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紧吧,若不舒服,我们这就走。」朱瞻基关心的看着她道。
「我——」
「才来就走,太没诚意了吧?」开口的是朱瞻沂。他被绑在角落,手脚皆被铁炼扣着,声音与表情充满恨意。
郭爱举目望去,看清他的模样后,不禁楞了楞。此人原是相貌堂堂、无比风光的藩王世子,可如今被铁涟锁着,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让她几乎都认不太出来。
「你要见人,我把她带来了,有什么话快说吧。」朱瞻基冷冷的发话。
朱瞻沂冷哼一声,高傲的说:「你出去,我只要见她。」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单独见她。」朱瞻基断然拒绝。
「你——」
「还是你无话可说,那小爱,我们回去吧。」他搂着郭爱,毫不迟疑的要离开。
「慢。」见他真的要把人带走,朱瞻沂立刻咬牙切齿的说:「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世子,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郭爱不忍见他狼狈,轻声的问。
闻言,朱瞻场将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眼神带着仇恨。
「你竟要为他生下孽子,你会后悔的!」
「放肆,竟敢说朕的孩子是孽子?」朱瞻基怒极。
「确实如此不是吗?太宗遗旨,苏丽是该死之人,我若说出真相,这孩子马上会成孽子。」
「你住嘴!」朱瞻基怫然变色。
「我原是不想伤了心爱的女人,但是你们伤我在先,也就别怪我无情。」
「朕随时可以要你的命,你想说是吧,那就留到地底下说。」
「你觉得我握着这个把柄会没有准备吗?放心好了,我若是死了,苏丽的身分自会有人去说。」
「你——」
听他似乎留有一手,郭爱的脸色也白了。「世子,你真想这么做?」
「是、是你们逼我的!」朱瞻沂先是爱恨难解的望着她,接着目光转黯,变得十分颓靡,无限痛苦悲凄的说:「丽儿,我明知伤你等于伤他,能让他由皇位上跌下来,而你虽然对我无情,可我终究忘不了过去,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走到那一步,若你们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保证这件事会跟着我下棺材。」
朱瞻沂对苏丽是何等的痴情,连郭爱都不禁动容。他大可在朱瞻基大军压境的时候说出她的身分,这说不定能让军心民心大乱,他们父子不见得会败,但他却因为对苏丽的感情,终究什么也没说,眼见守城被破、自己被俘。
「你说吧,什么条件?」她硬咽看问。若做得到,她会求自己的男人答应。
「让我见我父王一面,我会劝他放下心中的权力物欲,接着请你们放他出去,我既然害他得不了天下,也想至少让他脱离牢狱的生活。」他愧对父王,这是自己仅能为他做的,希望他走出这里后,能安度晚年。
「好,我答应。」郭爱没有问过朱瞻基就答应下来。
朱瞻基脸色微变,「小爱,你要朕纵虎归山?」
她解释,「事情没有那么严重,汉王已被贬为庶人,兵权尽数被夺,对你再无威胁,若还是不放心,找人日夜盯着,他出不了乱子的。」
他叹了口气,「你又心软了。」
「是,这就是我,这就是苏丽。」让她悲惨度日的是苏丽,但令她几度化险为夷的也是苏丽。
不管赵王妃也好,朱瞻沂也好,都是因为苏丽的关系而救过她或放过她,自己与苏丽的恩怨再如何也扯不清的。
明白她所想,他妥协了。「也罢,我同意了。」
其实他真正想做的是杀了威胁他们的朱瞻沂,至于朱瞻沂安排于外能揭穿她身分的人,他自有办法用计找出,但既然这女人执意放过,那他便依了她。
不久,朱高煦被吴瑾领了进来,一见儿子现在的模样,他不由得老泪纵横,然后见到朱瞻基时,随即伏地叩拜,那样子可怜至极,完全没了当年的霸气。
此人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见他如此,朱瞻基心下也感到凄凉。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二叔能安分的当个藩王,又怎会落得这个下场?
朱瞻基为他感叹,殊不知叩首在地的那人是如何的咬牙切齿。他根本不甘心,对当初献城投降的举动后悔不已,与其这般猪狗不如的苟且活着,不如当初听儿子的话力拚。
如今自己这不堪的模样何以见人?就算被放出,也是让人监视过一辈子,多少人会在背后耻笑他?他恨,他恨!
