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夫人也不敢相信会有给宝贝儿子送宵夜的一日,看着儿子认真的侧脸,她不禁感叹道:“娘曾经盼着你用功读书,考取功名,可是如今都放弃了,你却当起寒窗苦读的学子。”她虽然心疼,但也无比欢喜,往常那个只是勇猛无比的儿子如今更是俊逸帅气了,文武双全正是如此,当娘的岂能不开心?
“若能早一点遇到苏姑娘这样的夫子,儿子说不定早就是举人了。”伍丹阳如今自信飞扬。
“你是怪娘没早一点帮你找苏姑娘这样的夫子吗?”
“不是,只是想告诉娘,若非苏姑娘,别说是朝廷邸报,我一瞧见字就头疼了。”他对文字的辨识能力只能说有所进步,并未完全改善,但至少他不再感到厌恶、恐惧,甚至还会试着用苏以薇教导的方式认字。
略一顿,伍夫人像在抱怨的道:“你啊,满脑子都是苏姑娘,好像没了她,你什么都不行了。”
没有苏以薇,他什么都不行吗?一个月之前,他是这么觉得,可是如她所言,一定要先相信自个儿做得到,否则,又为何要全力以赴呢?是啊,他定要相信自个儿做得到,所以他全力以赴。原本他还犹豫是否要参加武举,如今一心一意只想着要考中武状元,要证明自个儿做得到……说来奇怪,她总是可以轻易改变他的想法。
“娘,我一定会考中武状元。”
“好,明年你进京参加武举,娘就去苏家提亲。”
伍丹阳惊讶的瞪大眼睛。
“难道娘还会不了解你的心思吗?”
娘真的了解他的心思吗?伍丹阳漫不经心的扫了岑叔一眼,分明是他去告状……算了,这笔帐他们晚一点再好好计较。
依着私心,他很想一口说好,若是知府夫人去苏家提亲,程家还敢承认这门亲事吗?程家若是识相,应该会放弃,他就可以娶她为妻,可是……过了半晌,他缓缓说道:“娘应该知道苏姑娘与程家二公子已经有口头婚约了。”
“世事难料。”
伍丹阳忍不住皱起眉头。“娘想做什么?”
“若是你真的很喜欢苏姑娘,娘就一定会让你娶到她。”
“娘是要我强行霸占吗?”
“何必强行霸占?程家很有做生意的本领,可是本领越大,野心越大,说不定他们恨不得攀上一门更好的亲事。”
是啊,若是程家先毁了口头婚约,他就不算强行霸占,可是略一迟疑,他就摇头拒绝了。
“我不想勉强苏姑娘。”他喜欢她开心的笑,幸福的笑。
“若她有意嫁给你呢?”
伍丹阳不悦的一瞪。“她已经有口头婚约了。”
“她也许不想嫁给程家二公子啊。”
“她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姑娘,她会信守承诺。”
“我知道苏姑娘品性高洁,即使不愿意嫁给程家二公子,还是会信守承诺,可是,难道你不想知道自个儿在她心里占有多大位置吗?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何不直接问清楚她的心意?”伍夫人直言道。
唯有知道苏以薇真正的心意,他才不会一直惦记着,万一他因此对进京参加武举有了退缩,怎么办?
好不容易盼到他想争气了,苏以薇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做个了断。
伍丹阳忙不迭的摇头。“这样会吓坏她的。”
“苏姑娘比你以为的还要聪慧勇敢,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吓坏了。问清楚了,你才可以下定决心将她视为苏先生,你才可以下定决心进京抢下武状元的头衔。”
“她是苏先生,我也会去京城参加武举。”他们师徒的名分早就确定了,无论将来如何,他都视她为老师,而他努力追赶她,又岂能不考个武状元给她瞧瞧?
“是啊,你确实视她为苏先生,也确实想要上京参加武举,可是,你还未真正下定决心,你还未有真正的企图心。”
伍丹阳不免怔愣住。“娘此话何意?”
“你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若她不让你进京参加武举,你就会放弃。”
“她不会这么做。”但是他不能否认,若她有此请求,他确实会马上放弃。
伍夫人无意与他纠结在此,这并非重点,她只是盼着他更看重自个儿。“你外祖父深受先皇和当今皇上信任,可惜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柳家后继无人,要不,柳家与如今军中两大家族不相上下。虽然如此,你外祖父在军中的势力还在,你若能一举考中武状元,皇上必定重用你。”
“娘是想告诉我,若是我能考上武状元,皇上会用我制衡军中的两大势力?”
