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的!夏家的——」
这一天,夏家族亲住的拥挤老宅,被一名中年妇人用力的敲开大门。
这栋大宅内,夏家四房分院而居,因并非富豪或有底蕴之家,任一角看过去都显得破旧颓败,这样的宅子也无声的对应了夏家人的成就。
唯一出色的只有二房的夏羽柔父亲,进了仕途,后来当了书院夫子,但并未替这个家族带来富贵荣华,还早早离世。
其余三房各自生活,交集有限,但今日邻居蔡氏带来的重大消息,让三房人齐聚大房院子,或坐或站挤得满满,算了算,竟有二十多人,男女老少皆有。
「这真的吗?别只是传言而已。」
「不是传言,也没瞎说,二房那野丫头是真的发达了!」
蔡氏将夏羽柔如今在青雪镇的火红日子再重覆说一次,她说得口沫横飞,夏羽柔那些叔伯婶子是愈听眼睛愈亮,他们如今都靠着几亩田过活,但儿孙一个个冒出来,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艰难,这听夏羽柔发达了,就像是天上掉馅饼了。
「再怎么说阿柔跟我们也是一家子,身边没个长辈怎么行?万一被什么有心人骗去,可怎么得了?」
「没错,再说,酒楼两层楼啊,跑堂的、掌柜的、还有后厨的人,哪个不用花钱雇用?不如用咱们自家人,咱们月银好说,能让她省一笔银子呢。」
「对啊,到时候大家又能在一起,也能照顾那对可怜的姊弟。」
「就是,没个长辈在身边,想想就让人难过,真舍不得啊。」夏三婶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夏四婶也语带哽咽,「没错,是该去看看,大家凑个时间吧。」
夏大伯母点头道:「这事不能慢,光想到他们无依无靠,我这心就跟着疼,蔡婶子你也说了,要跟阿柔说亲的一天比一天多,这嫁人的事可不能胡来。」
「就是,就是,已经嫁错一次,名声都败坏了,可得替她掌掌眼,找个会疼人的。」
夏家的男男女女,个个说到心疼、眼眶红,有小孩子看着大人们愈说愈激动,不解的摸摸头儿,问着旁边的小姊姊,「怎么了这是?跟我那天在庙口看的戏一样,说哭就哭的,好会演呢。」
青雪镇上,到夏宅的媒婆还真的多到要把门槛踩平了。
虽说夏羽柔是个下堂妻,但她身后有好几座靠山,有美貌、有赚钱的厨艺,有日进斗金的酒楼,再加上她的弟弟进了无涯学府,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于是来说媒的不要说如雨后春笋、如过江之鲫,但真的多。
除了媒人,还有一些过去食堂的熟客,也是受人之托的上门来说亲。
什么东门哪个亲戚的孩子勤劳又上进?哪个远亲家的三公子知书达礼、哪个富商的儿子温文儒雅等等,简直都要让人挑花眼。
夏羽柔从来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受欢迎的一天,但她心里有个人,自然全数拒绝,而且态度坚定。
众人见她如此,不得不歇了心思,没想到,她才松了口气,就又有人来找不痛快。
这日,酒楼大门前,夏羽柔看着从骡车下来的大伯父、大伯母及三叔、三婶,瞧他们个个贪婪的看着酒楼,她抿紧唇。
再见这些恶劣亲戚,说心里没怨是骗人,所以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我跟弟弟窝在采石场附近的小院那么久,也没看过你们这些亲人过来关切,今天吹的是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
四人也知道她怨气未消,但一皮天下无难事,他们压根不羞惭。
夏大伯母眼圈泛红,「还不是想你们了,那么久没有关心你们,内疚啊,这不就过来看你们了。」
夏羽柔冷冷道:「好,看完了,我跟弟弟没缺胳臂少条腿,你们可以走了。」
这死丫头,开了豪华酒楼,居然连杯茶也没打算上?听说这里日进斗金,食材用得极好,味道更是令人垂涎三尺……
夏大伯母想到这里,又要说话,夏羽柔又送一道逐客令。
「抱歉,正忙呢,没空招待闲杂人等,快走吧。」
夏大伯等人全看往热闹无比的店内,生意正火热,大堂座无虚席,但他们听说二楼有雅间,总不可能也坐满了吧?