「朕不久会下诏放二王叔出去的,之后朕会派人照顾你,王叔好生颐养,就别再多想什么了。」朱瞻基感慨的说。
「谢主隆恩,罪臣感激不尽。」他仍伏在地面,身子轻颤。
「嗯,那朕回去了。」朱瞻基转身要带郭爱离开。
郭爱站在他身后,正要跨步与他一道走,倏地,朱高煦朝大腹便便的她伸去一脚,她躲避不及,当场扑倒在地。
见状,朱瞻基大惊失色,连忙蹲下查看她的状况,就连朱瞻沂也是一脸震惊,完全没料到自己的父王会失去理智。
只是踢这一脚,朱高煦还不作罢,他像个疯子似的从地上爬起,露出疯狂神态。「这大肚子的女人我见过,明明是个太监,这会却要帮你生孩子了,这生出来的也是妖怪,王叔替你杀了她——」
一旁刚好有座三百斥重的铜缸,是专门用来合法杀犯人的刑具,他不知哪来的蛮力,竟运力将铜缸举起并砸向郭爱。
朱瞻基发指皆裂,那惊险一瞬,他朝郭爱扑去,拉她避开,铜缸最后落在他们身侧,没有直接砸在身上。
守在外头的吴瑾与金嫦玉闻声进来,见到这状况也是惊愕不已,吴瑾立刻上前拿下疯狂的朱高煦,不让他再伤人。
朱瞻沂当下心凉了半截,看来自己为父王铺的路已经断了。
「小爱,你没事吧?」朱瞻基着急问道。
她抓着他的手,冷汗直流、脸色发白,接着,他发现她下身缓缓流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水,简直惊傻了。
「小爱?」
「我……我恐怕要生了……」她抱着肚子,颤着声音说。
他一惊,顾不得处置朱高煦,立即抱着她赶回宫中,没有声张的回自己的宫殿,产室早备好,就等她生产。
榻上,郭爱痛得冷汗不止、咬紧牙关,朱瞻基则是被吴瑾拦阻在暖阁外,忐忑不安的等待孩子出世。
郭爱早产,情况危急,幸好稳婆早已经偷偷在乾清宫里住下,能及时帮她接生。这稳婆跟李太医是亲戚,知道郭爱身分矜贵,不敢大意,也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到死都不能说。
一个时辰过后,好不容易,「哇」的一声,孩子出世了。
金嫦玉在产室帮忙,马上喜出望外的抱过孩子,用金绸包裹后快步走出暖阁,递给朱瞻基。「恭喜皇上,喜得健康皇子——」
他惊喜交加的抱过孩子,高兴的说:「这是太子,是我大明太子。对了,小爱呢?她如何了?」他往前,急着想进去探望她。
「皇上,娘娘很好,生得虽急,但母子均安,可您这会还不能进去,得先让人将太子送到皇后那里去,她正等着『顺产』。」金嫦玉连忙提醒他。
照他们安排的,孙皇后现在已经在「阵痛」了。
「可是,朕不放心——」
「我没事的,你过去吧。」阁里传出郭爱虽然虚弱,但意识清楚的声音。
「娘娘都这么说了,皇上还是先抱太子过去要紧,这才不会坏了咱们计谋了好久的事。」吴瑾也加入劝说。
朱瞻基顿了一会,才无奈的说:「那好吧,小爱,你等我,我去去就回。」他亲自抱着孩子,回暗道往孙仲慧那去了。
金嫦玉则立刻开始处理善后,将一直紧闭的窗户推开一些保持空气流通,她暂且留下郭爱一人待着,先送稳婆离开,担心若等天亮再走,容易被发现。
郭爱躺在床上,终于顺利产下一子,她疲累的闭上眼睛想休憩一下,耳朵却听到门栓转动的声音,金姐姐是忘了什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她睁眼一瞧,却被眼前的人吓到了。
怎么会是孙仲慧?!
「贵……皇后娘娘?!」她及时改了口。这应该在「生产」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孙仲慧一脸愤恨的说:「王振告诉我皇上爱的是太监时,我还不相信,但联想到皇上要我假装生子,并以皇后身分抚养他跟别的女人的孩子时,便觉有异,我心想,这女人是谁啊?怀了龙种却不能承认,太奇怪了!想不到,我一查之下才发现,居然是你!是你这个不晓得身分有什么污点的假太监。」
「我……」开了口,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么多年来,我总以为能跟我争的只有胡善祥,所以我一心防着她,原来我错得彻底,真正让我落得凄凉悲惨境地的人不是她,而是你!是你夺去皇上的关注,夺走本来应该属于我的宠爱!」孙仲慧不甘心的说。
她太笨了,早该在太孙将紫东珠赠给这人时,就该发现异样,她却迟到今日才明白,她是瞎了才看不出他在瞧这假太监时的眼光,那是男人对女人的眼神,她真瞎了,彻底瞎了!
