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大人和老太太的脸色都很难看,三人目光齐聚在少爷身上,她担心得眉头打结,可少爷还是一脸悠哉。
“你很厉害嘛,送你出国、一间破大学给我八年,一天到晚除了吃喝玩乐、睡女人,你还学了什么回来?”者爷率先发难。
少爷没说话,垂头望着自己的裤角,反正他每天都在被秋后算帐,习惯了。
“你都二十八岁了,是不是应该替未来好好打算,你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夫人苦口婆心,只差没对他掏心掏肺了,可他还是无动于衷?
老话,他习惯了。
多年经验,爸爸习惯用威胁恐吓加逼迫,妈妈用哀求哭闹、生病和离家山走,而奶奶会在最后关键时刻出头,总合大家的意见,与他“沟通”。
这个家庭中,三人齐心,其利断金,到最后,他非得乖乖照他们的话做不可。
傅育康的父母亲给他建造一个黄金笼子,期待他在笼子里面好好长大,只要他的手脚不企图伸出笼子外,就可以得到最好的待遇。
所有的朋友同学都觉得他很幸运,他可以不必做任何的努力就能当王子,他不是衔着金汤匙出生,而是穿着金缕农投胎,这么好的家世、这么好的父母,他应该感激涕零而不是天天搞叛逆,无奈他是大煞星下凡,专门来克傅家长辈的。
如果傅爸、傅妈能多生几个,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状况应该会比较好,可借他们努力多年,再也生不出文曲星,却不幸地把另一颗紫微星给养死只能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天煞星身上。
因此,傅育康经常觉得自己被挤压、被揉槎,经常觉得呼吸不顺畅,他想挣扎反抗,却被许多无形的手压制得动弹不得。这种生活,他过了十九年,直到他交到坏朋友、学人家晚上飙车喝酒,爸爸为了面子名声,也为把他和狐群狗党分开,硬把他送到国外念书。
听起来很不错,出国留学是很多人的梦想,但对傅育康而言并不是,不爱念书的他,英文破到不行,把他丢到美国,等同于把他丢进外层空间,而家里长辈听不见他的极力反对和怒吼,一心照着自己的安排做事。
他活下来了,就算美国是外层空间。
他吸大麻、玩女人、搞三P,用最糜烂的方式过日子,反正户头里有用不完的钱,你不用怎么对得起里面每个月直线上升的数目字,直到笫三年,一个金发女子因为吸食毐品死在他的床上,和尸体睡了一夜的他被吓到了,才戒除那样的生活。
他不是没有想过未来,可是不论怎么想,最后的结论是——他命好,不管想不想,他都有个富爸爸,可以供应自己一辈子富足的生活,他不必流血流汗逼自己工作,他最好的做法就是花饯、消费、玩乐。何况就算他真的为自己规划了什么未来,到最后都会在长辈的反对下被梢灭。
他茫然,他找不到生存目标,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乖乖蹲在笼子里过一辈子吧,直到他遇见自己的生命导师。
多年过去,他被压迫的感觉已经从身上褪去,但一通电话、一个谎言恶耗把他骗回台湾,然后他在十五天里面和十三个女人相亲,并且在父亲公司里头挂了经理名号,看着自己痛恨的文件。他又有了呼吸不顺的压迫感。
“说话啊!你不是成天说我们不给你自由、不允许你有想法,现在让你讲话,你又不讲。”傅父粗壮的指头指向他。
他冷笑,讲了有用吗?“我想回美国。”
“想都别想!”傅父一口气否决。
果然,傅育康挑挑眉毛,不管他讲什么都没有用。“我不想进公司、不想去相亲。”
“你不做任何事,要我养你一辈子吗?一个活生生的废物,哪家的女儿会否得上眼,就靠你这张脸吗?只要多交往几天,人家就会发现你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垃圾。”傅育康深吸气,再次证明自己是对的,不管他讲什么都会被否决,二十多年了,这种状况从未改变。
傅母拿起面纸抹眼泪,哽咽着对傅父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把儿子给宠坏,才让他变成今天这样,对不起,老公,你骂我吧,你把我赶回娘家吧,还是你再另外娶一个女人,叫她给你生个好儿子……”傅育康翻白眼,准备进入第二阶段。
爸爸会开始责备妈妈,把所有的罪名往她身上加,好让他产生浓厚的罪恶感,以利接下来的让步妥协。问题是他已经在美国生活八年,他再不是当年的青涩男孩,这种方式对他已经失去效用。
傅父用力往桌上一拍,怒吼,“赶你回去有用吗?以前我跟你讲的时候,你要是肯多少听一点,他今天会变成这副德性?!谁说独生子就要宠要疼要哄,多少人家把独生了教养成栋梁?”
