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她连忙上前,顺手将钱袋子放在桌上,仔细打量着他,「怎么还不吃饭?可是身子不适?」顾悔没说话,目光飘过桌上的钱袋子,然后幽幽地落在她的身上。
叶绵的心一下就被他的小眼神给戳中,脑中飞快转动,试想着无数个他心情不好的原因,接着试探的开口,「其实我也还没吃饱,不如……你的饭菜分我吃点可好?」
她的话声才落,顾悔已经塞了双筷子在她手里,面上却还端着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令她忍不住笑出声。
她的轻笑令顾悔的耳尖又开始泛红,虽然心中无数次告诫自己应当离开,但每每对上她的笑脸,他心头便会涌上陌生而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在意她的陪伴……
这几日,他独自在房里用饭,耳里听到的尽是堂屋里两姊弟愉快的交谈。
两姊弟多年来相依为命,感情甚笃,这家宅虽小,但衣食不缺,生活透露着平静安详,这是他这辈子不敢奢想的,令他莫名的羡慕,甚至开始妒嫉起能光明正大受着叶绵关爱的叶谨。
叶绵轻晃了下手中的筷子,「好了,我不笑了。你快吃,瞧这菜都凉了,不好吃了。」
只要是你做的东西,每一样都是可口的。顾悔在心中回答,但嘴上却一句不吭,垂下眼开始动筷。
顾悔知道她的食量不大,不可能没吃饱,不过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陪他一道用饭罢了。
她很聪明体贴,虽然看破却不说破,他心中许多的未竟之言,在这几日的相处下她早已知晓,明知不该继续,他却忍不住沉沦,只因她太温暖,而他的心太寂寞。
看着她小口喝着鱼汤,他眼中波光闪动,开口说道:「若真吃不下就别吃,你坐在一旁跟我说说话就成了。」
叶绵确实是吃撑了,听他将话挑明,将口中的汤给喝进肚后就放下碗,眉眼弯弯,双手撑着下巴看他,「好,我陪你,你快吃!」
早在初见时,顾悔便知她最爱盯着他瞧,这阵子的相处他也早已习惯她专注的目光,甚至十分享受她全副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感觉,她的眼神令他觉得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之人,而不是孤苦无依,令人厌恶的奴隶杀手。
吃饱喝足之后,他没让叶绵动手收拾,骨子里他竟也莫名跟叶谨的想法一样,压根不舍得让娇弱的她动手,要不是怕叶谨会发现,这些碗盘他能立刻拿去刷好。
想起叶谨,他的眼神微冷,这几日他越发觉得叶谨颇为碍事,若是他不在便好了……这个念头在心中疯狂滋长,压根无一丝自己才是外来者的自觉。
他将碗盘收拾好,目光落在叶绵放在桌上的钱袋子。
注意到他的目光,叶绵这才想起,兴奋的说道:「这是我家阿谨给我的。」
顾悔没有答腔,只是看着她一脸开心。
「你过来。」叶绵难掩愉悦的走到床边,动手将铺在床上的被子拉开,然后爬上来跪在木板床上。
她一脸慎重的模样令顾悔好奇的走过去,躺在这床上没几日,他便察觉这床有机巧,最内侧的床板可以敲开,只不过他未曾开过。
叶绵没避着顾悔,打开床板,伸手抱出其中一个陶罐,打开了封口,以顾悔的角度,一眼就看到陶罐里已放了半满的铜钱。
叶绵将叶谨拿回来的钱袋子打开,一个个数着里头的铜钱,数到后头唇角都快翘上了天,压根不在意自己小财迷的样子都落入了顾悔的眼里。
数好之后,叶绵兴奋的抬起头,对顾悔说道:「你瞧,我家阿谨越来越有本事,这次足足有七十六个铜钱。」
叶绵本就长得好看,笑起来时神情更添几分温暖柔美,他喜欢她的笑,但现下她脸上的灿烂令他觉得刺眼,他不喜她的开心不是为他,而是旁人。
他看着床上的铜钱,心中不是滋味,不就是七、八十个铜钱,这算什么本事?
