爱极限运动,没有运动能刁倒他;重要是展学长阳刚味十足,是铁铮铮的硬汉,是已经入社会,继承一间工程公司并且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世故大人;重要是他作风蛮悍,说一不二,做事认真绝对不打折扣。
这,才是男人类的典范!女人家只看脸皮,懂啥呀?闺房绣花去!
小学弟们肃然起敬,静候天神开金口训示。展学长将永远是他们心目中无可取代的天、神!偶、像!他们敬--爱--他!
“哇,哇哇哇,哇--裙子飞起来!看到内裤了,粉红色的!屁股好圆哦!”
“哪里?在哪里?!”学员们亢奋不已地蜂拥而上,险险将桧木窗台挤垮,凛然不可冒犯的天神马上被忘却在九霄云上。
草率地将汗湿的身体前后擦拭一遍,展力齐扔下毛巾,谢过学妹拿来的瓶装饮料。咕噜咕噜地一口气灌光,瓶身一捏,反手将扁瓶投进资源回收捅,他在窗边响起热烈的骚动时,懒懒起身。
白衣蓝裙,嘿,三年级的。“同学,你是三年哪一班?叫什么名字?我是三年A班的莫高窟。”
回头走去的少女一怔,颊畔动了下,似乎在强忍笑意。
“我是他弟弟,我就读二年D班,叫莫斯科。”以肘尖撞撞左近的同学:“喂喂,看到没,她好像笑了,把美眉派莫氏兄弟打头阵包准没错。”
“是喔,真的好好笑,你们家是不是还有一只兄弟叫莫三比克?”
“厚!你有没有一点常识啊?莫不是复姓,单姓怎么取四个字……”两道火山溶岩般的热气从顶上喷洒下来,莫斯科脸色苍白,驳斥声渐弱:“学、学长,您老人家驾到是吧?”
泡妞不遗余力,正轮流自我介绍的众学子在莫氏兄弟抽筋的嘴角示意下,终于察觉后面多了一团煞气·提心吊胆地彼此互觑一眼,学员们硬着头皮慢慢地转过身,后面果然多了一堵铜墙铁壁。
“学学……学长。”熟悉麻辣总教头作风狠厉,酷爱出其不意,学员们面皮绷紧呈备战状态,以便迎接他即将抛出的高难度挑战。
“限你们三分钟之内从原位撤离。”赶人口吻出乎意料的温和,展力齐等到小毛头们没命奔离窗口,纷纷鸟兽散回所属社团,笑嘴才缓缓漾大,笑眯眯补充:“别说学长野蛮不讲理,三秒钟内抵达门口的人可以免去罚责,其余的人全部到操场交互蹲跳五圈。”
“哎--哟!就知道礼多人必诈,你好讦奸喔!学--长,在窗户那边只要一步路就了说。哎--哟!”不甘受骗上当的哀号四起。
“学学学长,我我我我也要要要要吗?”他只是打扫窗台,又没有看。
“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大呆,你去更衣室帮我把剑道服和护具拿来。”展力齐一圈圈地卸下缠在掌心的弹性绷带,瞥了下呆愣原地的国一小男生,促狭道:“快去啊,愣那干啥?学长今天对你不感兴趣,我要找刚才独享眼福,目睹小学妹屁股的兔崽子。自己出来,快点。”
好在,三个社团加起来少说有五十个人,混入人群,闪人!快!他宁愿交互蹲眺到昏死过去,也不要跟学长对阵,呜!逃命要紧!
“剑道社的兔崽子,学长是这么认为哦。”将卸下的绷带捆成一团,随手一扔。“有胆量逃,你最好直接逃回老家,乖乖当爹地妈咪的心肝宝贝。肚子饿了有妈咪帮你喂奶·晚上作恶梦,有爹地哼摇篮曲助你入眠,这不是很好?”
“学长--”明明那么乱,学长怎么知道是他?呜哇!四肢发软的小学弟脚一虚,从门口爬回来。“我其实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我可以发誓!”