“你看看他,高不成、低不就,上班一个星期,什么事都做不成,只懂得调戏办公室里的女职员,你知道人家在背后喊他什么?喊他傻富。”傅母哭得更大声了,她走到儿子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哭闹,“育康,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样虐待妈妈,害我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
“严妈妈的儿子那么优秀,才三十二岁就把公司扩大好几倍,王妈妈的儿子、李妈妈的儿子,他们年纪和你差不多,一个个都进公司,准备接父母亲的棒子,我每次聚会,听人家在炫耀儿子,都恨不得一头撞死。你可不可以长大一点、替爸爸妈妈多想一点,就看在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分上,顺从我们的心意,不行吗?”这就是重点了,顺从他们的心意。
傅育康低下头,淡淡一哂,继续坚持。“我对爸的公司不感兴趣。”看着他不驯的表情,傅父更形火大,他怒指他的脸。“对我的公司不感兴趣?那你对我的什么感兴趣?钱?车子?信用卡?”
“行!我给你感兴趣的东西,至于你,不管当不当傻富,你每天都给我打卡上下班,你要在办公室玩电动也行,要调戏女职员也没关系,只要按时出现在办公室里、只要不把女职员的肚子搞大,其他的,随便你。”傅育康用力吸气,肺被挤压的感觉再度升起,他别过头,不看愤怒过头的父亲。
不知道生儿子这件事有没有办法建立退货制度?有人想生A货,没想到送来的是B货,养了几十年,才晓得养的不是理想中的那一种,岂不是很冤?
他脸上带了淡淡讥讽,嘲笑当年的送子鸟是路痴,把他送错门号。
“傅育康,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傅父受不了他的嘲讽沉默,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如果我没有听进去,就可以不必照父亲大人的意愿做事吗?那么,我没有听进去。”他口气里带上挑衅。
“你这个该死的孽障!”
傅父一声怒吼,抢过管家大婶的藤条,刷刷刷,速度飞快地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三道红痕。
细藤条打在肉上的感觉很痛,但傅育康脸上不带半分表情,唯有嘴角的讽刺还固执地挂着。
他那态度,激得傅父更加愤慨。“当初死的为什么是你哥哥不是你!”话出口那刻,傅父后悔,傅母定身,管家大婶的泪水忍不住滑下脸颊,整个客厅停电似的静默了下来。
一声沉重叹息,傅奶奶从椅了上站起身,走到对峙的父子中间,她拿下儿了手中的滕条,面带无奈地说;“孩子大了,打他、骂他有用吗?管孩子不是这种管法。”接着她转过头,埋怨地看了孙子一眼。“我这老太婆实在不明白你们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想交女朋友,找个素质好一点的,不好吗?专挑那些乱七八槽的女人,到最后弄坏的还不是自己的人生,男人啊,娶错女人,一辈子都不会安生的。”
“你就乖乖去相亲,不要再说自己有什么要好的男性友人,问对方介不介意三人世界;不要吓人家女生,说什么嫁妆没有十亿就别考虑交往问题;更不要笫一次见面就装变态,邀人家上床、强吻女人;不要男服务生屁股、当女人面用红酒漱口、剔牙……”孙子的行为用螯竹难书来形容,半点不过分。
她拍拍傅育康的肩膀,轻声道:“既然你对你爸爸的事业不感兴趣,就安安心心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小孩,只要生下儿子,让你爸有机会重新栽培一个接班人,到时你想要去游戏人生,再不会有人管你。”
傅母抢过来,拉住他的手臂说:“是啊,就照奶奶说的做吧,我们也不敢再指望你什么了,就求求你定下心、找个好女人,生个儿于就行。”
之后呢?他的儿子将和自己一样,被安排、被要求、被控制,他不能有自己的喜欲,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只能按长辈的想法生存?对他们而言,傅育康是个失败的产品,既然失败只好重新复制一个,是这个意思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无法忍受的事,怎么忍心传给下一代?
傅奶奶从桌上拿出邀请函,交给孙子。
“育康,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对方叫做曾佩音,是华美集团的独生女,茱莉亚音乐学院毕业的,主修长笛,她比你交往过的任何女人都漂亮,性子也温和柔顺,时间、地点都在里面,如果感觉不错的话,里面有两张音乐会的门票,邀她一起去吧。”性子温和柔顺?意思是,她是生孩子的最佳机器?
“如果感觉不对呢?”他挑衅间。
“那就多吃几次饭,等感觉对了再进行下一种约会。”傅奶奶把约会讲得像公司会议。
“奶奶口中的“最后一次机会”,意思是我非跟她在一起不可?”