没注意到顾悔的神情,叶绵迳自拿出放在陶罐里的木笺,用炭笔在上头仔细的写上数字,然后将数好的铜钱如数放进陶罐里,小心封好之后,一脸珍惜的轻抚着。
「这陶罐里的银钱有不少是阿谨赚来的,在我爹娘还在的时候,他就是个四处玩耍的皮小子,后来我爹娘走了,当时我也小,没什么本事,去求村里的赤脚大夫教我认草药,之后我上山采草药,阿谨每天天未亮就跟着我,那时赚的银子少,我只给他几个铜钱,他不拿都给了我,我便替他存下来。等他大了上山打猎,就算受伤也从不说苦,得了银钱依然如数交给我,我就全帮他存着,想着将来替他讨个好媳妇。」她说完期待的看着他,对他轻挥了下手,「坐下来。」
顾悔依言坐到床上。
叶绵兴奋的把床板上的另外两个陶罐给拿出来,打开封口,得意的看着他,「你瞧,我们姊弟很棒吧?」
顾悔探头往里头瞧,罐内的银子比他想像中多,看来姊弟俩自小便努力挣钱。
「以前日子辛苦,但如今是越来越好。」她留恋的挨个摸着陶罐,然后心满意足地放回原处,将床板恢复,再铺上被子,做完一切之后还不忘在上头轻轻拍了拍,「你瞧瞧,晚上就躺在这金山银山之上,真是令人羡慕的神仙日子。」
金山银山?就那几个陶罐?
虽说以她一个姑娘家带弟弟能赚到这些银子确实挺有本事,但顾悔实在无法昧着良心认同单凭三个陶罐的银钱就能称之为金山银山。
当天晚上,顾悔与心情愉快的叶绵躺在「金山银山」上——
一天冷过一天,顾悔终究无法狠心地看着叶绵一个姑娘家窝在一旁的小榻上,原想与她换床而眠,偏偏小姑娘顾念他身上的伤不同意,最后也不知为何变成两人同睡一床。
原本顾悔有些不自在,但因为床够宽,两人各据一方,各盖一被,倒也相安无事。
多年来刀光血影的日子,顾悔总是卧不安枕,但自从遇上她,难得能有片刻安眠,他心中明白她对自己的意义越来越不同。
他睡着时很安分,但叶绵总会三更半夜滚到他身边,一开始他会轻推她一下,她咕哝着翻身滚开,但没一会儿功夫又黏上来。
最后他没办法,只能由着她,渐渐地习惯了她的靠近,她不偎着他睡,他还觉得心里不对劲。
入冬之后,越晚越冷,叶绵的身子不好,手脚常冰冷得无法入睡,跟顾悔睡一张床后,这情况改善了不少。
虽说她一开始也因为自己睡觉总不自觉地滚进他怀里而有些害臊,但几日过去她越来越不放在心上,有时还会装睡故意靠近他,而顾悔明明也是清醒的却没将她推开,说穿了,他对她就是面冷心暖。
在黑暗之中,她转头看了安分躺着的顾悔,扬起嘴角,手伸进他的被窝,几乎同一时间,他睁开了眼,转头看向她。
叶绵对上他明亮的双眸,露出可怜兮兮的一抹笑,「我冷。」
这木板床铺着被子,躺着是舒服,但天冷时确实不如烧炕温暖,他面无表情地拉起自己的被子,盖到了她的身上。
叶绵感觉身上多了床棉被的重量,不由暗叹了口气,给她添被,这是摆明了不给她靠近占便宜……就在她感到遗憾时,手突然被他温暖的大手给握住。
掌心传来的温暖令她微惊,他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闭上了眼。
叶绵露出粲笑,双手不客气的都握上他温暖的手,这样还不够,甚至得寸进尺的将脚都伸进了他的被窝。
他被她脚上传来的冰冷弄得僵了下身子,不由担忧她的身子是否不好,他没有躲开,嘴上却还是丢出一句,「别再得寸进尺。」
「知道。」叶绵也识趣,不敢再多越雷池一步,她手脚一暖,只觉得全身舒坦,很快的一阵困意袭来,秀气的打了个哈欠,沉入梦乡。
