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沮丧地走在大街上,明明跟这位容府公子只见过三次面,为何会这么想见到他、跟他说话呢?对方俊美的脸孔总是不经意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定是因为自己难得交上了一个新朋友,实在不想就这么失去,才会如此在意,可惜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肯定无法跟她深交,想到这儿,程瑜心头的失落感就更重了。
大街上十分热闹,百姓们都以为闹鬼事件已然告一段落,可以放心出门走动,放眼望去都是人。
这时,一顶官轿迎面而来,跟在轿旁的随从远远见到程瑜,很快地认出她来,朝轿内的主子说了几句话。
“停轿!”轿内的人喊道。
官轿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随从拦住打身旁经过的程瑜。“请问可是程姑娘?”
程瑜脚步顿了顿,见对方面生,有些疑惑。
“可是大理寺司直程大人的千金?”对方再度确认。
她颔了下首。“你认识我爹?”
那名随从心想幸好没有认错人,赶忙掀起帘子,就见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从轿内出来。“这位是我家主子,钦天监监副徐大人。”
钦天监监副徐大人不就是……
赫然想起爹说过当面替儿子提亲的人就是他,程瑜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屈膝见礼。“见过徐大人。”
怎么会这么巧?居然在大街上碰到,万一对方问起亲事,想要知道她的决定,她应该怎么回答才不会失礼?
只见徐长规身材瘦高,脸上不见皱纹,也没有一丝白发,照理说也有四十来岁,不过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岁数还要年轻个几岁。他伸手拈着下巴的胡子,很快地将她打量一番。“你就是程大人的千金?”
“呃,是。”程瑜尴尬地回道。
他别有深意地询问。“听说你天生见得到鬼?”
程瑜也很老实地回应。“打从我有记忆以来就看得到。”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徐长规笑得更为亲切。
她一脸错愕。“太好了?”
“本官自小也看得到,为此吃了不少苦,想必程姑娘也是一样,所以能够体会你的心情。若你能嫁给小犬,在府里绝不会受到异样眼光看待。”他对程瑜愈看愈满意,不住地怂恿。
“那是徐大人看得起我,只不过……”我并不想嫁给你的儿子。这句话程瑜实在是说不出口。
徐长规一脸笑吟吟。“记得一个月前的某天晚上,约莫子时左右,本官听钦天监的阴阳生谈到曾在大街上遇见程姑娘,程姑娘还说是去抓鬼的,本官听了可真是佩服,没见过哪家的姑娘家像你这么勇敢的。”
“让徐大人见笑了。”她干笑两声。“其实我并没有抓鬼的本事,不过是靠盐米来驱邪罢了。”
徐大人眼神越发诡异地热切。“真的只有靠盐米驱邪而已?”
“呃,是。”程瑜本能地后退一步。
“本官听目睹的两名衙役说,你将盐米撒向“百鬼夜行”,它们突然就像是发疯了似的,完全失去控制,这可不是普通人办得到的……”徐长规不断逼问,非要她给出一个答案不可。“难道程姑娘也懂得阴阳术数?”
程瑜用力摇头。“我不懂那些东西。”
“那么除了盐米之外,可还有用到其它的东西?”光是依靠盐米,不可能拥有伤害无形众生的力量,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程瑜又不自觉地倒退一步。“没、没有……”
“程姑娘最好再仔细地想一想。”他语带威胁。
她不喜欢这位监副大人,看人的眼神让她不由得想到被蛇盯上的青蛙,不禁毛骨悚然。“真……是真的没有……我只记得手上有伤口,碰到盐巴好痛……”
徐长规两眼绽放出异光。“程姑娘当时手上流了血?”
“是有、有一点。”程瑜吞了吞口水。
他更进一步逼问。“程姑娘可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
“呃……不曾听我爹娘说过。”她困惑地回道。
“那么可否告知本官,程姑娘的生辰八字?”