“没错。和华美集团当亲家,对公司有很大的帮助。”哼呵,不光要他生接班人,还要他替公司找金援?
他的冷笑落入傅奶奶眼底,她深深叹息,这个孙子什么时候才会长大成器?也许他真的需要逼一逼。
“育康,奶奶先把丑话说了,如果这次再不成功,我只好没收你的车子、信用卡、衣服鞋子包包以及……冻结你的银行帐户。如果你有本事独立,有本事不依靠父母亲,或者希望和家里决裂的话,就破坏这次的相亲吧。”说完她和孙子对视,再没有多余废话,但傅育康看得出来,这次,奶奶是玩真的。
他紧咬牙根,忿忿转身,往楼上走去。
管家大婶悄悄地偷望先生、夫人和老夫人几眼,趁着无人注意,挪动小步伐,从客厅退下去。
管家大婶敲开傅育康的房门,见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心疼不己,她把面疙瘩放在桌上,走到少爷身边,拉拉他的手。每次少爷生气,就喜欢吃她做的面疙瘩,不是因为弹牙好滋味,而是因为他在生气、他咬牙切齿,需要咬一点东西来泄恨,而面疙疮够嚼劲。
她知道他心里头烦闷,少爷从小就不是个能够被安排的孩子,他和哥哥性子不同,他的想法很多、意见很多,他的内心世界里有怪兽、有恶魔、有正义……有一大堆不受社会东缚的东西。可惜夫人和先生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无法认同,少爷的辛苦,只有一手带大他的自己最明白,却无能为力帮他什么?
傅育康朝着她苦笑,轻唤一声,“林婶? ”
林婶从口袋里掏出药膏,卷起他的衣袖,那有被藤条抽过的痕迹,她不舍问:“痛不痛?”
“小事。”
“怎么会是小事?”她口气埋怨,挤出药膏,轻轻地涂在伤口上,眼里泛着淡淡泪光。
她没有结婚、没有小孩,把两个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谁知道……要是大少爷还在就好了,他聪明听话,又那么疼小少爷,一定会把家庭责任担起来,让小少爷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傅育康见她那样,圈住她的圆腰,把头埋进她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林婶。”她吸吸鼻了,轻拍傅育康的背。“乖,林婶没事,只是心里头舍不得。以后可不可以别顶撞老爷,打伤了,痛的是自己。”
“可是顶?过,肉痛,心情却很舒服。”
他说得林婶笑了。“你这个叛逆小子。”她拉起傅育康的手,走到桌边,“吃吧?”
“面疙瘩,我的最爱!”他惊呼一声,拿起汤匙,吃一大口,仰头,满足叹气。“我在美国,天天都在想它。”林姐搬来椅子,坐在他身边。“出国留学有那么多不顺心的事吗?”
“多了。
“要不要讲给林婶听听?”
“不要。”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最疼林婶。”
“我怕你听完,心痛到睡不着。”
“有那么严重?”
“非常严重,我保证。”
“幸好都过去了,少爷已经回家,回家……就好。”看见林婶满眼满脸的心疼,他搂过她,这个家,只有林婶肯听自己说话,也只有林婶理解他的心情,他很可怜吧,钱很多,亲情却很少的傻富。
“林婶,如果奶奶说话算话,相亲失败就要把我赶山去,林婶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好,林婶去餐厅工作,赚钱养少爷。”她揉揉他的头发,连考虑都不多考虑一下。
“可是你在这里待到快要可以领终生金了。”
“有少爷,林婶哪还需要退休金?”
傅育康笑开,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林姊,如果我真的被赶出去,你先不要急着收抬行李,等我租到房子、赚到薪水,一定回来带你。”
“好,我等着少爷回来。”
“可是万一不成功”
“不会。”她迅速阻止他的自卑,他在和大少爷的比较中长大,他总是被批评、被责骂,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自信满满的孩子渐渐失去信心,心圼比谁都“别人不晓得,我怎会不清楚?我的少爷很有能力、很聪明,是那种不鸣则己、一鸣惊人的了不起人物!”
“可是公司里面,大家都喊我傻富。”
“哼,少爷忘记林婶教过的吗,以前有同学骂你,大婶就说……”傅育康笑着接话,“骂人就是骂自己、打人就是打自己。”
“对啊,我的少爷是大智若愚,他们才是真傻,不富又傻,他们这辈子没希望了。”
“林婶,你真的相信我会成功?”
“当然,我的少爷一定会成为最了不起的男人!”傅育康看着林婶,心情被抚平了,却还是忍不住第一千万遍问自己,为什么她不是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