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车迟怎么想也想不通,那群神捕不是长年都被困在宫中,也没见过外头的世面吗?他们怎能对山岭地形还有天候那么熟悉,竟能在他们的追捕下不留下任何痕迹,也让他们白白在山岭间挨饿受冻了十日。
就在他们再也不想忍受户外的严寒,打算找座镇子抢间宅子好好歇上个几日时,就在这座挖矿的小镇上,他找到了神捕们曾不意留下的蛛丝马迹。
也不等休养个几日,一心急着要完成魂主所交付任务的车迟,急不可耐地率着其他魂役去了矿山。
可就在入山未久,方通过山脚下的嗌口,轰然一声晴天巨响,嗌口顶上的山体,已被炸成为数众多的大小石块,大面积地成片落下,一名走在最后头的魂役避之不及,当下就惨死在落石之中。
惊险逃过一劫的他们,都还没能喘过气来,下一波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已接连响起,抬头四望,山坳处剩下的三面山体,已在火药的威力下化为一道道夺命的连环锁,若不是生前曾为狐妖的他,有着非凡人的跳跃能力,只怕他早已像另一名魂役一般血溅四处。
他从没料到那些看似天真良善的神捕,为除掉他们这些魂役,手段竟是这般凶狠,且一招连着一招紧紧扣着,虽没能一鼓作气全数炸死他们,却让另两名双手曾接触过山壁或是石面的魂役,在转眼间毒发死于剧毒,而他,若非他生性爱洁,只怕下一个该躺下的,很可能就会是他。
抚着急剧起伏的胸口,车迟神色阴郁地抬首,望向众神捕聚集的矿山山腰处,在他打算上去将他们杀了个干净时,叶慈一步步走下了山。
士隔三日刮目相看,这一别十日,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叶慈,已与十日前有所不同,此刻他浑身上下所外放的气势与内劲,很明显的就不是之前的相级中阶。
短短十日之内就晋升为相级高阶?这怎么可能?
「你做了什么?」车迟扬起手中那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刹尖直指他的眉心。
「蠢事一件。」叶慈漫不经心的应着,「不过我觉得值。」
「说。」谁有闲心去管他什么值或不值的?他只想知道能让武者在短期内快速安然晋阶的秘密。
叶慈云时抽剑出鞘,「待我拿你祭过我的兄弟后,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与一众神捕躲在上头观战的野风,在他俩动起手后,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底下正大打出手的那两个,好像……都是相级高阶?
在武道的世界中,一个相级初阶,可以在江湖上横着走。
一个相级中阶,就算一国之君见了,也得要对他弯下金贵的腰杆来。
而一个相级高阶?
据说在修练大成后,飞沙走石是轻而易举,毁山毁城毁国家根本不是难题,打遍武林无敌手是稀松常态,再加上物以稀为贵,往往武林同道要是命不好撞上了他们,不是死得不能再死,就是有先见之明的赶紧逃之夭夭。
那她现下在干嘛?