顾悔察觉了身旁的人儿呼吸平缓,轻摇了下头,她对他全然不设防,也不怕吃大亏。
他转头看着她的睡颜,就像个孩子似的,他翻个身,伸出手近乎贪婪的将她抱进自己怀里,让她睡得更加温暖安稳。
叶谨出门上工前,叶绵烙了几个大饼夹酱牛肉。
叶谨不客气的大口吃着,看叶绵不动,用眼神询问。「你不吃?」
叶绵轻描淡写的回道:「我还不饿,你先吃吧。」
叶谨也没怀疑,其实今日休息,他不用上窑场,但他没打算告诉叶绵,而是计划着吃饭后上山去转个一圈。
「家里的粗活你别再抢着干,不然我会生气。」叶谨出门前还不忘交代一声。
这柴禾已经备得差不多,顶多再花一、两天功夫收拾,今年冬天就不愁了。
「知道了。」叶绵看叶谨一本正经,也只能点头。
叶谨出门没多久,叶绵便叫了顾悔,她热络地将灶上的烙饼拿来,招呼他进堂屋,「过来,饿了吧?快吃。」
她看出他希望被人陪伴的小心思,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便多陪陪他。
顾悔看出她的心意,面上一柔,听话的坐到了堂屋,心满意足地吃着她用心准备的膳食,吃饱后自动收拾善后。
看他俐落的样子,叶绵一脸笑意。「你方才应该也听到阿谨的话了,以后别跟他抢活儿做,不然他该生气了。」
顾悔闻言,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这个小眼神让叶绵莫名觉得内疚,不禁有些为难,若要解释这局面,似乎就得找个机会让阿谨知道顾悔的存在……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顾悔已经洗好了碗盘,之后就响起了劈柴声,叶绵忍不住一叹。好吧,劝不了,这两人脾气一个赛一个的倔。
察觉她落在身上的视线,顾悔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歇,虽说是冬日,但劈柴难免有些热,他眸光微变,干脆脱掉了身上的短衫。
叶绵见状,眼睛不由睁了睁,谁能想到不过短短的日子,一个原本瘦弱的少年竟让她好饭好菜养得结实许多。
如今顾悔浑身上下不单多了几分阳刚,似乎也变得好看不少,虽说因为久未经过阳光照射肤色变得白皙,但这一点在他双臂用力时肌肉线条紧绷,满力道美感的模样之下都可以不计。
她脱口说道:「我看再过些日子,你都能比阿谨结实了。」
听到叶绵的话,顾悔的柴刀突然失了准头,他抿着唇,站直身子,伸手将放在一旁的短衫穿上。
看到美色消失,叶绵不由面露遗憾。
顾悔只觉不悦,用着比平时更大的力道将劈好散在一旁的木柴收拾好,他怎么可能比不上叶谨?
他压根不觉得自己跟叶谨较劲幼稚,满心觉得被叶绵的话给刺伤。
忙完之后,叶绵已经泡好热茶在等着他,顾悔接过她递来的茶喝下后,放下茶杯,对她伸出手。
看着他的手,叶绵的双眼一亮,这是开窍了不成,竟主动对她伸手?
她浅笑着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之中,他紧紧一握,将她拉起身,「你身子太差,跟我一块儿去院子里打拳。」
叶绵满心以为的浪漫才发芽,因为他的一句话瞬间枯萎,想当初他是被她担下山的,如今他身子好了,竟反过来说她身子差?