啊?真是剑道社小鬼头啊?他抓个大致方位,乱乱猜的说。
“过来过来。”勾勾食指。“粉红色小裤裤嘛,对不对?屁股很圆嘛,对不对?学长会温柔待你的,别怕。”想不到他听声辨位的功力已经炉火纯青,这叫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展力齐面露得色,侧头对挤在门边看好戏的小学弟和善微笑。
“别客气,来来,大家坐下来观赏,时间还多。”换上呆呆学弟递来的道服,他哼道:“学长好久没蹲蹲跳跳,比完剑后,我过去陪大家跳个五圈吧,联络联络感情。喔,忘了说,输给学长的人要加跳五圈哦。”
哇哩咧,凭那尾软脚虾的三脚猫功夫,学长不用一分钟就解决掉了!技击馆人满为患的五道大门,瞬间人去门空。
看到国中部的所有学弟争先恐后地冲向操场,寇冰树与社团的学姐妹笑成一堆,压根忘记尚在馆外等她的童年玩伴。
去高中部处理完落叶回来,夏秀直接转进技击馆,皱着鼻子停在门口,没好气地呼唤跑去剑道社凑热闹的傻笑女生:“寇冰树!”
“啊!啊啊!”连连被学长凌厉的木剑刺中腰部、痛击脸部,小男生毫无招架之力。开战不到十秒竖白旗,对勇往直前的学长等同不战而降,只会死得更惨,小男生只好咬牙硬忍。“啊!啊啊!啊!妈!啊!啊!阿妈!”
跆拳道、柔道与合气道社团正值休息时间,纷纷围拢在场边摇旗呐喊,淹没了夏秀的呼唤声。
笑得东倒西歪的寇冰树衣袖猛被一扯,揩去眼角的笑泪,她笑着转过头。
“我要回教室了,再见!”夏秀白她一眼,礼貌知会完,掉头就一面“借过”,一面排开人墙而出,对汗臭四溢的比赛丝毫不感兴趣。
“不要啦!小秀,对不起!等我一下。”寇冰树着慌地跟了去。
咻地一剑又正中面门,小男生体力不支,遍体鳞伤的身子终于向后软倒。
“一!二!三……”场边的观众开始读秒。
被学弟们哄闹着高举一手,展力齐飞扬的眼角捉捕到正一前一后离开侧门的身影,将脱下的护具随手塞给学弟,他朝各社团教练努嘴致意完,从近旁的窗户撑跳出去,抄捷径,只费一步就堵住小女生的去路。
“哟喝!好久不见,岁月村的漂亮美眉,你们两个今天等力齐哥哥,我载你们回家!六点高中部大门见,一言为定。”
“不用了,力齐学长!”寇冰树大惊失色,不敢领教他横街直撞的开车技术,拼命婉拒。力齐学长的询问通常只是口头民主,他从不让人家有回绝的机会。“真的很谢谢你,但是不用麻烦了,我们搭校车就可以。”
“你胆子真的很小耶,四月家的冰树。”展力齐不屑冷哼,扫向三个月不见的小芳邻,笑容满是威胁。“小秀一定很想念力齐哥哥,一定很想搭便车,和我展力齐厮混到大,她的胆量绝对不可能输给区区一辆越野车。”
的确是从小被惊吓到大,夏秀身子一偏,熟稔地闪过他扑来的魔爪,被他身上的阵阵汗臭薰得频皱眉。闪避至寇冰树身后,看她胸有成竹地傻笑着,似乎认定自己会拒绝这项提议。
“我搭。”夏秀淡淡地唱反调,反手拍开从右侧突袭来的毛手。哥哥下午没课,她也懒得搭校车,而且冰树最近很、烦、人,老爱找她去录什么白雪公主的声音。
“小秀!”寇冰树吃了一惊,转身哀求她。“不要搭力齐学长的车,拜托你。”
“好乖,还是我的小秀胆量够,力齐哥哥这几年来没白疼你了。”展力齐感动异常地将寇冰树拽到一边,整个人熊扑过去,将闪游不及的夏秀抱个满怀,当她是三岁娃娃般在她红润的面颊不断啾了又啾。
“力、力齐哥哥!”夏秀气得全身打颤,被他一身汗臭薰得快昏倒。“这里是学校!你臭死了!”
