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桌前,想为自己倒杯水,却发现水壶是空的,她身边一个宫女也没有,平日生活都靠自己打理,她转身要去小厨房要壶水,这时朱寿走了进来,她一见他立即喜道:“朱公公怎么有空过来?”朱寿是宫里唯一对她友善的人,偶尔会来探望她。
朱寿不过看了她一眼,脸色马上就变了,急忙道:“大公主快坐下,让奴才替您上药吧!”他从袖子里掏出专程带过来的金创药。
阴奢盯着那白瓷药罐子,笑问道:“朱公公是晓得我今日有难,所以专程过来的吧?”
他望着她带伤的小脸,不舍的叹了一口气。“今日是大公主的寿辰,一早听闻皇后娘娘将您叫去,小的就知道您今日不好过了,这果然又伤了。”
吕后记恨聂妃当年夺宠,如今聂妃虽死她仍不能消气,每年大公主的寿辰必会找她去折辱一顿,前几年言语辱骂也就罢了,偏巧今日陛下被大禧年轻的太子夺了两座城池,面子挂不住,正大发雷霆,吕后难免也被皇上迁怒,回头当然更不会放过大公主。
朱寿又掏出干净的白巾替她先将脸上的血渍擦去才开始上药。眼前的可是鸣陆的大公主,但瞧这过的都是什么样生活?自出生就被陛下丢弃在冷宫自生自灭,从不曾关心过她,任她受皇后以及众人的欺凌,日子过得比一般宫女还不如。
“朱公公不用怜悯我,这是我的命,我认命得很。”察觉他同情的眼神,阴奢忍着药抹上伤口的刺痛,笑着说道。
“你就不怨?”他忍不住问道,上药的动作又更轻柔了些。
“父皇为我取名奢,意喻多余,能活命算奢侈,如此我还能奢求什么?唯有逆来顺受而已。”她小小年纪已经看淡一切了。
“您……唉,您能看得开也是好事。”聂妃在世时待他不错,总管太监一职还是聂妃替他向陛下谋来的,因此聂妃死后他才会对这被众人都鄙弃的公主多加关心,但他只是个奴才,只能暗地里帮帮她,改变不了她蛇女的悲苦命运,而她若自己能忍耐,才能坚强的活下去。
阴奢低下头,幽幽的道:“朱公公不必为我担心,我能熬得过去的,要不然就太对不起为我舍命的母妃了。”
朱寿见她小小年纪就必须承受这些苦楚,实在不忍,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当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六年后,大禧皇宫内。
“母后,娶太子妃前先让儿子找几个女人玩玩吧?”大禧太子蓦魏嘻皮笑脸的问。
他那丰神俊朗的模样完全承袭他老子,不过这个性嘛,像的则是他老娘。
大禧皇后春芸姝年近四十,容貌依然美丽,精神更是焕发,与儿子坐在一块儿,常被人误会是姊弟,此刻她正对儿子翻了个大白眼,一脸不屑。“玩什么玩,男人就该从一而终,哪能胡乱玩女人,更不该对女人始乱终弃!”
“母后这论调也只有对父皇行得通,试问全天下的男人又有谁认同过?”他不以为然的反问。
她不客气的朝儿子的额头一拍。“你少给我顶嘴!这天下是你父皇的,既然他做得到,全天下人都该比照办理,尤其你是他儿子,更该以他为楷模,好好学学他的美德。”
蓦魏抚了抚额头,颇为不平。“母后此言差矣,就儿子所知,父皇未娶您之前,身边已有二十八个妃嫔,可儿子身边至今连一个女人都没有,这象话吗?”
这话可是严重刺到某人的痛处了。“你这死孩子,你父皇这不已知错能改,当年壮士断腕的将那群莺莺燕燕处理了,你别好的不学学坏的!”
他不知死活继续驳斥道:“等等,儿子怎么听说那二十八个女人不是父皇自己处置的,是母后心胸狭隘、妒火攻心、手段恶劣的给撵走的?”
