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欺负娘的小包子?”凌玉曦蹲下身来。
“娘亲!”凌霄扑进她的怀里,紧紧揪着她的衣襟。
“怎么了?”
凌霄什么也不说,只是撒娇似的重复着“娘亲”。
凌玉曦看了一眼前方,见不到张通和傅嵱的身影。不见张通并不奇怪,张通写字慢,要完成夫子的课业至少比小包子多出一倍时间,可是傅嵱又不必读书习字,跟了小包子之后,不曾离开小包子左右,两人简直是连体婴……如果傅嵱没有跟着小包子,必然有更重要的事拖住他。
目光一沉,凌玉曦索性不再追问的抱着儿子站起身,走进庄子。
凌霄双手圈住她的脖子,状似将脸儿埋在她颈窝,却凑近她耳边道:“草药园。”
怔楞了下,凌玉曦立马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又想耍赖,不想泡药澡了。”
凌霄不发一语,只是蠕动了一下身子。
“我知道你讨厌草药的味道,不喜欢泡药澡,可是药澡对你的身子有好处,一个月就一次,忍一下就过去了。”凌玉曦侧头看了一眼斜后方的银珠。“医药箱给我,你去准备衣服,顺道将我的工作服拿来。”
虽然很困惑,银珠还是点了点头,将医药箱递给凌玉曦,转身从右边的月亮门去了主屋,而凌玉曦则带着凌霄从左边的月亮门去了庄子后面的草药园。
进了草药园,凌霄按捺不住的从凌玉曦身上滑下来,转而拉着她的手,急着冲向小屋。
守在小屋外面的傅嵱一看见他们,连忙打开房门让他们进去。
凌玉曦看到傅云书躺在床上,牙关紧咬,显然忍受极大的疼痛,不禁皱眉问:“为何又发病了?”
傅云书张开眼睛看着她,目光温柔,无声的道了一句对不起。
“娘亲,师傅怎么了?”凌霄担心的问。
“师傅生病了。”凌玉曦放下医药箱,走到炕边,先检查傅云书的情况。
“娘亲会治好师傅的病吗?”
“当然,娘给傅师傅治病,你跟傅嵱去外面等珠姨,让珠姨进来帮娘。”
凌霄用力点头,跑到傅嵱身边,拉着傅嵱走出去。
“几日不见,侯爷怎么就将自个儿搞得如此狼狈?”
“这时你对我最有心了。”傅云书的声音很僵硬,可是目光依旧很温柔。
“……以后你若敢再欺负自个儿的身子,我就不理你。”
“你说的,我都听。”
“……了不起,这个时候还知道说好听的话讨人欢心。”
“我讨你欢心了吗?”
“……你还是闭上嘴巴好了。”
“最后一句——我在这儿的事不能说出去。”
“我知道。”小包子会如此神秘兮兮,想必事先得到他或傅嵱交代。
“庄子上的人最好也别知道,这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凌玉曦明白了,庄子上的人只要不小心对左邻右舍透露一句,人家就会杀上门。
“刚刚不就已经是最后一句了吗?”
“好,不说了。”
银珠终于来了。瞧了炕上的傅云书一眼,她不发一语的放下手上的衣服,很有默契的当起助手,给凌玉曦递针灸包,让凌玉曦给傅云书施针,待起针之后,凌玉曦又针对疼痛最厉害的膝部用温针治疗。
终于结束了,凌玉曦出声唤道:“你们两个进来吧。”
一眨眼,凌霄和傅嵱已经冲到炕边,先看了一眼炕上的人——气色明显好多了,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再转身看着凌玉曦。
“娘亲,师傅没事了吗?”
“暂时没事,可是接下来必须乖乖的卧床休息。”凌玉曦转头看着傅嵱。“傅师傅为何在这儿?”
“我也不清楚,我在庄子发现傅家军的暗号,然后一路寻到这个草药园,看见爷在这儿,全身湿淋淋的,好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我拿了我的衣服给爷换上,还弄了热水给爷泡澡,可爷还是这个样子,我不知如何是好,爷让我找夫人,说夫人是大夫。我不知道夫人去哪儿了,只好找霄少爷帮忙,霄少爷就跑去外面等夫人,留我在这儿守着爷。”虽然傅嵱的身手很不错,但从来没遇到这样的事,显然还有些慌张失措。
“娘的小包子真棒!”凌玉曦赞赏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还有,只有我们四个知道傅师傅在这儿,记住了吗?”
