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挂心爱妃的病况,根本睡不着,他走到王贵妃平时作画的桌案,看见案上摆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绘有崇山巨岭、奇岩大树,他认出这是他出征前,她才开始动笔的画作,她说等他凯旋归来时要送给他的,没想到她病势沉病,之后竟连起身画画的力气都没有了。
朱棣心中一酸,坐在案前抬手作画,他想帮她把画完成。他在大树下添了一只大老虎和一只幼虎,王贵妃这一生未有子嗣,他知道这是她心中的遗憾。
此时他忽然听到床上有了动静。
「皇上……」昏迷的王贵妃醒来。
朱棣大喜,马上坐到她床前去。「爱妃醒来,太好了。」
但王贵妃虽然睁开了眼,却是毫无力气开口说话,喘息颤抖着指向他方才坐过的桌案,似有话要说。
在一旁侍立的郭爱明白她的意思,来到桌边,看见案上的同心结,这是前几日王贵妃还清醒时打给朱棣的,她原要将东西为她拿来,但瞥见朱棣所画的图后,眉心一动,放下同心结,转而将画拿过来。
「娘娘想看皇上画了什么吗?瞧,皇上画的是两头虎。」她刻意将画拿给她看。
王贵妃眉头一皱,想要摇头,郭爱却朝她露出恳求的眼神,向她保证她想送出去的东西,自己定会帮她达成,只求她最后帮自己一把。
王贵妃不知这个太监要做什么,但感念自己生病的这段时间,对方一直悉心的照顾,若不是要做什么坏事,她愿意在死前帮其一个忙。
她吃力的瞥了画一眼后,只是微笑。
郭爱马上说:「皇上,娘娘是说您画得好,她很喜欢。」
朱棣眉头一燮,「爱妃并未说话,你怎么知道她喜欢?」
「奴才这些日子照顾娘娘,大多数的时候娘娘都病得无法开口,她只以眼神示意,奴才就知道她想什么了。」她从容不迫的回答。
「那你说,爱妃为什么觉得朕的这幅画好?」朱棣半信半疑地再问。
她故意瞧向病得憔悴的王贵妃,对方配合地朝她轻眨了眼睛,她点头后对朱棣道:「娘娘想在您的画上题字,不知皇上是否答应?」
「题字?她有力气提笔?」朱棣讶然。
「娘娘自然提不起笔来,但奴才可以替她写。」
「好,就让你来写。」朱棣同意。
在御作旁写字,这可要胆子够大才行,若写得不好可是损毁御品,皇帝一不高兴,她便小命难保,但都这时候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提笔开始写,她的书法仅在国中时去才艺班学过,写得并不怎么样,但她仍一笔一画用心的写,写得满头大汗才终于完成。
她写好后呈上画作,朱棣朝她写的字望去——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
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朱棣霎时变了脸色,震怒不已。「大胆奴才,敢在朕面前放肆——」
郭爱神色未改,仅是躬着身道:「这不是奴才的话,是娘娘的意思,不信请皇上问问娘娘。」她让朱棣去问王贵妃。
朱棣将目光投向床上赢弱的人儿。「爱妃,这内容可是你要这奴才写的?」
王贵妃看向郭爱,心下讶然。她病中并不知太子出事,但从这两句话也已明白东宫有难。
唉,原来这奴才要帮的是东宫,真不愧是由太孙那里出来的人,既然这奴才如此忠心,机敏的想利用她帮助主子,她也不会戳破他,况且徐皇后过世前也曾叮嘱,希望她能代为守护太子,太子若有难,她当然是能帮就帮,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郭爱暗暗松了口气,感激她的帮忙。
朱棣露出惊讶的表情,「这真是爱妃想说的话?」
「皇上,娘娘的意思是,太子毕竟是您的儿子,他的性子如何您必是深知了解的,娘娘自知病势沉疴,怕太子憨厚,不敌其他人能言善道,您一时气怒下做的决定将来也许会后悔,遂让奴才写下这两句话,您是百兽尊,太子又怎敢在您面前露出虎牙,而且这也并非他的性格会做的事。
「再者,这世间唯有父子情是牢不可破的,您当真要抛弃自己的亲儿吗?太子可是徐皇后临死前亲自将他交给您调教的,她期待长子能尽孝啊!」郭爱假借王贵妃之口,大胆的说出这些话,盼望朱棣会听进将死的爱妃之言。
「放肆——」朱棣听完却怒极,愤然的指着郭爱。「该死的奴才,胆敢对朕讲这些话,就不怕朕要了你的小命——」
「皇上,太孙一直在雨中长跪不起,包扎好的伤口淋雨后绷开,听说流出的血都已染红咸阳宫殿前了——」穆公公刚由外头回来,没留意里头的状况,急匆匆的禀告。
朱棣一听,神色阴沉。
郭爱拚命忍看泪水,阻止自己不要奔向外头。瞻基,你一定要撑住,不能倒下!她双手紧握,指甲都陷入肉里,一股股的刺痛她。
「啊,皇上,娘娘一口气上不来了。」忽然有人大喊。
朱棣心惊,立刻按捺下怒气的回身看顾。「爱妃振作啊!」
「太……太子……仁孝……」王贵妃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这几个字,但说完人便咽气了。
朱棣一震。若是谁敢在这时对他说太子仁孝他必杀之,可这是他的爱妃死前最后的话,他如何能不听?