“住口!你、你这还是我生的儿子吗?居然这样说自己的母亲!”春芸姝恼羞成怒。
“母后,您可别忘了你还曾与人在长虹桥上争风吃醋打得鼻青脸肿,您的妒行可是大禧举国闻名,儿子也想为您辩解,可众口铄金,儿子一张嘴抵不过众人,不信也得信,况且,您敢说您对父皇的占有欲不强吗?瞧瞧这二十多年来,父皇的后宫还有别人吗?”
儿子说得句句事实,让她一时语塞,只能恶狠狠的瞪着他,憋了好半天才终于气呼呼的说:“好,你嫌母后善妒,管着你父皇不许他再有别的女人,又恼母后妨碍你找女人,那母后就让你娶太子妃,将来就让你的女人管你,那女人若许你收二十八个小老婆,母后也没话说!”
蓦魏只当母后在吓他,还笑笑的不当一回事。“母后饶了儿子吧,儿子是想要有女人陪伴,可没想过找个女人来管我,母后……”
“别喊,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反正朝臣早就不断向你父皇进言催促,让你尽快立太子妃,这会儿就如你和这些朝臣们的意,你等着娶妃吧!”儿子不受教,她管不来,就让别的女人管管看。
见母后心意已决,他这才知道要惊慌。天啊,他还想游戏人间,不想象父皇一样为一个女人放弃天下美女……不成,不妥当,他还是先溜为妙!
鸣陆,落日宫内。
阴奢累极了,等不及上床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今日一早她又被吕后叫去,给其他妹妹们当陪读,她共有六位妹妹,父皇请了夫子给大家上课,但读书没她的分,她去只是替众妹妹倒水或拿东西而已,这群妹妹对她使唤也不遗余力,完全没当她是长姊,夫子交代的功课还全丢给她写,她要是不从,妹妹们就会联合整她,不是故意指使她做更多的事,就是诬指她犯错,让母后责打她,所以每次去陪读完她都特别精疲力竭。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感觉到有人推了她一把,她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老妪。
她吓了一跳,惊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落日宫?”自己的宫里怎么来了个陌生人?年纪看起来很大,一身黑衣包裹着身子,眼珠混浊,似看不见的。
老妪明明失明,却能准确的“看”向她,并且对她微笑道:“老身是女巫,而你长大了。”
“女巫……你认识我?”阴奢难掩诧异,她不记得有见过这个人。
“你是阴奢,今年十七岁了。”
“你真识得我?!等等,咱们鸣陆是不容女巫的,一旦被抓到就要烧死,你还是快走吧!”阴奢想起这事,心急的提醒。
女巫忍不住笑了,露出缺牙来。“多谢关心,但你不用担心老身,除非老身愿意,否则没人可以抓得到老身,而老身来见你,是有话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
女巫望着她,表情凝重起来。“阴奢,你命贵在西方,朝那儿去,将凤还巢!”
阴奢感到相当困惑。“我蛇年出生,受人唾弃,注定命贱,哪可能贵命?还有,我身为鸣陆公主,是不可以随意离开皇宫的。”
女巫神秘的微勾起嘴角。“丫头,别妄自菲薄,世间的事没什么是不可能的!记住老身的话,朝西方去吧!”说完,她便凭空消失了。
阴奢大惊。“老人家——”这一喊,她彷佛醒过来了,瞧着四周,根本空无一人,难不成她刚才作梦了,那老妪是梦中人?
“大公主,您这是喊叫什么?!”一名宫女走了进来,站在她身前不满的问。
阴奢早已习惯下人对她这般态度,问道:“你……你方才可有看见人从这里出去?”
宫女皱眉摇头。“没有,奴婢进来时只有见到您一人,并没有其他人出入。”
“那就真是作梦了……但这梦也太真实了……”阴奢有些失神的喃喃道。
“大公主可能是平日太闲了才会作一些无聊的梦,奴婢奉二公主之命请您过去一趟,今日夫子所言甚是有趣,二公主想将夫子教的再传授给您,也让您习些学问。”这名宫女唤丽珠,是阴烟的贴身宫女,主子是宫里最受宠的公主,连带使得她一个奴婢也用鼻孔看人,对阴奢这个大公主没几分尊重。
阴奢心知阴烟找她过去根本不是什么传授学问,而是今日夫子交代的功课写不出来,找她过去帮忙写,明日才好向夫子交差,她无奈的道:“我知道了,晚些就过去。”
“不能现在就随奴婢走吗?二公主还等着呢!”丽珠的口气越来越不客气。
“丽珠,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也敢这样跟大公主说话?!”朱寿不知何时进来了。
丽珠一看见他,马上心虚不敢再放肆。“朱……朱总管,奴婢、奴婢……”
“不用说了,做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样子,咱们鸣陆宫规,对主子不敬者,重则杖毙,轻则关入暴室,下次若再不懂规矩,别怪咱家依法处置了。”
丽珠大惊,脸色惨白。“奴婢不敢了!”