先前爷确实交代不能说出去,可有一个人是绝对不能离开爷的身边,就像他不能离开霄少爷左右。傅嵱连忙凑到傅云书身边问道:“爷,是不是应该通知岩哥?”
傅云书依然闭着眼睛,轻轻吐道:“不必。”
“他找不到爷,一定很担心。”
“就是要他担心。”
傅嵱的资历太嫩了,又不知道傅云书来淮州的任务,显得有些困惑。
“若是连傅岩都找不到傅师傅,攻击傅师傅的人就会以为事成了,也就不会铺天盖地的寻找傅师傅的下落。”凌玉曦解释道。
傅云书闻言笑了,终于张开眼睛,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凌玉曦身上。
凌玉曦不自在的撇开头,清了清嗓子道:“总之,这几日让傅师傅专心养病,至于傅岩他们,若是有本事,自个儿会找过来,要不,就等傅师傅的身子好了,再悄悄通知他们。”
“应该通知傅岩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傅云书做了一个总结。
“小姐,要不要暂时将草药园封起来?夫人得了闲就会过来草药圜查看。”银珠出声提醒道。为了分摊小姐的差事,夫人唯一能接手的就是草药园的活儿,因此两三日就会来此一趟。
“不能封起来,这会令人生出疑心……有了,娘很怕小狼,我让小狼过来守在草药园的门口。”虽然小狼是他们这个家的一分子,可是除了她和小包子,其他的人一看到小狼还是会绕路走。
凌霄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小小声的说:“娘亲,你不可以让小狼欺负师傅哦。”
“……娘怎可能让小狼欺负傅师傅?”凌玉曦又羞又恼的脸红了。虽说她在傅云书面前偶尔情绪失常,但是还未到气坏的等级好吗!
凌霄一副“我们心知肚明”的看着母亲。
“……”凌玉曦第一次觉得这颗小包子真是不可爱,竟然当着外人面前扯他娘的后腿。
傅云书见了忍俊不禁的笑出来,当然,立刻挨了某人一个白眼。
“好啦,我们出去煎汤药,别在这儿打扰傅师傅休息。”凌玉曦拿起银珠先前带来的工作服,塞给傅嵱。
“这是我必要时候穿着的男装,比你的衣服还大,你给傅师傅换上再出来。”
目送仓皇而出的身影,傅云书愉悦的唇角上扬。
傅嵱目瞪口呆的瞪着傅云书。自从来这儿之后,他心目中最了不起的传奇人物越来越模糊不清。是不是傅家村的人都搞错了?爷绝对不是什么阎罗将军,而是柔情似水的翩翩佳公子,当然,更是个傻爹——总之,爷与他的认知差太多了,他都快吃不消了。
“你出去,我自个儿来就好了。”傅云书拿走傅嵱手上的衣服,凑到鼻子前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一股香味,属于她的香味……果然,他逃来这里是对的。
为了不教庄子的人知道傅云书藏在草药园,凌玉曦只能亲自在草药园的小厨房为傅云书准备三餐,还好她有时为了整理草药,总是就近在草药园的小厨房解决吃食问题,因此搬点食材进草药园并不奇怪。
不过,她发现照顾病人比治病还要累人。治病只要对症扎个几针,再开药方,而照顾是伺候,不单要管身体,还要管心灵,她又不是娇娇滴滴的小姑娘,累人倒也无所谓,可是有一种状况就不好了——两人独自待在房里,而某人的眼睛老是追着她不放,简直要冒火了,害她担心自个儿会被烫伤……这个男人养病为何不能安分一点?!