猛然发觉小命就悬在刀口浪尖上,野风刷白了一张脸,慌慌张张地拖着一票跟她一样不知死活的神捕,能离得他们有多远是多远,只是他们两脚才下矿山,就见车迟拍过来的一掌直接毁了他们的去路,并在地上开了个大坑,让收势不及的他们,似下饺子般一个个都落进里头去。
叶慈见状,直接将手中之剑化为千枝万叶,银白色的长剑闪烁着乍亮刺眼的光芒,凌厉绵密毫无空隙的剑网,将车迟整个人兜拢在其中寸步难进,车迟鼓足一口气仰首震天长啸,刹那间刺耳高亢的啸音,令叶慈的心跳有那么片刻的失序。
紧抓住这时机的车迟重振旗鼓,以快速鬼魅的身形疾速欺近叶慈的面前,一剑快狠准地朝他刺出,另一手则化掌为利爪,瞄准的就是叶慈的丹田处。
扬剑抵住疾来的一刹之时,叶慈探出那只有着魂契的掌心,正面迎上车迟的利爪,下一刻,药神所赋予的神力,已通过他的掌心气势磅礴地击出。
剧烈的疼痛自掌中直窜抵至他的心房,再扩沿至四股百骸,车迟震惊地瞠大了眼眸,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腾飞至空中,被强烈的力道狠狠撞至对面的山壁上,再重重坠落至地。
晴朗不过一日的天色,很快就如娇羞的新妇般,再次躲进了层层飘来的密云里,一朵朵晶莹的雪花,又再次飘落在大地之上。
其中一朵雪花,在未及落地之前,已先一步落在车迟因不敢置信而睁得老大的眼瞳中,感觉那股力量自叶慈的掌心穿透他的身体后,他的指尖乃至全身的骨头尽皆碎裂,因此在叶慈提着刹向他走来时,他犹怔怔的无法回神。
「不可能……」望着以前曾被他视为蝼蚁的叶慈,他怎么都不想承认这是事实,「我不会死的,好不容易再活一次,不会的……」叶慈懒得再多听他说上一句,腕间一转,指尖已削下他的首级,而剑尖上所悬的血珠尚未落地,车迟整个人已化为一道紫色的烈焰,在雪地中燃烧得格外凄美壮盛,过后就犹如快速凋萎的蔷薇,在下一阵雪花落下时,已寻不见。
飞扬起的沙石与尘灰,在雪花纷纷落下后,很快就消散在与雪花的擦肩而过中。叶慈收好刹,快步走至大坑前,弯身拉起正被其他神捕推上来的野风,随后他再以剑身拉起坑底的神捕们。
野风两手按在膝上大口地喘着气,方才差点因想看热闹,而差那么一点就被殃及池鱼……早知道相级高阶的动起手来都没个分寸,她就该把神捕们给撤出个十里八里的。
叶慈修长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颔,他先扶正她的身子检查她可有受伤,确定安然无恙后,才拿出怀中的帕巾,心疼地揺拭起她黑不溜秋的小脸。刚刚自坑底冒出来的她,很像只藏在地洞里的小老鼠,从头到脚都黑了个彻底。
「甭管我了,你可有受伤?」她一把按住他的手,阻止他又变身成幽灵般的管家婆,一心急着想看看他是否又再次吃了亏。
「只是一点小伤。」叶慈根本不在意那些被剑风划过的小伤口。
野风如临大敌地瞠着眼,「又伤哪儿了?」
他刚翻开他的衣袖,想让她看看手臂上的伤口,她却已先一步上前两手捉住他衣襟的两侧,大咧咧地拉开,坦露出他精壮的胸膛,一双手还上上下下的四处摸着。
在她都已经开始拉扯他腰间的系带时,他困窘地按住她为祸的小手。
「别。」她确定真要在这个地方,剥蛋壳似的剥光他?她也瞧瞧在他们四周,还围着一票都快要被她吓坏的神捕好不好?