“当然不行!”程瑜不假思索地拒绝,未婚姑娘家的生辰八字怎么能随便给人?她可没那么笨。
“是本官的要求太过分了。”其实徐长规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的血差点破了自己的法术,幸好他及时把“百鬼夜行”召回,重新作法,否则恐怕再也无法操控,不过也因为魂体受伤,需要经过一段时日才能让它们出来作祟。
这个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难不成……是天上的神只下凡投胎?他心脏不禁狂跳不已,虽然从面相上看不出来,不过既然知道她的血有利用价值,更不能轻易错过,只要成为徐家的媳妇,就可以任由自己摆布。
见对方笑得极其“诡异”——除了用这两个字,程瑜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总觉得这位徐大人左半边的脸庞看来像是在笑,可右半边的脸庞却没有表情,令人头皮发麻。
“本官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至于两家的亲事,本官会请媒婆上门,正式向令尊提亲。”
说完,徐长规又坐回轿中,让轿夫抬着离去。
程瑜见轿子走远,不禁吁了一大口气。“还是求爹娘不要答应亲事,就算对方可以接受我的天赋,我也不想嫁过去。”
最后,因为这意外的插曲,她决定返家,不去找秀姑了。
翌日亥时,容子骥来到李府偏门外头,身旁自然还跟着朱将军和李副将。
“你们先在外头等着。”对方可是李淳丰,又与师父同出一门,加上个性卑劣,无法确定里头是否设有“机关”好防止鬼魅作乱。
“有你在,俺不怕!”朱将军对他可是深具信心。
李副将也颔首。“咱们跟你一块儿进去。”
“……那就走吧!”容子骥提气一跃,顺利地翻墙而过。
他眼神锐利地察看四周,找出贴在檐廊下或梁柱上的几张符箓,但因为年代久远,上头书写的符文早已模糊不清,失去原有的灵力,形同废纸。
朱将军左顾右盼。“连个护院都没看到,戒备真是松散。”
“咱们还是小心一点。”李副将天生就爱操心,怕将军过于大意中了敌人的计,就像当年小看容福兴一样。
没等它们把话说完,容子骥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向宅第主人居住的正房,一路上都没有受到阻拦。
“三郎,小心有诈!”李副将提醒。
容子骥停下脚步,观察四周。“咱们都进到内院来了,却连一个奴才都没看到,不是主子御下不严,就是……已经没有能力管束家仆。”
“这话怎么说?”朱将军听不懂。
他语带嘲弄。“听说李淳丰的妻子早死,膝下只有一个掌上明珠,嫁给了自己的徒弟也就是现任的钦天监监副徐长规为妻,不过也在十年前过世了,如今他生了重病,能依靠的就只剩下女婿,落得今日这种下场,算是他的报应。”
李副将不禁感慨。“就算活着,也未必就快活。”
“应该就在前头……”容子骥还没走近,就听到屋内传来说话声。
“……我知道你恨我……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怨不得谁……”那是一个苍老疲惫的男人嗓音。“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记恨着……念在咱们师兄弟一场,就放过我吧……不要再来了……王朔……算我求你……”
听到死去师父的名讳,容子骥表情震了下,径自推开门扉。
“三郎?”朱将军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容子骥回头一瞥。“你们在外头把风,不准进来。”
见他神情严酷,它们也只好照办。
进了房内,容子骥原以为可以看到师父的亡魂出现,可是屋内不见其它人在,只有一个白发披散、满脸皱纹的老人,也就是李淳丰本人,鼻端闻到的除了浓浓的中药味,还有尿骚味。
他端详对方的面相……
大限将至。
看来李淳丰已经活不久,不需要他出手。
“你……你……师弟,你还是恨我、怨我,都已经死了二十年,还是不肯放过我……”李淳丰把容子骥当作王朔。“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这个师兄?”
听他这么说,看来他真的病入膏肓。
李淳丰揪着他的衣襟。“师弟……你说句话啊……”
“我不是你的师弟!”看这个情况,他应该已经病了很长一段时日,可居然连皇上都被瞒了过去,这多半是那位女婿的功劳。“你好好看清楚!”