“还不快向大公主认错求饶?”
“是……是是,大……大公主,请饶恕奴婢无状,奴婢下次不敢了!”丽珠慌忙的朝阴奢道。
“我不怪你,你走吧,回去告诉阴烟,我一会儿过去。”阴奢无意为难她,挥挥手让她走。
丽珠朝两人行了礼后快步离开。
“大公主就是太好说话了,若这丫头下次再无礼,您不用对她客气的。”朱寿不悦的道。
“落魄凤凰不如鸡,其实你也明白,我这主子哪里像主子了?若真要拿出权威治人,她是阴烟的人,阴烟又由得了我吗?”阴奢苦笑道。
朱寿也只知道她说的没错,叹了口气后话锋一转,关心的问道:“罢了,咱们不提这个了,倒是您,气色不怎么好,是不是病了?”
“病倒没有,可能是刚才作了个梦,有点惊……”
“什么样的梦?”
“我梦见一名自称女巫的老妪……”她将梦中老妪对她说的话告诉了朱寿。
朱寿听了却高兴起来。“若梦中这位女巫说的是真的,您不妨离开这儿,朝西方去试试运气吧!”
“离开?谈何容易,公主离宫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出嫁,而我身为蛇女,谁又敢娶我?”她悲凉一笑。
“是陛下与皇后娘娘不肯为您打算,才会拖延您的婚事至今,若不然,您身为公主就是蛇女也尊贵,谁敢不娶?”鸣陆女子大多十五、六岁就嫁人了,就算未嫁,到大公主十七这岁数也议好对象了,但因无人肯为她作主,她必然得孤老在宫中了。
“父皇与母后眼中无我,如何会想到我的终身大事?就算真肯为我盘算,对象又如何会适合?况且,强逼对方娶我,夫家也不会善待于我,我这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入另一个坑罢了。”阴奢凄然的摇摇头。
朱寿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陛下对大公主不闻不问,皇后又极度厌弃大公主,若由皇后出面安排,找的对象也不会是好人家,再加上对方被迫娶蛇女公主,心中又怎会舒服,这桩婚姻相必难以和谐,与其如此,大公主何必委屈自己嫁?可若不嫁,难道真要老死在这座冰冷无情的皇宫之中?
突地,他想到了什么,用力一击掌。“啊,奴才想起有个机会可让您离开了!”
“机会?”
“没错,大禧太子即将要选太子妃,大燕会派公主前往参与选妃,咱们鸣陆虽与大禧交恶,但陛下不打算放弃这个机会,陛下想藉联姻蚕食大禧,稍早刚决定让拥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二公主前往大禧,奴才觉得不如您也争取,如此一来便能脱离这里了!”
阴奢立刻蹙眉。“朱公公,你是不是胡涂了?我在鸣陆都嫁不掉了,怎可能嫁给大禧的太子?再说了,我样样不如阴烟,父皇若对大禧太子妃之位志在必得,又怎会舍阴烟让我去大禧?”
“争取成为代表鸣陆去选妃的公主也许很难,但让您也能跟着离宫,对奴才来说不算难事。”
他毕竟是大内总管,还有点势力,真有心运作什么,还能不成吗?
这一事果然顺利,阴弼原本并不同意阴奢去大禧的,怕她丢了他的脸,却有大臣建议,阴奢不祥,不如送去败坏大禧的气象,也好过留下继续影响鸣陆的运程,他听了觉得有理,这才同意三日后让阴奢以阴烟陪嫁宫女的身分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