夏三婶连忙笑了笑,「阿柔说这说什么话?咱们可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哪是什么闲杂人等……」
「送客!」夏羽柔眼神极冷,口气更冷。
夏大伯母知道她是不打算好好说话了,得赶紧将今日过来的目的说了,便接口道:「阿柔,你一个女人守着弟弟,无依无靠的,也是让人不放心,我和你伯父便托人给你说媒,说的可是……」
「不需要,我现在很好。」她很不客气的再次打断。
哈,她如今钱多,也有一些人脉,老宅这些人就黏上来了,尤其大伯父跟大伯母,他们生性贪婪,早想攀富贵,说媒说的八成是他们的亲戚,只是为了把银子往他们家里捞。
但贪婪的夏家人哪可能因她一句话就回去,几个人轮番开口,苦口婆心的劝说她太年轻,不懂人心险恶什么的,他们是为她好。
这里的动静太大,酒楼里的客人慢慢静下来,竖直耳朵听起来,街上的老百姓也开始围观,夏大伯母觉得难堪,想进酒楼,但夏羽柔要小星、小月,还有几个伙计挡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影响客人用餐。
她也知道会丢脸,但面对这种无赖又贪婪的人,必须一次就让他们不敢再过来奢想不属于他们的任何东西,才能彻底甩掉这些人。
夏羽晨今天正好放假,他从马车下来,就见到酒楼外围了一圈人,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挤身过来,有些热心的老百姓把刚刚的对话快速的跟他说,他顿时火冒三丈。
他气呼呼的走到姊姊身边,瞪着这些曾经虐待过他的亲戚,「你们快走,我姊姊的婚事不必你们费心。」
「是阿晨啊,不是,你总得想想姊姊以后的幸福,你会娶妻生子,你姊呢?她要嫁人生个孩子才有盼头,咱们一家骨肉至亲,一笔写不出个夏字,难道我们还会害她?」
夏羽晨更怒了,「你们给我滚开!姊姊的婚事我们自己决定,我姊姊宁缺勿滥,才不需……」
「我可以答应。」夏羽柔突然打断弟弟的话。
他错愕的看着姊姊,夏大伯等人却是一脸兴奋。
夏羽柔继续说下去,「你们先帮我把外面欠的债还清,我就听任你们的安排。」
「什么债?不是赚大钱吗?」夏大伯等人都有点懵了。
「现在是赚了些,但之前我一个人带着弟弟生活,哪来的银两可以开这酒楼?当然是借来的,不过我没什么家世背景,就得请有家世背景的帮忙,请人家帮忙,总得送礼送钱,这一来二去,愈借愈多,外表看似风光,内里——」
她叹了一声,摇摇头,「既然伯父伯母叔叔婶婶这么关心我和阿晨,我也就不推辞了,有族里的人帮忙分摊,我那笔债算来也不多,今天你们来了四人,每个人一千两,我这债就还清了。」
被点名的四人面色都绷不住了,别说一千两,他们连一百两都凑不出来,就算有,谁要给这死丫头?没分到一杯羹,还得吐出四千两?作梦呢!
夏羽柔看他们个个脸色难看,心情很爽,她早就预料到这些人会有的反应,才故意说这么一番话。
她又开口,「对了,我怎么忘了,大伯父不是说将我除名了,说我丢家族的脸,被个举人休弃,怕影响族里姑娘婚嫁,还连同我弟弟这个拖油瓶都一起除名了,这样……我也不好占族里的便宜,让你们帮忙还钱了。」
她虽然对族人原本就没任何期待,但那一日知道她跟弟弟被除族,仍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往四肢蔓延开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带着弟弟离开夏家祠堂的。
这字字句句的都拍在夏大伯四人脸上,四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继续语塞。
围观的民众却纷纷议论起来,这事他们还真听说过,但那时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夏羽柔当众说出来,自然是真的了,夏家族人这行为也太令人心寒,姊弟两人都无依无靠了,族里不帮衬不说还除族,这心是有多狠。
现在,姊弟俩有能耐,咸鱼大翻身,又硬凑上来,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旁观人的议论声,多是不屑鄙夷之词,骂他们口口声声说是血亲骨肉,背地里龌龊不堪,夏大伯窘迫得脸皮紫涨,忙给老妻一个眼神。
夏大伯母便突然大哭出声,「不是啊,这事是老太太硬逼我们做的,我们要是不做就是不孝,老太太年纪都大了,我们怎么敢不顺她的心?呜呜呜,我们也是心如刀割,但孝道……」
夏羽柔不耐的再度打断夏大伯母的话,「别再哭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家里死了不少人。」
夏大伯母脸色大变,呛了一下,气得大吼,「呸呸呸!你家才死人呢。」
「是,我爹娘都死了,死很久了。」她冷冷的回答。
夏大伯母食指颤抖的指着她,气得心肝都疼了。
围观的群众对夏家四人更是指指点点,吐出的话都是不屑夏家为人,四人纵使再不要脸,如今老底都被掀光了,也扯不出什么来?只能丢下几句不识好人心等话,气呼呼的上了骡车走人。
无戏可看,围观众人渐渐散去。
夏羽柔进到酒楼,让掌柜吩咐后厨送两道小菜免费给客人,抱歉影响他们用餐,随即就回了家去。
夏羽晨自然是跟着她的,小星、小月及何洵对夏家四人都很生气,但他们没吭半句,因为两位主子的脸色都难看。
夏羽柔坐在厅堂,夏羽晨让小星他们都下去,自己倒了杯茶给姊姊,「大伯父这些贪心的亲戚都来了,我看人渣前姊夫……」
「别诅咒我。」夏羽柔刚刚战一场,头都疼了,再来郑凯——饶了她吧。
夏羽晨欲言又止,姊姊可能不知道,他现在的同学里有一个跟前姊夫家住得近,郑家如今也是缺钱——难保不会同大伯父他们一样。
见姊姊闷闷的喝茶,他也喝茶,突然想到,「汤大哥怎么没来?他应该知道我今天书院休息的。」
「可能采石场事多吧。」
夏羽柔一直没有跟弟弟说范梓璃的事,那是汤绍玄的私事,她没资格也不该多嘴,而且两人一看就是郎有情、妹有意,如今恐怕是因为范梓璃是罪臣之女无法在一起,但这件事情汤绍玄一定会想到方法解决,那还有她什么机会?
