挠挠头发,不解,他找来树藤编绳子,费力地将小猪细起负在身后。
“你先送小的回去,我在这里看着大的。”青荷道。
“不行,太危险,万一血腥气引来野狼怎么办?”
“要不你再背我上树,我在树上看着。”
“你在树上能看啥?你是能抢得过狼还是能赶得走它?一起回去吧,如果被吃就吃了。”
那可是好大一只呢,虽然小姐会挣钱,可是等小少爷或小小姐出生,处处都要花银子,能省则省、能赚就赚。青荷依依不舍地看着大野猪,却不得不跟上阿龙脚步,人离开,心还悬在那里。
见状,阿龙找来话题转移注意。“你觉不觉得阿善对小姐太上心了?”
“有吗?可谁不对小姐上心,你没有吗?”她可是妥妥地把小姐摆在心脏正中央,谁都越不过去。
“我说的不是那种上心,是男人对女人的上心。”
她瞠大杏眼,恍然大悟。“你指的是姑爷对小姐那种上心?”
“没错,就是那个。”
“真假?如果是那就太好了。”青荷拍手,一脸惊喜。
“什么太好?姑爷还在呢,你把姑爷放在哪里?”
“厚!小姐说过好几次了,你怎听不进去?和离啦,咱们家没有姑爷了。”
“可少爷说姑爷在军中表现良好,战事过后定能得到封赏,到时小姐当诰命夫人不好吗?”
“你还不了解小姐?她最不耐烦后宅斗争,要是又回裘家,婆母还是原来那个刻薄老货,表妹还是会时不时煽风点火,那样的日子多累啊,更何况陈姗姗说不定都当上裘少夫人了,难道你舍得咱们小姐做小?”
“与其如此不如找个倒插门女婿,给一碗饭、一锅汤,小姐让他往东他就不能往西,让他坐下他就不敢站立,嫁给这样的相公多省事?如果赘婿是阿善的话,我举双手赞成,他长得那么好,以后生的小小姐、小少爷,肯定漂亮得紧。”
青荷越想越觉得有谱,小姐就不该受那莫须有的委屈。
裘善如果知道青荷转头就把他这个正牌姑爷给三振出局,大概连哭都哭不出眼泪。
“小姐心里有姑爷。”烧字纸时他发现纸上写满姑爷姓名,既然心里有姑爷,哪还装得下别人?与其如此,不如破镜重圆。
“有姑爷又怎样?老虔婆在,天天闹、日日吵,小姐能有安生日子可过?你别好了伤疤忘记痛,想想离开裘家当天,那些三姑六婆长舌妇是怎么说咱们小姐的,明明没有证据的事儿,她们说得绘声绘影,那脏水泼得啊……十年都洗不干净,你想让小姐再回裘家受欺负,这事我第一个反对。”
“那不是姑爷不在家吗?”
“女人暗地使坏,男人哪能整明白?姑爷身为武官,自然不可能时刻守在小姐身边,只要姑爷离家,那两个女人就会卯足劲儿折腾。难道当初姑爷离家前没做好安排?有用吗?”
青荷一句句咄咄逼人,逼得阿龙哑口无言。
她不知道自己的音量在安静的林子里能传播得多远,更没想到姑爷本人正拉着耳朵细细倾听,越听心越痛,深深的罪恶感、浓浓的歉意,让他满腔愧疚。
***
庄子上下全动员起来。烧水的、刮毛的、切肉、清洗内脏的……所有人忙得天昏地暗,但越忙越开心,笑容荡漾在人人脸庞。
“小姐没看见,阿龙哥背着小猪走上几步就喘吁吁、快断气似的,阿善可没啊,他连绳子都不用,三、四百斤的大肥猪直接往背上一扛,健步如飞,转眼功夫就到家。”青荷夸张地说着阿善的功绩。
对于“倒插门女婿”候选人,青荷有丈母娘看女婿的气势。
“这么厉害?”阿虎对阿善一天比一天更崇拜了。
“这就叫厉害了吗?野猪撞过来的时候,阿龙哥正背着我上树,我吓得两腿发软,这两只可恶的臭野猪还越撞越乐意,东一下、西一下,几乎把我的心脏给撞出来,阿龙哥几次手滑,我们差点儿掉下树,要真的掉下来,现在不是咱们吃猪肉,是我们被猪给吃了。”
“然后呢?”阿虎听得情绪激昂。
“阿善把小姐牢牢放在树上,咻……一下子飞下树,那身形、动作……天啊!好厉害啊,武林盟主也就这样了。”
“你又没见过武林盟主。”阿龙嘟嘴道。
“阿善阿善,那是传说中的轻功吗?”