“说是制衡,还不如说皇上想培植自个儿的势力。”
“皇上想培植自个儿的势力?”
“皇上对军中两大势力多有忌惮,可是朝廷多年来重文轻武,军中第三大势力始终培植不出来。我和你爹仔细琢磨过,认为朝廷明年举办武举的真正目的就是……”
“培植军中第三势力。”伍丹阳很自然的接道。
“没错,这也是你中了武状元,皇上必定重用你的原因,以你背后所代表的家族,皇上很容易在军中扶植第三势力。”
他不禁陷入沉默,他从来没想到自个儿背后有这么大的势力。
“苏姑娘是个好姑娘,娘也很喜欢她,不过娘也知道,苏姑娘与娘的想法想必一致,盼着你不为任何人,只为自个儿争一口气。你可以是一只大鹏鸟,可是,你若一心只想追随某个人的脚步,不但对不起自个儿可以一飞数千里的本事,更别想在你的背上载着想守护的人。”伍夫人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武举订在明年三月,你过完年后上路,这之前可以好好想想,挑个时间问清楚苏姑娘的意思。”
不问,他也知道她会一口回绝,可是他亦知道娘是对的,不做个了断,他会一直恼记着,最终别说是武状元,就是武举人都没个着落。若非苏以薇激动的要他争一口气,他不会认定自个儿可以成为一只大鹏鸟,不过认定与能否成为一只真正的大鹏鸟是两回事,而他,想成为一只真正的大鹏鸟,背上载着他想守护的人。
“明日寅时就要起来练武,你也别太晚安置了。”
伍丹阳点了点头,起身送母亲出了房间,直到不见身影,他才关上房门,转过身斜睨着紧跟在后的岑叔,冷飕飕的问:“岑叔,我待你好吗?”
岑叔突然冒冷汗,战战兢兢的回道:“好,少爷待我很好。”
“既然如此,岑叔为何老是跑去向娘告状?”
“少爷,我绝对没有向夫人告状,只是夫人问我话,我岂能不说?”岑叔真的很委屈,少爷就不能体谅他吗?他伺候的是少爷,可是给银子的是夫人啊。
“可是,与其成日防着身边的人,我宁可不用,岑叔明白吗?”
岑叔一凛,恭敬的道:“是,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到短短一年,少爷已经脱胎换骨,无论是眼神还是说话的口气,都可以看见柳老将军的影子,感动啊,他已经可以预见少爷将来的成就势必非凡。
拖一日是一日,伍丹阳心想还有时间,不急,可是忘了时间不会停下来,一转眼,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为了这一日,他事先演练了一次又一次,该说什么话都背得滚瓜烂熟了,然而当面对的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你不是有话对我说,怎么不说?”
就快过年了,而过了年,伍丹阳就要准备起程进京,今日是苏以薇最后一次帮他上课,所以当他说有话一定要在进京之前告诉她,她立刻同意他将伺候的人全部造得远远的,保证不会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可是连着喝下几盏茶,他还是没开口说一句话。
张着嘴巴半晌,伍丹阳终于挤出声音,“你哥哥过完年也要启程进京应试吗?”
“是啊,哥哥想早一点进京做准备。”有人进京之后,因为水土不服生了病,最后连贡院都无法进去,且会考前学子们会互相交流,哥哥才决定早一点进京。
“他可以与我同行,彼此好有个照应。”
“真的吗?”她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伍丹阳身边伺候的人多,而哥哥身边只有一个李鸣,若是能结伴同行,她就不用挂念哥哥的安危,可是,人家不开口,她也不好意思提起。
“当然,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我若说你想与他聊兵法,他一定愿意答应与你同行。”哥哥看似一板一眼,不知道变通,事实不然,他懂得为官之道,更懂得做人处事之道,举手之劳能够建立一段关系,他为何不欣然接受?她想,当初娘带他们兄妹离开京城时,他们必定遭遇极大苦难,要不,哥哥怎么年纪轻轻就如此明白人情世故?
“我听过苏公子的才名,他在庆余无人不知无人不哓,没想到他还懂兵法。”
苏以薇戏谑的挑起眉。“你在庆余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不也读兵法吗?”