她不耐烦地想拨开他的手,「害羞什么?反正该看的我早都看过了,别跟个大姑娘似的。」
「宫主……」叶慈把她的手紧紧按在腰际上,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她挪动半分,并恳求地对她放软了音调。
「行行行,咱们回去坑里头脱衣服。」要顾忌颜面是吧?她很顺应民意地捞过他的手臂,精气神十足地拖着他就往矿山上跑。
「……」一众被抛弃的神捕,头一次发现,他们家宫主剥男人衣服的手脚有多快速利落,而总是冷面如霜的神官大人,居然也有那么羞涩的一天。
一回到蜗居了十日的坑道里,野风就将他上身的衣裳都拉开,检查完他腹部的伤口是否又再渗血,还有他身上因剑风又多了几道长长的口子,老练的为他清洁伤口并上药,接着,她的两眼便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犹在原位的腰带,对他再三保证腰带以下的部位,绝没有半点伤口之言,完全听不进耳。
俗话说眼见为凭嘛。
因着她过于专注的目光,叶慈整个人尴尬不已,偏又走人不得,于是慢慢地、慢慢地,他两耳的颜色有如初秋的枫叶,渐渐转红。
察觉到他稍稍有些紊乱的呼吸,野风往上瞄他一眼,乍见他连耳根都红透的双耳时,她当下就忘了方才还想替他脱裤子的原因是什么。
美人如玉,颜色艳如霞啊……
被她这般看着,很快的,叶慈的脸也不争气地开始变色。
不想错失美景的野风,一点都没想到他的困窘,反倒还欺身上前兴奋地将他好生欣赏了一番,两手还不忘离家出走至他犹如瑰霞染过的面上。
「咳,宫主,你这是?」叶慈不得不出声提醒一下,眼前这个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走神的某人。
「调戏你,美人。」
「行了,别再勾引我了。」她就是那种一头栽进去后,又能很快就拔出来的实例,「等会儿咱们就上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神宫,省得司徒霜那个不死心的家伙,又再派什么魑魅魍魉把咱们给阻在路上。」,「是。」总算脱离困境的叶慈,很感谢她转移了注意力,可在庆幸之余,心底又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失落。
匆匆集合众人,并迅速打点完毕火速上路后,这一回,即使野风没有开口,叶慈等人也自动自发的往山里的深处走,受够教训的他们,没再搏运气地往官道上蹦,或是在乡间小道上遛达,他们一致决定,放弃自云取宫正门处光明正大的进宫,改从云取宫的后山地道,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地底下入宫。
由于赶得急,原本十日的路程硬是被他们缩短成七日,叶慈推开后山一座由百姓们供奉的药神小庙大门,掲开神座底下的开关,拉着野风的手走入密道之中。
相传云取宫中有两条密道,一条为百年前,神捕们为私底下向百姓换物资所造,另一条为十年前祭司们为帮助司徒霜,在宫中药园处所挖的密道,而这两条密道,宫中的两派人马皆知它的存在,却从不知对方的密道位在何处。
身在黑漆漆的密道中,昏天暗地走了近一日,被叶慈牵着走的野风,因困意而闭着眼边走边点着头,点着点着,她都不知何时众人已停下脚步,等她一过神来,她已来到了历代宫主埋骨的地宫之中。
宽广辽阔的地宫中,冰冷的殿廊与宫柱无声错落于地底之下,鱼膏点燃的灯火,宛如一朵朵来自幽冥的绿焰,勾撩着人们的神魂,也诱惑着野风一步步走向祭台。
什么都还来不及想,野风只觉得整个人似被某种力量操控,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踩着奇怪的脚步迈入阵法之中,而阵眼处的祭台上,有一张玉制的长桌,桌上置着云取宫代代传承下来的金印与药神法典。
左手拿起金印,右手掌心按向药神法典,刹那间,一道璀璨的金光自药典中逬出直射向她的眉心,祭台边的大阵忽明忽亮了一会儿,便消失不见,这时原被挡在阵外的叶慈快步奔上前,一把捞住整个人往后栽倒的野风。