“这里鬼才会来,没人看到啦,安啦,我们的关系目前很安全,不会曝光。”他暧昧地逗弄着恼的小芳邻。“别怕羞嘛,力齐哥哥再抱一下,好久没抱你了。”咦!这丫头的发育不错,胸脯不大但挺有弹性,才国三,发展空间还大,替她以后的男人感到幸福美满……
“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快点放开我!”夏秀脚不着地,被他搂得不能动弹,向来淡然沉着的小脸渐渐恼红。“要抱去抱冰树,放开我!”
“我不要!”寇冰树一脸惊恐,溜到三十公尺外的凤凰树后面,躲着不出来。
“看到没,冰树说她不要。好朋友说不要,我们就别勉强人家,这是人与人之间的基本尊重,了不了?”这几年死拼活拼,好不容易赚到一部越野车。新车上路,两个小妞这么不赏脸!他展力齐的马子还没有那个荣幸坐到咧,推三阻四的。
“我也说不要,为什么你要勉强我?”
“说什什么傻话呀!丫头,噢,你伤了力齐哥哥勇猛坚强如森林之王的狮子心。心肝宝贝,我们关系匪浅,别看轻你在力齐哥哥心中的分量,你和冰树绝对不一样。在那些失眠的漫漫长夜里,你总是躺在力齐哥哥身旁,用你软柔似玫瑰花办的小嘴为我念着一篇又一篇的床边故事,记得吗?你和冰树当然是不一样的。”
“一样!别叫我心肝宝贝,别故意形容得那么恶心,哥哥听到又要生气了!”难怪哥哥叫她离这个色老头远一点,真讨厌!
“哦。姓管的听到会生气吗?太好了。”展力齐兴趣浓厚地摸着下巴沉吟。
“力齐哥哥!”一扯上亲爱的哥哥,夏秀就忘记兄长的耳提面命,顿时失去冷静,恼火地捶打仅以单臂抱住她的大力士。“你真的很讨厌!不许你欺负哥哥!”
她气恼的模样流露豆蔻少女该有的青春娇态,展力齐满意地咧嘴笑着。
“是啰是啰,女孩子就该凶一点、辣一点才够味,你别什么都学你病猫哥哥。他绷着臭脸,你也学他整天要死不活。你才几岁,小鬼,该活泼的年纪就活泼一点,未来的日子你想苍老多久都由你,别少年装老成,怎么装都是无病呻吟。”他语重心长,伸手拧住小鼻子左右旋动,与落在他肩上的拳头雨愉悦抗衡。
寇冰树满脸傻笑,呆立一旁,恬静地注视拼命逗弄怀中少女的邻家大哥,以及气得脸蛋红通通却红得好可爱的童年玩伴。
他们两个最近这几年一见面就会斗上,好像以前力齐学长和冬彦哥的相处情形,不过力齐学长与小秀抬杠时多了大哥哥的逗弄与轻柔,不像和冬彦哥吵嘴时有种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可怕感觉,虽然大部分时间他的动作还是不太文雅。
面前这个离她愈来愈远的世界,寇冰树望着望着,无端端地竟心生羡慕起来。
她和冬彦哥,何时才能像他们两人一样自然融洽地相处在一起呢?她有好多好多心事想要告诉他,也想听他的心事,不想说话也没关系,她只想静静的依偎他身旁,感受他轻浅的呼吸和心跳。为了配上优秀的他,她拼命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很努力,真的。可是……光努力就可以了吗?
她好想表白,但是,她该如何向冬彦哥说出隐藏心底多年的心事呢?