“你能不能赶紧将汤药喝了?”若将小狼带在身边,他会不会收敛一点?可是,上次他潜入她房间,小狼并未采取任何行动维护她。
傅云书拿起托盘上的药碗,一口气喝了。
“没错,这样不是很好吗?又不是小孩子,喝个汤药还要苦苦挣扎。”凌玉曦赶紧将托盘递过去,准备收回药碗,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可是他偏偏不肯如她的意,不愿意放下药碗。
“我不是苦苦挣扎,而是感触良多。过去我不曾有过这种感觉——老天爷待我真好。”
因为一生下来的责任,他过得比别人辛苦,有时,他也会觉得委屈,若非父亲死得太早了,说不定他会任性的丢下责任一走了之。
凌玉曦突然心跳得很快,有一种准备接受某人告白的感觉。“不错嘛,生病还会觉得老天爷待你好。”
“这是因为你。”
“……老天爷让你遇到我这么一个好大夫,确实对你很好。”
“你是我的妻子,真好。”
“我们已经和离了……”为何听起来软趴趴的一点力道也没有?好吧,她老实承认,不知何时开始,她的心已经不知不觉将他从“前夫”转成“夫君”。
傅云书轻声的笑了,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宠溺。
“……若是你坚持耍赖,我不能如何,可是,你不管太夫人了吗?太夫人应该不会接受你的决定。”虽然她很难从原主记忆中去了解太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根据凌母与银珠给的讯息,她就知道太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爱面子又精明能干的女人。
“祖母会接受我的决定。”虽然祖母是家族重于一切的人,但他是武阳侯,傅家真正的掌权者,祖母终究会迁就他。
“因为小包子的关系,勉强接受你的决定吗?”凌玉曦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不必了,我这个人最受不了气了。”
这正是傅云书最苦恼的地方。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知道她有多傲气,受不得一点委屈,而他也知道未能还她清白之前,她在侯府不可能不受气。他要带她和小包子回府,又要他们在那儿过得顺心如意,这确实不容易。
“无论我或祖母,都需要一点时间。”他需要时间证明她的清白,而祖母需要时间看清楚一件事——她是唯一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他相信,若是祖母真的了解她,必然会喜欢她。
“是你催我,可不是我催你。”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能没有你。”
娇颜瞬间染红,凌玉曦又羞又恼的一瞪,这个男人越来越口无遮拦了!
傅云书觉得整个魂魄都被勾走了,她很美,宛若绽放的牡丹,明媚耀眼却又不刺目,若非手上还拿着药碗,他很可能不顾不管的将她搂进怀里。
“我警告你,以后说话当心一点,别再胡说八道……”
“有人!”傅云书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同时将手上的药碗放回托盘上。
凌玉曦连忙放下手上的托盘,退到角落。
过了一会儿,房门轻轻被推开来,小人儿钻了进来,一眨眼功夫已经冲到炕边。
“师傅,还疼吗?”
看到凌霄担忧的样子,傅云书心都软了,伸出双手。
凌霄连忙蹭掉鞋子,将两只肉肉的小爪子放上去,由着他将自个儿抱上床。
“不疼了,小包子今日在夫子那儿学了什么?”
“夫子今日讲了故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你懂吗?”
凌霄点了点头,“夫子很会讲故事,又清楚又有意思。”
傅云书不自觉看了凌玉曦一眼,他有预感,小包子对夫子的点评出自她的口。
“师傅、师傅,小包子可以射中红心了。”凌霄欢喜的炫耀道。
“哇!小包子真厉害!”
“熔哥哥也说小包子很厉害,要给小包子换大一点的弓。”
“不急,过些日子等师傅的身子好一点了,再亲手为你打造一把弓。”自幼,他的弓都是父亲亲手打造的,一直到父亲去了。按理,小包子的弓理当出自他的手,只是当时太匆忙了,不得不在城里挑现成的。
凌霄两眼一亮,“师傅要亲手为我打造弓?”
“以后小包子的弓都由师傅亲手打造。”
顿了一下,凌霄眨了眨眼睛,充满期待,又不敢相信。“真的吗?”
“拉勾。”
凌霄连忙伸手与傅云书拉勾,“师傅不可食言,要不,会变成丑丑的大胖子。”
“师傅不会变成丑丑的大胖子。”
凌霄咯咯咯的笑了,“娘亲也说她不会变成丑丑的大胖子。”
“原来师傅与你娘亲心意相通。”傅云书情意绵绵的看了凌玉曦一眼,可惜某人此时只想咬牙切齿。
凌玉曦早就从角落悄悄移过来了,可是那颗小包子依然毫无察觉。记得以前听人家说过,母子感情再好,在儿子心目中,父亲是母亲永远无法超越的存在,不过女儿就不同了,无论父亲或母亲,女儿都是贴心的小棉袄——这种感觉真是郁闷,若是不让他们父子相认,岂不是太残忍了?
凌霄注意到傅云书的目光,终于发现凌玉曦,吓了一跳,“娘亲!”