怔忡片刻后,他抱着已死的王贵妃伤心的下令,「去,解除东宫圈禁,让太孙回去,叫太医过去为太子和太孙看病及疗伤。」
郭爱这才终于流下心惊胆战的眼泪。
她捧过王贵妃亲手做的同心结走至朱棣跟前,双腿跪地的呈上。「皇上,这是娘娘病中用自己头发编的同心结,她道与您相守二十多年,所幸蒙您宠爱眷顾,呈上此物愿与您永结同心,至死不渝,盼来世再与您结成夫妻。」
她含泪说出王贵妃对朱棣的心意,她答应过王贵妃会亲手将此物交给她挚爱的男人。
朱棣接过同心结,虽然未掉下眼泪,但是强者如他,瞬间也老了好几岁。
朱瞻基让人扶上肩銮,吴瑾率着一群宫人将血流不止的他抬回皇太孙宫去。
王贵妃过世,但郭爱并非咸阳宫的人,不需要留下来处理后事,离开咸阳宫后,她本想立刻奔回皇太孙宫去瞧瞧朱瞻基的伤势,但朱高炽的状况也是极其险峻,她忍着对恋人的挂心,咬牙还是先去了趟东宫,与朱棣派去的太医一起将昏迷的太子急救回来,这一抢救耗去大半夜,直到下半夜,她才回到皇太孙宫去探望她真正挂念的人。
她走进他的寝殿,空气中充满药昧和血腥气,她人还未靠近他,眼泪就已先滚落。
这惊心动魄的一夜,有人死,有人伤,但幸亏该活下来的人总算是活下来了。
她泪如雨下的来到朱瞻基的床前。数月未见,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局面,他紧闭双眸,脸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双眉更是紧紧地拢着。
她瞧见在他手臂上系着她的帕子,穆公公果然交给他了,而帕上染了血,瞧见那血迹,又想起穆公公说他伤口绷开流血的事,心一揪,她再1安捺不住,伸手就掀他的衣服,想瞧清他到底伤在哪。
谁知她才一动,手就让人抓住了。「原来真有小别胜新婚这回事,瞧几个月不见,我的小奴才变得猴急了,这么急着脱我的农裳,好歹也将我唤醒,不是更有情趣?」
他醒了,而且居然还有力气与她说笑。
「少贫嘴,你伤得怎么样了?决让我瞧瞧。」她催促道。
「瞧什么,不要紧的。」
「哪不要紧了,听说你还是让吴公公给抬回来的」她心急不己,动手又要掀他的衣服。
她一靠近,额头就被他温润的唇吻上,她一顿,低头望他,这回他温柔的吻上她的眉心,像是温煦的春风。
「你……」
「我好想你。」他面色虽然疲惫,但面对她时,双眸却是熠熠生辉。
泪花瞬间在她眼底涌动,簌簌滑落。「我也想你。」经过这段日子,她终于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已深到不能想象的地步,她再不想压抑自己了,又哭又笑的说。
他闻言,高兴得一把将她抱住,重重地嵌进自己怀里。
「别这样,你的伤——」她心惊,担忧动作过大会害他伤口再次裂开。
「其实我身上的伤并不重,受重伤的地方是我的心,不过幸好有你,我知道你会陪着我,雨中我并不孤单」他指的是她给的帕子。那条紫色帕子是他在雨中唯一的温暖,也是支撑他不倒下去的力量。
她眼中蓄满晶莹的泪珠。「没事了,太子也苏醒了,所有的危机都过去了。」
「不,没有过去,只要两王还在,我与父王的危机就没有过去的一天!」他忿忿地说。
她明白他的愤怒,今夜实在惊险,若无王贵妃死前相助,太子必定被废,甚至难逃一死,而他长跪雨中,自己的生死也难以预料。想到这也了她的身子不禁颤抖了下。
察觉她的害怕,圈住她的双臂缩得更紧了。「别怕,别怕——」他双唇附在她颈边,切切地说。
她眼泪落在他的肩上,轻声啜泣着。「我不怕了,但告诉我,你的伤势到底要不要紧?」没有看见她不能安心。
「我伤到了手臂,不过只是皮肉伤罢了。」他解开帕子让她看自己臂上的伤。
「伤口又流血了,怎么不重新包扎?」看见帕子上都渗血了,她心疼又生气的骂。
「我没事……」发现她脸色不虞,他赶紧撒娇讨好道:「我好想你,因为看不见你,只有你的帕子陪我才不给太医换……」
她有些气他明明伤口都浸水裂开了,却不好好处理,但又不舍他受伤,一边切念,一边拿起太医留下的伤药替他换药。
她见他伤口不深,但面积颇大,当初应该也流了不少血才是,遂而起了疑心。