阿善瞄一眼专心听讲的亦画,笑出两分骄傲,点头回答,“是轻功。”
“你都忘记以前的事了,怎会记得轻功?”阿虎边剁肉末边问。
“不知道,当时情况太危险,啥都没想,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会。”
“失忆又不是变傻,怎就啥都不会啦?难道失忆的人,连吃饭走路都会忘记?”现在青荷彻底背弃姑爷,成为阿善的拥护者,谁都不许说他。
“这话有道理。阿善飞下树之后呢?”
“阿善从地上抓起一块大石头……”青荷边说边动作,夸张得把当时的情况演示一遍。
亦画想笑,真实情况没有青荷说得那么精彩。日后家里没钱了,可以考虑让青荷到酒楼说书。
陈伯、陈婶也听得乐呵呵,家里多了阿善这把助力,可真是好事。
亦画走到陈婶身边说:“我来帮忙。”
“不行!你休息,这些事我们做就行。”陈婶还没说话呢,阿善就洗净双手弯腰把人抱起送到树下,一杯茶、一盘点心,安置妥当。
亦画翻白眼,他当她是桌子呢,搬来抱去,还搬出兴趣来。
她想严肃起态度,让阿善了解自己的行为有多不恰当,但看着欢声笑语的一家人,不想破坏气氛,只能把话给吞回去。
看着两人互动,青荷眉开眼笑,阿虎傻乎乎地跟着笑;陈伯和陈婶对望,想起阿善送小姐回来时那股紧张劲儿,他对小姐的心思……乐观其成吧。
“好啦,肉全腌好了。阿龙、阿虎,你们搬到后厨挂起来。”两大筐的肉,看得人心情愉悦。
“好咧。”阿龙、阿虎将竹筐抬起。
陈婶抓起几根排骨、两条五花。“我去做晚饭。青荷,肉末味道调好了,你把香肠灌一灌,老头子,你去搭架子。”
香肠灌好得晾晒几日才能保存得久。
众人应声,乐呵呵地各忙各的去。
亦画百般无聊地捧着脸,不能加入有点闷。
发现她垂眉抑郁,阿善想起陈伯的话——
“小姐心思重,却不想让我们担心,刻意表现出快乐模样,可这样的压抑对孩子、对生产都不是好事。”
想了想,阿善把肉和肠子端到树下,问:“想玩吗?”
哎哟,被恩准了哦?亦画意外。她没回答,但笑意直达眉梢。
阿善拿过竹筒,接手青荷灌一半的香肠。“玩玩就好,别把自己给整得太累,要记住身子不是你一个人的,要时刻替孩子考量……”
青荷见状,嘻嘻笑道:“夫人在的时候老爱管小姐,但夫人可没阿善这么唠叨。”
两句话便让阿善红了脸颊。
而亦画却是脸红又尴尬,他越来越得寸进尺了,怎么办呢?
“阿善做饭,小姐都能多吃上半碗,趁着家里有肉,要不你再给小姐做好吃的?”
“可以,小姐想吃什么?”
青荷抢着说:“小姐喜欢吃红烧肉,记得放鸡蛋、笋块和豆干一起卤,那味道香得让人流口水呢。”
“行,等着。”阿善快步往厨房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青荷笑着低声道:“终于把阿善给支走了,小姐要怎么赏我?”
“你想要什么?”
“和记的核桃糖。”
“行,下次上街给你买。”
晚饭后又花了点时间才把猪肉处理完毕,累过一天,众人早早洗漱上床,夜里的山庄分外寂静。
裘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满脑子全是青荷的话。
她是亦画的贴身丫鬟,她讲的肯定是亦画的心意,那么他和亦画之间是不是再无可能?
想到这个,谁还睡得着?