明亮刺眼的火光自野风的身上冒出,而后缠绕在她的身上,看似化为一袭揺曳着火焰的衣裳。抱着她同样置身在烈火中的叶慈,全然不觉得有半点烫热,可整个人身心都扑腾在熊熊烈焰中的野风却不这么想。
古老的传承化为火焰,一步步烧尽野风身上曾拥有的过去,再注进药神与前人代代流传下来的智能与记忆,其中的痛苦,令野风时而紧缩着身子抵挡痛苦,时而极力伸展着四肢,甚想要逃离这片无止境的折磨。
时间不知到底流逝了多久,等到野风在叶慈的怀中再次一来时,原本跟着他们的众神捕,已先行一步回到地上的云取宫去了,此时偌大的地宫中,就只剩下叶慈一人与她作伴。「我的脑袋就快被煮熟了……」她呻吟地把脸埋进他的怀中,身子偶尔还不受控制地一抽一抽。
「不会的。」他轻声安抚着,伸手替她拂去湿淋淋地贴在她颈间的长发。
「怎不会?」她闷在他怀中发出不平的低叫,「那是火啊,你难道没见着吗?我发了一头一身的火,那火大到我还以为我这是香炉了……」叶慈强忍下不合时宜的笑音,再一次替她擦去满头满脸的汗水。
「快瞧瞧我有没有被烧掉什么。」她浑身仍热得难受,全身上下也似脱了力一般,没法动弹之余她也只能请他帮忙。
他配合地抬起她的脸蛋,指尖抚过她的眉眼,再滑至她的发誓上替她卸掉头上的累盩,缓缓以指梳松她的发好晾干,免得一头的大汗等会儿会冷着她。
「还好,都还在原位。」
「真要烧掉,这座神宫很快就会被我改成和尚庙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她很乐意拖着他们有难一起当。
「睡会儿吧。」叶慈合上她的眼帘,不忍心告诉她,其实传承一事还没有结束,她抱怨得太早了。
她整个人昏乎乎的,虽也很想按他的话一睡解千痛,可一直窜进她脑海的庞大记忆,却怎么也不肯放过她。
「云取宫保管的阅魂录……是不是不只一本?」在他以为沉默许久的她已睡着时,她突然语调清晰地问。
他一怔,许久才回答。
「嗯。」
「清罡真人当年没全数追回来?」身为道家之首,他就这么放过其他本的阅魂录?
「只追回一本。」一直藏着这秘密的叶慈,不得不重新提及这件再不想回忆起来的往事,「当年,司徒霜一口气用去了近半本,剩余的半本,则和其他两本皆失在外。」
「失在外?司徒霜他怎会没全抓在手中?」
「听说是被他许出来的魂役给盗走了。」这些年来,为了这个黑吃黑,司徒霜派出了最得力的两名魂役一直在外头寻找着。
「什么?」她没想到还有这等内幕,「魂役中出了个叛徒?」不是听说魂役是全面服从魂主,且尽忠职守全无二心吗?
叶慈揺揺头,「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或许对司徒霜来说,手底下有个叛逃的魂役,是个再打脸不过的耻辱,因此司徒霜宁可窝着藏着,也不愿告诉任何人实情。
森冷且无处不在的寒意,突然像一柄脱了弓的锐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射入她的身子里,极热之后骤冷,不知道接下来还有这一遭的野风,在这莫大的差距下,冷得牙关频频打颤,差点就咬着了她的舌头。
「宫主?」感觉她的身子大肆颤抖起来,整个人缩成一只虾米般,叶慈忙把她抱紧一点。
「我冷……」嘴唇冻得青紫的她,恨不能将整个人都缩进他的怀里般,一运地将身子紧缠在他的身上。
「忍一忍。」叶慈脱去她湿透的内外衫,将祭台边准备好的衣袍给她换上,「没事,天明后就会好一些的。」她迫不及待地扯开他的衣襟,将浑身发冷的身子贴上他火热的胸膛,任他用他的衣衫将他们两人包在一块儿,并两手紧紧攀住他的背后,紧抱住眼下在冰天雪地中唯一的热源。
叶慈的大掌,徐徐抚着她的背后替她生暖,她在冻得就快受不了时,蓦然抬首望着眼底满是不舍的他。
「你当年……继承神官之时……也、也像我这么惨吗?」既然他俩是形影不离的一体,那么她现下所受的,他当年不就也曾经历过?
叶慈静默了一会儿,才云淡风轻地道。
「我疼了一夜。」且心,也痛了一夜。
就在叶润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