当寇冰树第三度被四个同班同学拦下时,夏秀认命地叹口气,转身靠着栏杆,兀自欣赏高中部巍峨宏伟的建筑群去。
“寇冰树,我今天有美姿美仪课要上,要提早离校,戏剧社的道具你去收。”
“好的,没问题。”寇冰树开心点头。
“寇冰树,你不是广播社的吗?”夏秀撑起下巴,淡淡提醒后面的笨女人。
“没关系啦,力齐学长约六点啊·现在才五点,还早呢。”
哼,滥好人。
“寇冰树,今天我要陪我爹地妈咪去拜寿,哎,干嘛跟你说这些,上流社会的联谊聚会说了你这平民百姓也不会懂。喏,拿去,这是班会纪录,你把这个月的进度填一填?老师明天要看,你别耽搁时间了。”
“写是没问题,可是下个月因为是联运,有不少决议事项,会议纪录在你那里吗?”老师那边说一下应该可以通融,可是本子一片空白,她一个月都没填耶!
“我忙着修指甲,忘了纪录,开会时你也在场啊,”娇娇女二号理所当然地赖个一干二净,“随便填一下就好了嘛,又不是什么天大地大的事。”
“寇冰树,你敢答应,我们就绝交。”夏秀云淡风轻地研究起左边的理科大楼,懒得回身搭理千金之躯,没注意到四位娇里娇气的学姐共同杀了她一眼。
“这……对不起,美兰,你可能必须自己写了,对不起。”寇冰树满脸歉意地退还班会纪录。“没事了吗?那我去收道具了。”
“你等一下,寇冰树。”娇女三号拍了下气得睑肿胀的娇女二号,把一个袋子交给寇冰树。“这件是戏剧社十二月成果展要用的晚礼服,由你保管。这是……算了,说出品牌你这井底之蛙也没听过?反正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件,很昂贵的。你快拿去收好,不可以弄脏,你赔不起的。”
“我来。”夏秀转身截走衣袋,手臂横越栏杆,手一松,昂贵的礼服立刻从三楼飘飘荡荡地飞了下去。
“小秀!”寇冰树手足无措地看着礼服被风吹着跑,连连弯腰致歉。“对不起,小秀年轻气盛,我马上去捡回来。”
“冰树,你这位同学贵姓大名?”夏秀追问慌慌张张跑开的人。
“她是美言学姐的妹妹美兰。”美字辈在青岚的高中部可是赫赫有名的。
“不必多礼了,按学校规定称呼我们学姐就好,你是国中部哪位?”
“何必费事?我说了你们也记不住。我想请教美兰学姐,千金小姐拜托人都是这种态度吗?教养非、常、差,你们确定上美姿美仪课有帮助吗?相由心生,听过吧?”夏秀冷淡的大眼,瞧向恨不得拿班会纪录册敲晕她的人。“这位学姐,不是天大地大的事,自己做不来吗?看起来不像智能不足,算了,人不可貌相,拿来吧,我拿去小学部请一年级的学妹帮你搞定。”
“不必了!”娇容胀成紫色,一把将被拉走的会议纪录簿狠抽回来:“你叫什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重要吗?记住我的脸就好。”夏秀懒得跟她们多费唇舌,拎起书包走下楼梯,若有似无地抛下一句:“你们敢再欺负冰树,我会要你们好看。”
“你以为你是谁?”最粗壮的娇女四号被众人推派过去算帐,顶了下夏秀肩头,她脚步一个不稳从楼梯拧了下去,整个人趴在楼梯转角一动也不动。“惨了,出事了!出事了!这下怎么办!”
其他三名娇女冲到楼梯口一看,脸色死白地愣住,转头面面相觊,没料到会在校规严谨的学校捅出楼子,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先……先抬她到医务室再见机行事好了。”魂飞魄散的娇女四号将夏秀扶起来,试着拍拍她脸颊。“学妹,你……你要不要紧?我……我不是存心害你的。”她不想被学校退学,也不想吃牢饭呀!
“能不能……别拍了,会痛。”短暂昏迷的夏秀悠悠痛醒,掀开眼皮就瞧见四张不知所措的苍白面容。“刚才是你推我的?”