李淳丰盯着容子骥看了好一会儿,神智也渐渐清明,旋即松开手掌,警戒地瞪视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走着进来的。”容子骥大方地承认。
“你又是谁?”他再问。
容子骥朝皇宫的方向拱了下手。“承蒙先帝恩典,世袭凤翔侯。”
“凤翔侯……你是……容永禄的儿子?”李淳丰脑子迅速闪过一个人名,也是当年最反对自己成为钦天监监正的人之一,想到此刻这副狼狈的模样,万一传到皇上耳中,监正这个位置恐怕不保!
“听说李大人正在闭关,本侯只好深夜造访,没想到……”
就见李淳丰当场跪下,满脸哀求。“还请侯爷当作什么都没有瞧到,千万别让皇上知道,否则……否则……”为了得到钦天监监正这个官职,他狠心谋害情同手足的师弟,最后若是失去了,那他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李大人要本侯隐瞒皇上,这可是欺君之罪。”容子骥不悦地道。
李淳丰直磕着头。“还请侯爷网开一面,这分恩情下官定会想办法报答。”
“既然李大人这么说,那么本侯就问几个问题,只要你据实回答,今晚的事本侯就当作没看到,也不曾到过贵府。”容子骥笑意晏晏地问:“如何?”
他马上点头如捣蒜。“侯爷尽管问,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好。”他笑容可掬地搀扶李淳丰起身。“李大人……本侯只想知道“百鬼夜行”是谁在背后操控的?”
闻言,李淳丰脸色一变。“百、百鬼夜行……”
“是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言的吗?该不会就是李大人在背后操控那些前朝将士亡魂?”容子骥咄咄逼人地问。
“不……不……不是……不是下官……”他猛摇着头。
容子骥挂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那么李大人应该知道对方是谁,可否坦白告知,本侯绝不会说出去的。”
“百鬼夜行……百鬼夜行是……不能说……我答应过……”李淳丰抱着头,不断喃喃自语,如今自己的一切全得仰赖女婿,要是没有他,什么都完了——不!他早就完了!这是报应!他的报应来了!
“快点告诉本侯。”容子骥诱哄着。
李淳丰突然瞪圆了眼,盯着他看,像是不认识他似的。“你是谁?我又是谁?这儿是什么地方?我为何会在这里?”
“李淳丰!”他低喝。
“你在叫我?我是谁?”李淳丰问个不停。
看他现在这副失神、错乱的模样,想必千人冢上用来镇压亡魂的符箓果真只是虚有其表,根本没有任何灵力,而徐长规不可能看不出来,那么就是故意不说……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外头的李副将低嚷。“三郎,有人来了!”
容子骥知道不走不行,何况对方病成这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不要走!我到底是谁?”李淳丰拉住容子骥直问。
“你是本侯的师伯,也是仇人,看来已经不需要本侯亲自动手,老天爷就快收了你。”说完,马上闪身出了房门。
李府的奴才哼着小曲走来,才进屋子就大声嚷嚷。“大人怎么又尿在地上了?奴才才刚打扫完呢!”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淳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缩在角落。
奴才不满地数落。“要不是徐大人吩咐要好好伺候,还给了银子,奴才早就跟其它人一样走了……”
李淳丰用畏惧的口吻回道:“不要告诉他……他会生气……”
站在外头偷听的容子骥心中一动,低声喃道:“看来有必要调查一下这位钦天监监副……”
李淳丰既是皇后的党羽,那么那位女婿兼徒弟的徐长规呢?如今钦天监监正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错乱,一切公务自然都由监副代为执行,竟然还刻意欺上瞒下、隐匿病情,是担心会失去靠山因而失势,还是另有原因呢?最重要的是,徐长规和“百鬼夜行”一案是否又有关联?
当他离开李府,心中产生更多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