在夏羽柔心底,汤绍玄就是无所不能的人。
见姊姊脸色落寞,又想到这段日子有多少人来提亲,可汤绍玄始终不见人影,夏羽晨忍不住问:「姊姊是不是有做什么惹怒汤大哥?」
这是亲弟吗?她没好气反问,「为什么一定是我做什么?」
「汤大哥很沉稳,也很宽容,其实,自从汤大哥不来这里,到要我有事找他他才过来后,我就怀疑是姊姊惹恼了他。」
夏羽柔气笑了,「你直接问汤爷,看他怎么说!」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她后面,「好,我问。」
她回头一看,被何洵领进来的不就是高大挺拔的汤绍玄,再看看旁边的小星,瞧她呱啦呱啦,就是在说刚刚那些恶劣亲戚闹旳事。
自从范梓璃在这里撞见汤绍玄的那天开始,夏羽柔跟他见面次数寥寥无几,就算见了,也是点头而已,基本上他就是来看弟弟的功课。
所以,今天她也是胡乱跟他点个头就走了,顺带将小星、小月也带走。
汤绍玄看着她的背影,抿紧唇,一收回目光,就看到夏羽晨定定的看着他,眸中带着不悦,但他没说话,直接往夏羽晨的书房走去。
夏羽晨忍下满肚子的疑问,跟上前去。
他知道这个汤绍玄的脾气,先将这段时日学府教的东西及功课说了遍,再将自己仍有些疑惑的地方提出。
因为他天资聪慧,过目不忘,学府夫子对他的期待及要求也愈高,给的东西更多,功课对他来说是有点吃力的,但他不敢喊苦,他知道要达成自己的目标,要学的更多。
只是他并未受过正规教学,底子不够紮实,有些东西是需要解说的,而如今的老师们已经习惯教优秀的学生,都未给予足够的说明,所以,他只能回过头来求教汤夫子。
汤绍玄会考校他的功课,直言见识是要时间与机会累积,夏羽晨的年纪摆在那里,暂时做不到,但汤绍玄会说些各地的风土民情,朝政民生,甚至一些奇人奇事,仔细掰开来再分析给他听,借此多少补充一点他不足的部分,开阔他的眼界。
愈是跟汤绍玄相处,愈听他分析事务,夏羽晨有种感觉,这个屈居在采石场当副总管的男子,该是不少顶尖人物全力教养出的才子。
两人谈论学问到一个段落后,汤绍玄喝了茶,就见夏羽晨欲言又止。
接触到汤绍玄的眼神,夏羽晨还是开口了,「汤大哥对我姊姊真的无意吗?」
「她要你问的?」
「没有,我自己想知道的。」
「好好读你的书。」
他起身就要离开,但夏羽晨的问话又传过来。
「我姊姊惹你不开心吗?」
其实,连吴奕那些人都私下忧心忡忡地来找过他,说他们都劝汤绍玄要加快动作,赶快找人提亲,但汤绍玄只说他们想太多了。
就连司马姊姊她们都当着他的面问姊姊——
「你的汤爷在干什么?找媒人很难吗?」
「我们之间真没有什么,你们就是不信。」
姊姊当时是这么回答的,但他看得出来,她其实是难过的。
如果姊姊跟汤大哥之间没有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本来那么要好的他们会变成这样?
想到这里,夏羽晨定定的看着对他倾囊相授的汤绍玄。
「没有,我跟你姊什么事都没有,去做功课。」
夏羽晨无言,学府夫子出的功课真的很多,他今天都可能要熬夜了,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啊!
他还想继续问,可是久违的杀人眼神出现了,明明白白地显示出他今天是不可能问出答案的,他只能恹恹的闭嘴。
汤绍玄迅速走出书房,就看到小星在探头探脑,一看到他走出来,小星马上走上前来。
「汤爷好,姑娘备了一桌菜,谢谢汤爷特别为少爷过来。」
汤绍玄想到这些日子两人的疏离,心里虽有些难过,但理智告诉自己,这才是对的,纵使想留下,还是打算拒绝。
「我还有事,谢……」
「还有范姑娘喔,汤爷进书房不久,我家姑娘就让人去接她过来了呢。」小星又说。
汤绍玄要离去的步伐一顿,想了一下,「好。」
小星听到他的答案,有点不开心,姑娘说若汤爷要拒绝,只要再说范姑娘也在,他就会应了,没想到真的如此,这样不就代表汤爷更看重范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