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琛步入皇帝的寝殿,那位病重已久的老人,躺在帘帐后,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呼兰琛躬身道。
「外面一切都好吗?」半晌,呼兰拓才问道,声音衰老而迟缓,看来病势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回父皇,朝中相安无事。」
「你做得很不错,朕若此病不妥,西去之时也可无忧了。」呼兰拓欣慰的道。
「父皇千万不要这样说,」呼兰琛连忙说,「父皇只是龙体违和而已,一定会好起来的。」
「朕自己的身体,朕很清楚。」呼兰拓微叹口气,「只是不太放心你那妹子,也不知她近日如何了,她一向不来给朕请安的……」
「婧儿年轻不懂事,父皇待她的好,将来她自会明白。」呼兰琛替妹妹解释。
「朕亏欠了她母亲,她心里恨朕,朕也理解,此次她去沛国游历,可曾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父皇……为何要这样问?」呼兰琛心中不禁一惊。
他并不希望称心与雁皓轩的事被父皇发现,回宫以来,一直代为隐瞒,可父皇眼线众多,他只怕纸终是包不住火。
「听说她回宫以来一直闷闷不乐,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妹妹从小在外面长大,自由惯了,待在宫中总是觉得沉闷无聊,」呼兰琛云淡风轻的笑道,「父皇不必担心,将来她嫁了人,便好了。」
「说的也是,也该是时候给她找一个驸马了。你在朝中挑几个适龄的官宦子弟,看看她有无中意之人。」
「是。」呼兰琛点头答道。
「若她没有中意之人,也不必勉强,」呼兰拓意味深长的说道,「若是她在外面游历时,遇到了什么别的人,只要她喜欢,无论身分地位,你替他们作主便是。朕西去之后,这个妹子可要你多费心了。」
呼兰琛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微酸,想到父皇这般疼爱妹妹,可妹妹却全然不知情,这让他很是难过。
可父皇若知道妹妹爱上的是前朝废帝,还会同意她不顾身分地位,与雁皓轩在一起吗?
他只感到十分无奈,身为兄长,也不知该如何抉择才好。
称心坐在游廊上,看着御花园中枫叶渐渐红起来,映在湖中,形成明媚的颜色,她的心里总算感到一丝暖意。
自从回到周国宫中,她觉得自己整天如行尸走肉一般,失魂落魄,彷佛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太医来看了她好几次,也诊不出什么病因,其实她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
很久以前,她养过一对小鸟,母鸟病故后,公鸟不食不饮,最后啼歌而亡,小时候她很是不解,现在终于懂得那种痛失爱侣的哀恸。
她只怪自己的定性不够,分明只是因为好奇想去静和庄看看,却泥足深陷至此,她果然好没出息……
「启禀公主,太子殿下派人送来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家中公子的名册,」随侍宫女禀报道,「还有新科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册,请公主过目。」
「名册?」称心只觉得不解,「为何要送这个过来?」
「公主不知道吗?」宫女微笑,「这是老规矩了,通常送上这样的名册,便是要给公主挑驸马了。」
「什么?」称心愕然,身子顿时一僵,「怎么……怎么会这般突然?」
「太子殿下说,皇上久病,宫中也需要喜事来冲冲煞,再说公主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终身大事也是拖不得的。」
「太子殿下驾到——」此时忽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
没过一会儿,便见呼兰琛自游廊那端匆匆走来。
「皇兄。」她起身上前,「今天……怎么有空?国事都处理完了?」
自从由静和庄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因为赌气,与大哥甚是疏远,可她终归是善良之人,懂得体谅别人的难处,心中对兄长的那一口怨气也终归还是消散了。
「方才我叫宫人给你送来了名册,」呼兰琛看着她,「你可是看过了?」
「还没来得及看。」称心答道。
「这意思你也该明白吧?」
「皇兄,我年纪还小呢。」她敷衍着,「不着急。」
「你都十八了,通常十八岁的女子,都能当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那是民间女子,无夫无子无以为靠,我如今是公主,我怕什么?」
「你该不会还在想着静和庄吧?」呼兰琛忽然道。
称心心中一震,然而表面上却依旧淡笑着,「皇兄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方才我去了父皇寝宫中,他的病况似乎更严重了,恐怕是拖不过这个月了……」
说起来,她跟父亲的感情十分淡薄,甚至是恨他的,可此刻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莫名的难过。
「婧儿,你也该去父皇寝宫里探望一下了,父皇很是惦念你,他说如果西去后,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
称心眸中有些酸涩,曾经,她心如磐石,并不打算原谅父亲,但她发现自己远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狠心。
「为我挑驸马,是为了给他冲喜吗?」她忍不住问。
「冲喜这种迷信的事,有谁会相信?」呼兰琛涩笑,「婧儿,你还不明白吗?是父皇担心你的下半辈子,想在临了前看见你得到美满归宿。」
这份好意,她真是承受不起,彷佛领了这个情,就对不起故去的娘亲,可是她又怎能不动容?毕竟血浓于水啊。
「你这寝宫倒很是清雅,」呼兰琛忽然四下打量了一番,叹道:「难怪都说这里是宫中最好的地方。」
「最好的地方?」称心不明白皇兄为何忽然有此感慨,「比皇兄的东宫还要好?」
「这里是前朝废帝少时的住所,你知道吗?」他石破天惊地道。
「什么?!」所以雁皓轩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吗?!称心不由得瞪大眼睛。
「前朝废帝还是皇太孙时,雅国上下无不宠溺,特建了这天底下最好的寝宫给他,可是现在父皇却把这里给了你,婧儿,你还不明白父皇对你的心意吗?」
她怔住,指尖轻颤起来。从小到大,她不曾获得如此殊荣,原来受宠若惊的感觉,竟是如此。
她彷佛在忽然之间看到了镜子的反面,发现了从前不曾注意到的微妙细节。
「大哥也不想强迫你,毕竟你尚有心结未解。」呼兰琛又再次叹了口气,「可是,父皇临了的这一段时间,大哥希望你去看看他,不说随身伺候、尽子女的孝道,但也别老是躲避不见。算是大哥求你了……」
她能拒绝吗?毕竟无论是从纲常伦纪上,或她此刻的心境上,都无从拒绝……
「你好好想想,大哥还约了朝臣议事,这就走了。」呼兰琛站起身来,像是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但终究忍住,让她自己去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