「这伤不算重,但为何会传出你受的是重伤……你装的?人人都道皇上是藉由你的伤做掩护赶回捉拿太子,但其实你反而利用自己的伤让皇上不好立即杀人?」她蓦地有所了悟。
「鬼灵精。」捏她俏鼻一下,他赞赏她的聪明。「你说对了,在北漠时,就不断接到两位王叔的密函,向皇爷爷举报父王意图造反,皇爷爷本来就对父王不满,此次人在外头更是被谗言激得怒火攻心,完全听不进我的话,飞赶回来就是要收回大权。
「父王大祸临头,皇爷爷为防我偷偷给父王通风报信,将我看顾得紧,我也只好假借伤势让皇爷爷顾虑我的心情,别在我重伤之际一怒将父王杀了。」
「我明白了,穆公公也是受你所托,才故意跑来对皇上说你血流不止,好让皇上心疼顾忌对吧?」她马上就联想起这事。
「是不是也吓到你了?对不起,让你担忧了。」他一脸歉意,但随即又像想起什么,神色一沉。「我已经听说你在咸阳宫里对皇爷爷说的话了。」他表情复杂地瞧她,那眼神不知是喜、是怒还是忧?
「你那么快就听到咸阳宫内发生的事了?」她讶然。
「有两个居心巨测的王叔虎视耽耽,我为自保,这些年的势力可不是白搭的,你胆大妄为到敢在皇爷爷的画上题字,你一唉」他忍不住轻叹。
他对这女人真是又爱又恨,她的聪敏与机警还有胆识绝非一般女子可以比拟,虽有王贵妃死前的帮忙,但她竟想到利用皇爷爷的画来说服他放过自己的亲儿,光是这份机睿就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但她如此在皇爷爷面前展露智慧,只会让皇爷爷更加记住她,如此她的危险就倍增,而这些她明明都知道,却为了救人不顾自己的安危,令他又是自责又是忧心。
「别为我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况且你回来了不是吗,你会保护我的。」她微笑道,发现只要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会的,我会用性命保护你的!」他凝视她,轻声的许诺。
他倾向前吻上她的唇。过去几个月里,他白天杀敌,夜里想的就是这片唇的滋味,他多想她……多想啊……
不知不觉间,他将她压在自己身下,忘情的吻,患意的吻,分别的这些日子的相思全寄予此刻的吻上。
但渐渐地,他讶异了,自己相思如火这是正常的,他一直就是无比的渴望她,可谁知怀里的小女人却一改往日的放不开,热情如火的回应他,随着唇舌间的纠缠加深,两人的呼吸也逐渐加重一「你在玩火?」他眼中冒火的停下吻,压抑的问。过去他吻她,她不是躲,就是被动的承受,从未如此主动热情。
「我想开了,经过这些令人提心吊胆的日子,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也许过了今夜咱们就生离死别,趁我还活着时,我要告诉你,我有多爱你——」她大胆的说,主动又吻住他的唇,甚至热情的将舌探进他的口里挑逗他。
她受够了,这男人前脚才走,他娘随即就要杀她,那时她就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接受他,若真就这样死了,那将是她此生最大的憾事!
接下来又发生一连串令人措手不及的事,他战前重伤、太子差点被废、王贵妃过世,每一件事都在告诉她,没有人能预料自己命运,更不能保证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当下,她不想再有遗憾,所以早就下定决心,若这男人平安归来,她定要把自己全都交给他,不会再拒绝他,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让她必须远离他,她也决定不去理会,只想守着他,成为他的女人!
她的吻虽然生涩却完全点燃了朱瞻基的欲望,他的眼眸瞬间亮起,抱她的方式已变得不同,他不再保留,不再克制,不再压抑,不再强迫自己忍耐……
这一夜,外头的风雨仍然未歇,可屋内的爱火也同样燃烧个不停,满室的炽热情火燃烧着两具渴望彼此已久的躯体,热火洋溢,久久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