娇女四号被她平静的目光瞧得心虚。“你……你要打我耳光吗?没……没关系,我我……我让你打。”
“我是很想。”夏秀推开身上香水味浓得呛人的娇女四号,虚弱地自己坐起来,将仍有些晕眩的头颅垂在屈起的双腿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现在,我要跟学姐们谈交换条件。我会去验伤,也会开具验伤单。”
不愧是娇女帮老大,娇女三号一点就通。“我们明白了。从今以后,一直到寇冰树毕业,我们都不会为难她。”
“我还要你们保证她也不会被其他学姐妹为难,直到大学毕业。”
“你要求太过分了!我们要不要帮她换尿布?”
“学姐,请你降低音量,你还没为你的所作所为向我道歉呢。”夏秀揉着太阳穴,声音微弱地呻吟:“你害我头很晕,很想吐。”
人小鬼大,倒是挺沉稳的。“算了,这回是我们自己粗心落了把柄在人手上,我们认栽。”娇女三号挥手让气不过想帮腔的娇女一号闭嘴,省得事情愈搞愈复杂,惹恼了这位脾气似乎挺硬的小学妹可就惨了。“学妹,交个朋友如何?”
“幸会,学姐们,我叫夏秀。”夏秀神色淡漠地从膝间抬起头。“以后别这 推人,万一出事,你们也应付不了良心的谴责。”
“夏秀?!”四女惊骇地瞪大娇眸,同声惊呼。“你……你认识历史系四年级的管学长吗?!”她的脸廓愈看愈可疑,不论说话的神韵、发型、微笑的方式都和她们心仪的管学长很像!简直像透了!
“他是家兄。”夏秀平淡一哼,委实不想回答这个已经变得很烦人的问题。
感觉眼前的世界开始成漩涡状旋转,娇女二号呆怔地转望左手边的娇女三号。“美兰,什么是家兄?”
“你白痴啊!管学长是她哥哥啦!”身为忠实管迷的她们居然冒犯偶像的妹妹?!还差点害死她?!学长疼妹妹是远近驰名的,他肯定不会原谅她们害他宝贝妹妹受伤!被管学长轻视,绝对比遭到学校退学更教人无法忍受!
咚!咚!咚!咚!四女眼白一翻,轮流昏死过去。
“你说什么,我的心肝宝贝会扭伤手?!你脸上的瘀青又是怎么回事?别再向老子啰嗦跌跤一类的废话!我会信你才他妈的见鬼!快说,是谁胆大包天,不要命了,敢欺负我展力齐罩的人!”
“力齐学长,你、你想太多了,别摇那么用力呀!小秀真的从楼梯上不小心跌下去了嘛,我的同学可以作证,是她们救了她的。”
“外行话拿去骗鬼啦!跟我展力齐混世一辈子,小秀的运动神经得到哥哥我十分之一真传,没那么不经摔,不然早八百年前她就挂啦!不是我自吹自擂,以小秀的能耐,起码要从五楼呈自由落体掉落才会稍微受点轻伤,屈屈不到十阶的楼梯算什么啊!”
“……”原来她如此神勇呀?为什么当事人不晓得呢?运动神经再棒的人,遭人暗算或是一时分心也会受伤吧?谁像他打架打出一身铜筋铁骨,浑身蛮劲,随时呈备战状态呢?那是人缘不好、仇家多的人才需要这么劳累,她的话就不必了。
“快说,别给我装死了事!逼我动刑你就惨了,你怎么受伤的?快说!”
“力……力齐学长,小秀好像很不舒服,你不要摇晃她,专、专心开车好不好?”他这样不算动刑吗?还……还有比这更可怕的逼供方式吗?小秀好可怜哦。
不是“好像”不舒服,她是真、的、很、不、舒,服。
少女头晕目眩,被野蛮人猿挟持到驾驶座旁就近逼供。归家的一路上,她除了要忍受胆小的童年玩伴在车子每一次过弯、驾驶每踩一次油门的惊声尖叫,还要被左侧一只执着的猿臂不是戳肩头,就是摇得她骨头快散掉。
少女决定效法哥哥处变不惊的精神,以不变应万变,先打个盹再说。
“快点说啊!嗯,你还把头撇开,什么意思?瞧不起我吗?”我戳,我戳、我戳戳戳。少女任由身子被戳得一动一动的,照眠不误。“臭丫头,你快把定力很强的力齐哥哥惹毛了,再给我装死,老子直接摇死你,快起来把事情交代清楚!”