翻身下床,到外头逛过一圈后,悄然走到亦画屋外,里头灯还亮着。
窗纸上映着亦画的身影,她坐在窗边软榻上看书。
许是下午他逼着她休息,那一觉睡得太久,现在了无睡意。
他知道自己表现过度,知道身为“阿善”不该是那样的态度,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对,就是控制不住!从第一次偶遇之后他再也控制不住。
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她的仗义、她的勇敢,更是因为一个陌生女子的善意,对于不曾被温暖过的自己,她抛出的小小火苗炽烈了他的心。
母亲要求他刻苦、上进、负责任,他很清楚自己是那个家的顶梁柱,从未有过一刻钟他敢放纵自己。
他必须站在前面抵挡风雨,必须面对艰辛不退缩,就算他被打得伤痕累累,母亲看见也只会淡淡一句——身为男子汉就该承担。
他认为生而为人本就辛苦,总以为“幸福”很虚伪,“温暖”是假象,直到她的出现,他被温暖、幸福给狠狠冲击。
偷窥女子,下作而卑鄙,但他在偷窥中幻想并且得到满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深深爱上她……
轻轻地,他把摘来的野花放在窗边。
屋里灯光照出亦画的倩影,而屋外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入她的视线。
亦画皱眉。这么晚了还没睡?想起白天的尴尬,想起阿善的过度谨慎,轻咬下唇,犹豫片刻,蓦地,她推开窗户。
两人目光对上,他傻傻地站在窗边,月光洒在身上,俊俏的容颜染上一抹光晕,害得她心跳急促。
亦画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挠挠头发,垂头丧气。“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发不了脾气,亦画朝他招手。“你过来。”
闻言,阿善像哈巴狗似的蹦跳上前,如果他有尾巴肯定会摇个不停。
他把花递上前,亦画并不想接,但他无辜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太狠,还是把手伸出去。
她接过野花,他傻笑不止,像小孩般让人心软。
“我们谈谈?”
“好。”他用力笑着、用力点头,眉眼飞扬。
“我知道你感激我的救命之恩,所以想要拼命对我好,对不对?其实不必,同情心人皆有之,若有人在你跟前昏倒,你也会毫不犹豫出手相救。”
她试着分析他的心情,也试图说服他,不需要对自己过度感激过分好。
“不对。”他反驳。
“什么意思?哪里不对?”
“我不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吭?他这样……话接不下去了呀。“不然呢?”
“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对你好,喜欢‘喜欢你’。”他不想说谎。
“好吧,谢谢你喜欢我,但我有相公,我不会喜欢你。”
“你们已经和离。”
“但我有孩子,这辈子我不会再嫁。”
“不再嫁,是因为害怕后爹不疼孩子,还是因为你口中的天煞孤星?”
“都有。不管是哪个原因,我都打定主意不再成亲。”
“我会疼惜孩子,我不信天煞孤星。”他郑重表明立场。
“我的亲人全都死了?”
“如果你真的相信,那孩子呢?你还要把他生下来?就不怕克他?”
他问住了她?一时间她无法回答。
“子虚乌有的迷信,谁信谁傻。”他说得斩钉截铁。“好啦,你不嫁的原因解决了,现在你可以改变主意。”
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强势?受到什么刺激吗?徒手杀猪会让人性情大变?
“我不会改变主意,说不嫁就不嫁!”她说得斩钉截铁。
“好吧,你不嫁、我不娶,我只要在你身边耗一辈子就行。”他口气的坚硬度半点不输她。
“喂!不可以这样子,我又不喜欢你。”亦画抗议。
“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我不能改变你,但喜不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也不能强迫我改变。”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喜欢你就是我最大的好处。”他知道这话有点傻,但是他乐了,乐得咧出一口大白牙,他终于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天底下最傻的事,因为充满理智的人,会懂得人生中“爱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固执,你要是再这么说不通,我要赶你走。”
“好,我在庄子外盖茅屋,有空我来看你,有时间你来陪我。”
什么鬼啊,谁要陪他……可他的态度无比郑重,郑重得能够融化人心,而她……心的一角被化了……
她无法作出反应,只能呆呆看着他,半晌后长叹一声。“不值得。”
“值不值得由我决定。”
“我说到做到,我再不会喜欢上别人,这辈子我只爱我相公一个。”
她试着坚定表达立场,试着逼他打退堂鼓,却没想到会适得其反。
因为……她说这辈子只爱“裘善”,即使和离也不会喜欢上别人?糟了,怎么办?还以为爱情是他一个人的事,还以为她对他只有一点点的感谢、一点点身为妻子的责任,没想……两情相悦了!
胸口某条线被狠狠扯动,他快乐得想要飞上天。两情相悦了呢,鹣鲽情深了呢,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呢。
见他迟迟不语,气懵了?她的坚定不移伤了他的心?