「你想让我死吗?」
忽地,孙仲慧笑了。「你错了,我不会让你死,我要让你痛苦,要你亲眼见到我是如何养育你的孩子,我会让这孩子恨你,恨你是个让他母后流泪、夺走他父皇的女人,你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却永远得不到亲生儿的拥抱,这是我报复你的方式!」
听她这么说,郭爱心里揪痛,眼泪止不住的流出。
孙仲慧突然仰头大笑,却笑得满脸泪痕。「往后,我的日子过得有多苦,我就要让你一样的痛苦,我要亲眼看见你哭泣,在我面前痛哭!就像现在这样,我才是真正的赢家。」
除了流泪,郭爱再说不出话来。
「皇上已将孩子抱过去了,我得赶着回去将他生出来才行,否则让皇上知道肯定会怪我的,我可是因为这孩子才有机会贵为国母,成为大明皇后的,而你,将什么也不是,只是为我生子的贱妇。」她大笑后转身离开了。
其实从王禄到她宫里要她按安排行事,她就偷偷来到乾清宫,并让身边的宫人借故将皇上拖住,也是因为皇上万分怕事情败露特意净空乾清宫,她才有机会接近这个假太监!
郭爱看着她离开,又想起胡善祥的事,感慨不已。
造孽,真是造孽,自己不知为何会穿越至明朝,而让三个女人都痛苦,她的孩子,将会恨她的……
门再度被开启,她以为是金嫦玉归来,赶紧抹去眼泪,不想让她得知孙仲慧来过,这事若让瞻基得知,又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她错了,来的是太后张氏。
「太后娘娘?」她怎么这时候过来,所有人都该去孙仲慧那作戏才是。
太后一个人进来,身边无任何宫人陪伴,并一脸慈笑的走向她。
「母后来瞧瞧你了,听说是早产,幸亏母子均安,母后倍感欣慰,真是辛苦你了。」太后拿出自己的丝绢,为她拭去脸上的薄汗。
「谢谢太后。」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太后的样子不太对劲。郭爱心里的不安越甚。
「谢什么,你为我大明皇室生下皇嗣,功劳何等之大,哀家很感激,可惜……」太后神情忽地一变,厉色瞪她,手上的丝绢也移至她的口鼻,用力的闷住她。
郭爱大惊失色,眼睛睁大。太后为什么要杀她?!
「别怪我狠心,只因你留不得!」她用力的挣扎,终于吸到一些气息。「为……为什么?」
「太宗遗言,太祖托梦,说苏逢之女会毁去瞻基的寿作,崩坏我大明龙基,让我定要除之——」
她错愕不己。朱棣遗言?那岂不是两年前的事了?原来朱棣另有密旨指示太后,而太后竟忍了两年?
「我得知后,没立即杀你,是因为明白瞻基容不了我做这件事,我若杀你,他将永远不会原谅我,可今日我大明皇室后继有人,瞻基会将对你的感情寄托在孩子身上的,这是我等待已久的时机……」太后再次将丝绢覆住她的口鼻。「去吧,孩子,就当我欠了你……来世再还……」
郭爱刚生产完根本无力挣扎,此刻只能瞪大眼眸,任泪水夺眶而出,她作梦也没想到,最后,自己竟会死在太后手中。
何其悲惨,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可悲的命运竟起因于朱棣的一个梦,就因一个梦让苏丽一家灭门,就因一个梦让她得与自己的孩子生离死别,就因一个梦她再不能与相爱的人相守!
她悲不可抑。这太可笑了,太荒唐了!
她眼泪沾枕,再无力求生……脑中浮现的是这么多年来,与心爱之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们斗蟋蟀、捶丸、投壶……他送她紫东珠;他愤怒的质问她为什么不能成为他的女人,他还跑到浣衣局为她出气,一脸焦急疯狂的在乱葬岗找到她。,为了失去第一个孩子而痛苦自责,在被朱瞻沂派兵追杀时,为她挡下一刀又一刀,还有,听到她再度有孩子时,他惊喜万分的模样……
她来到这里的这些年,因为有他而不枉费走这一遭,他是她生命的全部,如今,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只是……她多不放心他啊,失去她,他又会如何……
只愿,如太后所说的,他能将对她的爱转移到他们的孩子身上,他们是她最放不下的牵挂。
泪水蜿蜓而下,她在遗憾中闭上眼睛——
太后步出暖阁,立刻有人迎上,是太监刘保。
他垂头请示,「娘娘,接着要怎么处置?」
太后红着眼眶,深深叹了口气。「烧了吧,都烧了吧……」
闻言,刘保领旨照办。
这一夜,有喜有悲,孙皇后产下龙子,只是皇上寝殿旁的暖阁起了大火,里头的东西全数烧毁。
所幸,皇上因为在孙皇后的寝殿迎接龙子,没有受伤,清点人数之后,除了些许财物,也无他人伤亡。
没过多久,宫里的一切又回复原样,真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有些太监宫女心中有疑问,那个叫初日的太监,自从恩准出宫后,就没有再回来。
他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