嘤咛一声,螓首娇懒地依偎向车窗,少女睡容很甜,睡得很死,也睡了一路。
狮吼隆隆地爆起,雷声阵阵,桃园刮起斜风细雨时,夜色已沉。
国三上学期时,左手手腕意外扭伤事件,对她的生活并未造成太大不便。
那段日子,唯一的不便是应付得不到真相而心有不甘的野猿,因为力齐哥哥只要三不五时想起这宗悬案,她就不得安宁。他真的很、烦、人。
妈妈取笑说,力齐哥哥已经过度溺爱她。她自己也认为他太超过了,希望他适可而止,专心陪伴他人类学系的女朋友,或是专心帮展伯伯经营他们家的事业,不然,把他令人吃不消的野蛮溺爱拨一半给冰树也可以。
村里的小妹妹那么多个,力齐哥哥唯独喜欢虐待她,那段时期真的觉得他好烦。
幸好,力齐哥哥“顺利”升上大二那年,被司机伯伯说动,终于回去帮展伯伯打理事业--妈妈私下向她透露,他其实是被车行一票热心的司机叔叔伯伯给硬押回去的,所以就搬出村里回台北定居了。他每天通勤上课,偶尔想找元月婆婆斗嘴就回村子住几天。
那一、两年,她与力齐哥哥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真的很忙很忙,除了新接手的工程公司还在摸索当中,也要在长年不睦的父子关系中,折衷出一个他愿意接受的相处模武,以他大一留级三年的鲁纯资质,课业对他必然也是沉重压力,他偏偏蛮力充沛,课外活动不仅多彩多姿,一口气接下多个社团的指导教练,新学期一开始他竟然又接下技击馆的总教练职务。
他总是很忙很忙,忙得马不停蹄,他的“蹄”从没静下来超过一分钟。
课暇之余,力齐哥哥还得分神照顾一个中日混血儿,是女孩子,听说是他日本表妹的救命恩人。她见过她一面,她笑起来甜甜的,人很活泼,说话有股怪怪的日本腔调。事隔多年她实在想不起她的名字了,好像姓冰川还是冰河,日本怪怪的姓氏好多。
难怪七壮士哥哥们常说:日本是一个没有筛操的国家,什么阿猫阿狗,阿里不达的怪姓都有,难怪个人尊颜尽丧!
啊,她又记得一件事,七壮士哥哥们特别喜欢捉弄日本娇客,他们成功的吓倒她,让日本桥客一见到他们仿彿撞邪般全身发抖,脸色白煞煞。她是不懂七壮士哥哥除了体型大了点、说话大声了点,有什么好怕,别理会他们就好了,可能在日本长大,文明惯了?所以应付不了化外之猿吧。
那位女孩子好像是日本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世显赫,来台湾好像是为了化解什么恩怨的。力齐哥哥和他一票死党倾巢而出,帮助她在最短时间内在台湾落地生根,不止把北投的房子让给她住,甚至安排她当他的秘书,两人经常同进同出。为了这件事,力齐哥哥当时的女朋友曾经和他闹得很不愉快,因为他对日本娇客的事总是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不肯多谈。
好奇怪,那位外文系的娇娇学姐既然一再对外宣称--她将会是终结展学长丰富惰史的终极女友,怎会傻得一再触碰力齐哥哥的禁忌呢?她不知道他最讨厌八卦朋友的隐私吗?难怪她会成为“展学长丰富情史”上寿命最匆促的一任女友,不到一个礼拜就被甩了。
除了这些,国三那年的冬季不知为何特别冷,感觉特别地长,长得仿佛过不完一样,也许是因为冰树那阵子泪腺特别发达,老爱人前笑、人后躲着偷哭的关系。当时她对爱情没有概念,不晓得暗恋人的滋味,可是光看冰树动辄泪流不止的模样,她也知道喜欢一个人,好累。
冰树那种停不下泪水的心情,是发生在每个人心思都很浮动的十二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