伍丹阳舌头打结了,同样是无人不知无人不哓,人家是才名,他是恶名,真是汗颜,虽然他已经许久未出去鬼混,可是他不好的形象太深植人心,真不容易洗得掉。
她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待你考中武状元的消息传回来,整个庆余都会以你为荣。”
“真的吗?”
“真的。”人是很现实的,就好像你犯了一次错,过去无论你做了多少好事都会被抹煞掉。
“好,我一定会考中武状元。”
“我相信你。”
“我若是考中武状元,你嫁给我,好吗?”
“嘎?”她刚刚的脑子是不是出现空白?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空白之前,他说……
他说了,他终于说出口了,可是怎么与他事先演练的完全不一样?他觉得心跳得好快,觉得好慌好乱,好像溜进人家的园子偷东西,被逮个正着……想来这样的比喻倒也挺贴切的。
苏以薇眨了眨眼睛,理智告诉她应该直接忽视害她脑袋出现短暂空白的那句话,可是在她意识到之前,她便先脱口问了,“你说什么?”
既然已经说出口,当然要勇往直前,要不,连他都要自我唾弃,于是这一次,伍丹阳很有气势的道:“我若是考中武状元,你嫁给我,好吗?”
听错一遍,不可能听错两遍,这一次还如此清楚明白,可是,她还是怀疑自个儿听错了,不,也许该说,她宁可认为自个儿听错了。
“我是真心的。”
他当然是真心的,要不,怎么可能开这个口呢?不对,她在想什么,她应该感到震惊……不,他如何待她,她还会不明白吗?他对她的好,早就落在她心上,她非草木,岂会感觉不出来?只是,他们之间存在很大的身分差距,他怎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对,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算是有未婚夫的人,从来没有想过跟他扯上男女之情。
“那、那个……三年前,干娘就为我订下一门亲事。”
“你与程家二公子不是只有口头的婚约吗?”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约定就是约定,岂能视为儿戏轻易说算了呢?这不但伤已,更是伤人。”
是啊,伍丹阳岂不知道约定就是约定,若是不得不毁约,那也要有个让人挑不出错处的理由,否则毁了约,闹出闲言闲语,于双方都不好,可是,他依然要问:“你真的想嫁给他吗?我听说他胸无大志……
不像你会喜欢的人。”
“……静安哥哥是个好人。”苏以薇知道她应该毫不迟疑的回答他,可是很奇怪,她就是没办法当着他的面,说她很想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因为他是个好人,你就想嫁给他吗?”
“当我答应这门亲事的那一刻,我就注定得嫁给他。”
“若是你真的不想嫁,你可以不嫁。”
苏以薇摇了摇头。“错了,我们生活在此,我们就得跟着这儿的规矩。”
他很想知道若没有婚约,她会嫁给他吗?然而他终究问不出口,愿意与否能如何呢?他已经错失了先遇到她的机会,一切都太慢了。
她不知道自个儿是如何离开知府府邸的,走在寒风凛凛的街道上,感觉身体被一股不知名的痛楚绑住了,很难过、很难过。
“小姐,你怎么了?”满儿担心的看着她,她从来没见过小姐如此忧伤。
许久,苏以薇语带伤心的说:“满儿,我以为经历过一次死亡,无论遭遇何事,我都能保持镇定,可是我错了,人都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在意的人事物一旦失去了,就一定会感觉到痛。”
满儿知道小姐一、两岁时从京城来到庆余途中病了,差一点就死了,心想也许小姐说的经历一次死亡是指这件事,但真正让她担忧的是,她可以感觉到小姐的痛,那是一种令人心疼的痛。
苏以薇突然觉得好想哭,她第一次对这个时代有着深深的无力感。今日一别,她与伍丹阳还有见面的一日吗?她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他们回不到师生情谊,他们回不到朋友之情,他们回不去有过的欢乐时光他们已经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小姐,你怎么哭了?”满儿惊慌的道。
“没有,我没有哭,只是冷风刺得我眼睛很痛,才会流眼泪。”苏以薇用力眨眼睛,可是越眨眼泪掉得越凶,最后索性用双手抹泪。
“小姐,我们赶紧回去吧。”还好路上行人不多,要不,教人瞧见就不好了。
苏以薇也知道自个儿的模样不妥,连忙加快脚步回十面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