“你这颗没良心的小包子!”凌玉曦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凌霄赶紧扑过去撒娇,“小包子最爱娘亲了。”
“是吗?不是有了师傅就忘了娘亲吗?”凌玉曦忍不住挑衅的望向傅云书,却见他目光温柔宠爱,仿佛在诉说“别吃醋,我最爱的也是你”,害她的得意瞬间成了狼狈,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没有人比得上娘亲。”凌霄讨好的在母亲脸上猛留口水。
“好啦,你这个马屁精!”凌玉曦将凌霄塞回傅云书的怀里,然后落荒而逃。可是到了外面,她依然可以听见父子欢乐的笑声……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竟然连放声大笑的声音都一样。
无论谁见到眼前的画面都会目瞪口呆,一个大男人竟然可以哭得如此没有形象,就是死了亲人也不会这般失控吧,不过可想而知,傅岩真的吓坏了。
虽然知道事情提早泄露出去,危险很可能会找上门,但是怎么也没料到对方胆敢在城里出手,而且还是他们在酒楼商议好事情,离开酒楼之时,这简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完全不将王法放在眼里。
遭到多于他们数倍以上的黑衣人围困,他们不能硬拚,只能使用烟雾弹将黑衣人引到河边,并用水遁法脱身,可是一落水,就只能各凭本事,别说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护不了爷,就是躲在暗处的侍卫也一样,没想到最后每个人都顺利脱身了,唯独不见爷的身影。
他们想过,爷可能故意躲着不见人,可是,爷不可能不留下暗号给他们,如此一想,他们不免担心爷真的出事了。
“看样子,真的吓坏你了。”傅云书很镇定的看着傅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
“若是爷出了事,我们如何是好?”傅岩胡乱的用衣袖擦掉眼泪和鼻涕,满腹心酸和委屈,爷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我没有死在北城关,又岂会死在这儿?”
“若非吴家派人大肆搜查爷的下落,并派人盯着每一家医馆,我们确信爷没有落在他们手上,后来刘公子又叫我们再等等看,要不,我们已经送信回京,请皇上出面安排接下来的事了。”这些天,傅岩觉得自个儿老了好几岁,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拿不定主意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吴家大肆搜索我的下落,肯定惊动其他三家商贾。”
“当然,他们派人过来探望爷,我只能推说爷染了风寒不便见客,可是我们暗中打探爷的消息,他们还是担心爷出了事,这些天都躲着不出门。”
傅云书满意的点点头,“他们躲着不出门,吴家更会相信事成了。”
“可是,他们会不会吓得退出商队?”
“我没事,他们就不会退出商队,不过,你先让越之跑一趟,稍稍安抚一下,不妨暗示他们这次海上生意有更了不得的大人物插足。”
“这样妥当吗?”
“没关系,他们不会想到皇上,反而能够安心的跟我们大干一场。”
“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就去见刘公子。”
“吴家还在找我吗?”
傅岩点了点头,“不过,昨日已经抽掉一半的人手。”
“即使吴家不找我了,你们也别停止追查我的下落。”
略一思忖,傅岩明白了,“吴家找不到爷,很可能转而盯着我们,若我们继续追查爷的下落,吴家就更深信爷凶多吉少。”
“吴家盯着你们,更方便我进行接下来的事,不过,这两日先安排越之过来见我……你让傅崤出面,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太引人注目了,以后有事尽可能让傅嵱传话,没必要别往我这儿跑。”
“我知道了。”
傅云书看了窗外一眼,“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
傅岩实在不放心爷独自留在这儿,可是再不走,真的来不及进城,只能啰唆的交代了几句,嘱咐爷照顾自个儿的身子,才百般不愿的转身离开。
“你可以进来了。”傅云书笑道。
过了一会儿,凌玉曦推开房门走进来,“你如何知道我在外面?”
“我是习武之人,耳朵特别敏锐。”早在她踏进草药园之际,他就感觉到她的气息了,当然也知道她已经到了小屋外,听见屋内有声音,她原想悄悄退开,可是退了一步,又打住了,也许是担心如此一来反而惊动他们,还不如站着别动。
凌玉曦想起来了,那日若非他听见小包子像猫咪一样的脚步声,他们之间的对话很可能就教小包子听见了。
“既然你知道我都听见了,是不是应该说清楚你来淮州真正的目的?”从他极力隐藏自个儿的行踪,她就猜到他来此不是为了养病,而是另有目的,不过,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危险,因此他不主动提起,她也避开不问,对她来说,不知道反而乐得轻松。可是今日如此不巧,偏偏教她听见了,而既然不能塞住耳朵,那就必须搞清楚状况,要不,哪天惹上麻烦还不知该找谁理论。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来淮州是奉皇上之命,当然,也是来这儿养病。”
凌玉曦轻哼了一声,“若非皇上之命,你不会来这儿养病吧。”
“应该说,皇上要我来这儿处理一些事情,而大夫正好建议我来江南养病,两件事就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