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收了几件衣服,跟谭越编了个借口说耍陪学姐上山写生,她就坐上往南行驶的火车,一个人孤身进行她的散心之旅去。
结果,原本要让脑袋清朗的铁道之旅,意外演变成这两三年婚姻的回忆之旅。当火车停靠新竹,透过车窗,她看着篮底白字的站名,忽然忆起谭越第一次带她来新竹尖石乡溯溪的经过……
“不要,我要自己来。”她在急刷而下的水流里奋战,谭越想拉她一把,她任性的拒绝了。
“我一定可以!”
“雅曼,别逞强了。”谭越仍将手伸了过来。
“我要靠自己啦。”不知是那天太阳太毒辣哂得她火气也跟着大,还是经期前脾气比较暴躁的关系,她硬是不肯接受谭越的帮助。
“雅曼?”
“哼!”一样的水流,一样的溪道,他又没比她多长一只脚,为什么她举步维艰累得要死,他却一派轻松自得?小嘴一撇,鼻子吭出不爽的声音。
“雅曼,依你的脚力,等到我们到终点,天可能就黑了。”见她在发脾气,他还故意出言逗她。
“哪有!你乱讲!”果然,情绪暴躁的笨蛋,完全忘了保持她优雅文静的形象,扬声抗议完他侮辱人的推断,她腰一弯,用手掬水泼向一派悠哉轻松的他。
她气得要死,他却微笑看着她撒泼,一副觉得她耍脾气很有趣的样子。
“我的脚力才不差,而且也没有在耍脾气。”见他笑得那样愉快,她气得又泼了他两次水。
“好。你脚力很好,走吧,这一段比较陡,我帮你。”收敛起取笑的唇角,他温柔的朝她再度伸出援手。
觉得自己任性够的她,终于乖乖伸出手让他牵,岂料手才伸出去一半,她的脚不小心滑一下,整个人打跌在这段阶梯式的河道里。
“雅曼!”谭越急得蹲下身看她有无跌伤。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吃了几口水,外加狼狈得要命罢了。
全身湿答答的,连头发也没有办法幸免,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此刻的自己看起来一定丑毙了。
可是,当谭越拉她起身,确认她没事后,却低头给了她这只丑兮兮的落汤鸡一记热吻……
望着车窗外飞椋而过的风景,回想起她人生中第一次又糗又甜的溯溪,快乐的眸光在她双眼荡漾闪烁。
近三年的婚姻,谭越带给她好多美丽的回忆。
除了新竹,他曾带她去苗栗爬过虎山,陪她去台中美术馆看她朋友的画展,领她去秀姑峦溪体会泛舟的乐趣,也和她一起去嘉义的阿里山欣赏了日出,而她的家乡台南,忙碌的他更是陪她回去了十来趟之多。
那些一同出游的美好过往,随着火车南驶一一浮现脑海,那些属于他和她的点点滴滴,随着回忆过往沁甜她每一次呼吸。
嫁给谭越,她真的过得好幸福。
然而,他给了她这么多,她能回报的却只有煮煮饭泡泡茶,甚至,还因为一场无关紧要的小车祸,连累他留在家里照顾她整整三天。他对她这样好、这样体贴,在他可以重新得回旧爱时,她却霸住他不放!
离开台北,混乱的心想清楚了一些事,离开他们的家,贪恋的心变得比较割舍得下,在火车抿达终点站时,孙雅曼终于忍痛做了决定--
她是那样的爱他,所以,她要放谭越自由。
能嫁给他,就像美梦成真,拥有这段梦幻得像跟上帝偷来的时光已足够。
如今,客观条件己改变,赵若璃回来了,为了谭越的幸福,她该满足的笑着退让才是。
虽然理智上那样决定,但孙雅曼不知道当她看见他们两人在一起的画面时,她心里会这样难受!
改变原本想散心个两三天的计划,她在当天晚上回到了台北。
一下火车,她招了部计程车往谭越的公司去,打算要和谭越好好谈一谈,但是下了计程车后,她很孬的却步了,在公司大楼外犹疑半天仍不敢踏进去。
大约叹了第十次气后,她很鸵鸟的决定先吃饭,等吃完晚餐,再上楼找谭越谈。
穿越斑马线来到公司大楼对面一家义式餐厅,这家餐厅她和谭越来过好多次,有时候她上完课来等他下班,他们会到这间餐厅吃完饭再回家。
她熟门熟路的推开玻璃门,眼睛搜寻着还有没有靠窗的桌位,待她看见角落有个靠窗的空位时,也看到谭越和赵若璃坐在那个空桌的隔壁桌……
“小姐,一位吗?”