虽然今日太阳有露脸,但冬日的日照会骗人,天冷得紧,她想也不想的摇头,只打算坐在屋里喝着热茶,没打算挪位子。
他的眼神微黯,看她防备的神情,索性将人抱起。
叶绵一惊,等回过神时已经被放在阳光下,她的双眼被阳光照着微眯起来。
不顾她委屈的神情,他严肃着一张脸,「跟着我做。」
叶绵退了一步,看他打了套虎虎生风的拳,心中无奈,她有心疾的毛病,若真跟着他打这么一套拳,只怕小心脏受不了。
见她不动,顾悔皱起眉头,满脸不认同。
她被看得一脸莫名,不由啧了一声,「不过就是打拳,其实我也会,还挺厉害的,只是冬天犯懒,不如……明天我打拳给你瞧。」
她转身又要缩回温暖的房里,但是他不留情面的拉住她,又把人拉回面前。
「我是真会。」她不服气的轻跺了跺脚,「就是天有点冷,我想回屋里。」看着她的模样,顾悔差点心软,但想起她手脚那般冰凉,终是狠下心,冷着脸道:「你身子太差!」
她身子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叶谨怕她染风寒,冬日都不轻易让她出门,他倒好,居然反其道而行。
叶绵无奈一叹,「好吧,算我怕了你,我打拳给你看。」
上辈子她为了自己的身子,在医生的建议下练了八段锦,穿越过来后,她在还是个娃娃,站都站不稳时就为了身子开始练,不单是她,就连死去的爹娘和叶谨也都会使八段锦练身体。
顾悔双手摘在身后,微微让开,看到她慢吞吞的动作,眼角抽了抽,要不是眼前打拳的人是她,他肯定不会浪费时间看她打完一套拳。
他忍耐着,直到她结束收气,然后得意扬扬的抬起下巴,他却依然不知道一套软绵绵的拳法有何值得得意之处。
「你可别小瞧了这几个动作。」叶绵看出他的不以为然,忍不住又比划了几个动作,「行如蛇,动如羽,这叫以柔克刚。」
顾悔摇头,「别想偷懒,跟着我做。」他认为她在糊弄自己,坚持要她跟他学正宗的拳法。
叶绵不理他,反而理直气壮起来,「是我教你才对!你伤口才结痂,小心裂开了,不如你跟着我做,阿谨打八段锦,打得可好看了。」
叶谨也会?顾悔挑了下眉,虽说瞧不上这拳法,但是不能输的心态作祟,他最后还是木着脸决定学了。
「这一套拳看似简单,但长久下来可以见到极好的功效,不单能强身健体,还能耳聪目明,延年益寿。」
拳打得软趴趴,道理倒是一套又一套,顾悔上下打量着她娇小柔弱的身子,觉得这话没有半点说服力,但看她教得兴致勃勃,他也不计较为何一开始是他要教她打拳,最后变成了她教导他。
相较之下,他更在意的是与她共处的时光。
他抱着不以为然的心态跟她学习,但在半个时辰后,自小习武的他就敏锐地发现这几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其实并不简单。
「你师承何人?」
听到顾悔的问话,叶绵的动作一顿,小时候她练拳,爹娘都当她是胡乱比划,还以为是她自己创的,但顾悔的功夫极好,既会开口,肯定也看出这几个动作有其不凡之处,也就是说同样的解释无法说服他。
「我小时候身子不好,是一个姓胡的大夫教我,说能够保养身子。」叶绵边说边想起了上辈子建议她练习的医生。
「这位胡大夫倒是个能人。」
「是啊。」叶绵不想他再问下去,索性上手调整他的姿势。
果然,在她的手碰到他的瞬间,他身子明显一僵,他低头看着几乎贴近的她、眼神微黯,任由她摆弄。
叶绵松了口气之余又觉得好笑,这个闷骚的男人其实一点都不难猜测,他喜欢她的靠近,嘴上却绝不明说。
顾悔随着她教导的几个动作打下来,发现全身上下的大小肌肉无一处不动,平时紧绷的精神也松弛了下来。
只是他明白令他放松的不单单是这套拳,而是因为这套拳是她所教,他终究被她的一颦一笑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