下一刻,他被“气”笑了?居然用力点头用力说:“这样很好,继续保持,我喜欢!要一直爱着你相公。”
他猛然转身,身影看起来很潇洒,但他的耳垂红了、脸颊红了,全身上下都红成熟虾子。
他往外走去,动作僵硬得像木头——两条腿前后交叉不协调,一个拐脚,帅脸差点摔成泥。
出丑了?没关系,现在他迫切需要发泄满腔的快乐情绪,运起轻功一个飞窜,他飞出院墙。
天,他气到离家出走?把话说得太重了,亦画后悔,如果他再也不回来了呢?
这是好事,她本就不该对感情贪婪,她已经辜负裘善,怎能再辜负他?把花放在胸前,用力嗅闻,这样就很好……
***
裘善心跳得太狂,呼吸得太躁,鼻孔喷出来的气体热得让他频频出汗。
后背贴着冰冷外墙,他需要降温,也需要压抑起伏不定的胸口,笑望皎洁月亮,他的大白牙输了。
没事,输就输呗,他已经赢得亦画,就算输掉全世界又怎样?
窸窸窣窣声传来,那是脚踩落叶的声音,裘善拧眉,朝声源飞去。
有人闯进阵法里,那人身穿夜行衣,脸上覆着黑布,身高普通,身型壮硕,看得出来有点武功,但武功不高,他左转右绕始终在原地转圈圈,心急难当,想要破坏阵法却不知从何下手。
看着热锅蚂蚁似的黑衣人,裘善冷笑。
这是无意间闯进还是刻意寻来?亦画认识的人不多,不至于招惹这号人物,既然如此对方来意是……偷窃?
顺手扯下树叶,裘善盯着对方,手腕一翻,树叶瞬间成刀,精准地划过黑衣人脑后,死结切断,蒙面布滑落,他的脸露了出来。
一眼裘善便认出对方。
是孙桦?与自己同科的武举进士,当时孙桦拿到二甲十七名。他出身官宦世家,考过武举之后家人为他谋官,他顺利成为天子近臣,守护后宫安全。
他不留在京城,到渝州做什么?
孙桦眼疾手快,接住滑落黑布,看一眼被切断的痕迹,心知此地有高人守护,自己露了行踪。
胆颤心惊的他慌乱往回闯,但进入阵法哪那么容易月兑身。
裘善踌躇片刻,现在的自己不能与他面对面,只能射出树叶,东一片西一片,将他狼狈地逼出阵法外。
平安月兑离后,孙桦心知对方无意结仇,此番已是手下留情,既然今夜无法得手,也只能先行离开。
***
被阿善一闹,亦画睡得不好,整个晚上醒醒睡睡,直到后院传来熟悉的打拳声,确定他没有离家出走,她才安然入眠。
这回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一觉醒来想起昨晚的对话忍不住头痛,他怎就不受控?
梳洗过后,她刻意把裘善编的五线丝绳缠在腕间,好像这样就能证明或者坚持什么似的。
“小姐醒了?”青荷端来清水,伺候亦画梳洗。
她其实明白,逃避不是正确的解决方式,但现在……她就是想逃避。“让阿龙套车送我进城。”
“小姐要买东西吗?”
“给小梁哥送几幅画过去。”
“知道了,小姐先用早膳吧。”
“好。”
这句“好”应得太快,要是知道早膳又是阿善做的鸡蛋饼,她肯定会进城吃。
为了不教旁人看出端倪,她还把鸡蛋饼给吃了。
主仆俩上马车,一路无语。
青荷想与小姐搭话,可小姐心情似乎不佳,最后成了她的自言自语,便也渐渐安静下来。
“小姐,墨与斋到了。”阿龙声音传进来。
青荷先下马车,亦画跟在后头,扶着车厢门框准备下车,大概是心事重吧,下地时没注意,踩上石子,身形不稳差点儿摔了,然而还来不及惊呼,她就让强壮手臂给牢牢抱稳。
定睛一看,心脏蓦地一停,不是阿龙驾的车?他怎会出现?
刚把人扶稳阿善就看见她的五色丝绳,又笑了,灿烂笑暦中掺入得意骄傲,桃花眼一挑,挑得她呼吸不顺,这男人啊……分明就是祸水!
“阿善说要买点东西,便随我们进城。”阿龙解释。
不接话,亦画推开他,领着青荷进墨与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