带位的服务生问她,她瞬了瞬眼,仓惶地回话:“不,我不吃了。”
落荒而逃地离开那间餐厅,眼角难以控制的盈着泪珠,孙雅曼这才明白她没有她想像的那样大方!
不需要和谭越谈了吧……他一定还爱着赵若璃,才会用那样温柔的眼神望着她……
“很好,这样很好……不用谈,其实我比较省事。”用力捏捏脸颊,孙雅曼告诉自己快笑。
嘴巴张大一点笑,这样心才不会痛,还有该死的喉咙快发出笑声,这样声带才不会痒痒的冒出疑似哽咽的声音……
笨蛋!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过,谭越从头到尾都没爱过她,干嘛看见他们含情脉脉的样子就崩溃?
白天时早就决定好放他自由,所以,见了餐厅那个画面她应该要替谭越高兴啊!
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可以得回所爱、找回幸福,她要替他高兴啊……
“希望你们这一次可以相守到老。”
当孙雅曼走进第一眼看到的文具行,买了份离婚协议书时,她在心中默默祝福她所爱的男人。
“谢谢你。”
这几年没有他,她不会如此快乐。
“再见。”
虽然好想再多看看他,但为避免她改变主意,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
原来她也有这样不干脆的一面,当发抖的手不由自主想撕掉刚买的离婚协议书时,滚烫的泪水终于滑下她的脸颊……
每一样东西都是美好的回忆,她无从收拾起。
一起出游的照片,床头那只可爱的小猫布偶,他买给她的绝版画册,他特地为她设计的攀岩鞋……才整理几样,她坚固耐用的行李箱就快满出来。
孙雅曼无力的从卧室踱到书房,再从书房晃到画室,放眼所及,想带走的东西太多,割舍不下的她,空着手又从画室茫然步回卧房。
“都没整理到什么,怎么也会流汗?”
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心烦意乱的她干脆进浴室冲了个澡。
“来签字好了。”
洗了个热呼呼的澡,比较神清气爽了,穿着厚厚浴袍的她,从大包包摸出早先买的离婚协议书坐到妆台前,打算先解决掉这项重要的任务再说。
兹因双方意见不合,难偕白首,同意离婚……本离婚书约签定后,双方婚姻关系解除,嗣后双方嫁娶各不相干……
孙雅曼瞪着离婚协议书上“各不相干”那四个字,握笔的手,迟迟无法在立离婚书人那一栏签下她的名。
“可以的,我一定可以做到!”闭上眼,深呼吸几口,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后,孙雅曼才又张开眼。
“……还是不行。”
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那份冷冰冰的文件,沮丧的叹口气后,她倏然连笔带纸抓起那份离婚协议书冲到楼下的厨房去。
打开厨房里的酒柜,拿了瓶威士忌,没那个兴致去找杯子的她,以唇就瓶,闭眼直接就喝它个一口。
“咳……”辛辣的醇酒滑人喉咙,勇气似乎也变得比较足够。
咽咽喉咙,舌尖舔了舔唇角,孙雅曼才从酒柜前转移阵地到餐桌上。
有了酒添胆,这一回,她终于把心一横,毅然决然将一式三份的离婚协议书统统签妥。
“好吧,我去把行李整理整理,然后就可以离开了。”
失神地瞪着手中的离婚协议书半晌,孙雅曼正打算上楼回房整理东西走人,却在此时听见家门被打开的声音。
谭越吗?她微微吃惊,现在还不到九点,他和赵若璃的约会未免太早结束了。
她慌张的将手里的文件折个几折塞入浴袍口袋,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雅曼?”
她尚未出声,谭越已循着灯光来到厨房。
“你回来了!”脸色略显倦意的谭越,在看见妻子后微微一笑,走向坐在餐桌前的她,柔声问:“维甄不让你陪吗?”
“不是啦。”
她跟学姐去户外写生过几次,每一次兴匆匆出发,到头来老被坏脾气的学姐先赶回来。
不过今天跟以前不一样,她是拿学姐当借口去散心的,根本没有写生这档事。
“总之不干学姐的事……”也不知在犹豫什么,既然见到人了,依她的性子,应该快快将离婚的事谈开来才对。
然而,她不但没趁机谈开,还很贤慧的对谭越说:“你一定累了,我去帮你放洗澡水。”
没等他回话,她一溜烟的逃上楼闪人,很明显在跟逃避那两个字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