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又到了休沐日,孟氏来到长女的闺房,说有事要跟她说,程瑜跟着来到正厅,就见父亲程淮也在座。
程淮招手说道:“丫头,你先坐下。”
“爹是不是查出“百鬼夜行”的主谋者是谁了?”程瑜迫不及待地追问,一天没有水落石出,她就无法放心。
他摇了摇头。“直到目前为止,都尚未查出来。”
程瑜肩头一垮,有些失望。
“你这丫头满脑子就只有“百鬼夜行”,难道它们会比你的亲事还重要吗?”
孟氏忍不住责备两句,她可是为了女儿的婚姻大事急白了头发,偏偏当事人根本不放作心上。
“我的亲事?”她惊讶地问。
孟氏露出喜上眉梢的表情。“有人来提亲了。”
“跟我提亲?会不会弄错人了?”这几年来,母亲找过不少媒婆,可是自己的声名远播,只要跟街坊邻居打听一下,便会知道她与众不同的天赋,纷纷打退堂鼓,没想到有人会自动送上门。
“怎么可能会弄错?”孟氏白了女儿一眼。“对方可是当着你爹的面提亲,很确定要娶的人是你。”
程瑜愣怔了下,望向父亲。“爹,这是真的吗?”
“没错。”程淮点头表示的确不假。“对方是钦天监监副徐大人,他膝下只有一个独子,今年二十,你们年纪相当,应该会很好相处。”
程瑜又问:“对方知道我看得到鬼?”
“徐大人自然已经听说你的本事,亲自来向爹求证,爹也实话实说,对方居然说那是再好不过了。”他捻着下巴的胡子,呵呵一笑。“你要明白钦天监是什么样的地方,对于阴阳术数自然有诸多研究,徐大人还说自己本身也看得到,因此不介意有这样的媳妇,倒是他的独子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但也可以接受。”
听完父亲的话,程瑜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娘觉得这门亲事不错,要知道能进钦天监有多不容易,尤其监正和监副这两个官职都是经过皇上钦点任命,不是一般人要当就能当的。”孟氏想到长女的亲事有了着落,压在心头上的大石总算可以拿开了。“何况对方不介意你可以看到那种东西,这才是最要紧的。”
程瑜还有些无法接受。“可是……可是……”
盂氏嗔瞪。“可是什么?”
“可是我连徐大人的公子长得是圆是扁、个性跟我合不合得来都不知道……”
事情来得太快,让程瑜一下子无法接受。“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没见到人之前就仓促决定亲事,爹娘不觉得太冒险了吗?”
她以为这辈子注定嫁不出去,突然之间姻缘到了,反而慌了手脚。
“爹也希望你能嫁得好,在婆家不会受到一丝委屈,所以才先回来问问你的意思,至于徐大人的公子,爹自然会去打听,若是对方品性不好,那就另当别论了。”程淮看得出女儿的不安和顾虑,便这么安抚。
程瑜吁了口气,只要不是马上要做决定就好。“我知道了。”
“相公,那就这么办。”孟氏也赞同夫婿的做法。
程淮笑了笑。“尽管舍不得,但也不能不嫁。”
“相公说得是。”这也是为了女儿好。
见父母一脸开心的模样,程瑜却是觉得心口堵堵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大概是想到一旦嫁了人就要离开爹娘、大哥和两个弟妹,才会依依不舍吧。
她起身往厅外走去。“娘,我出去一下。”
“要上哪儿去?”孟氏不喜欢女儿到处乱跑。
“我……我去找秀姑。”程瑜随口回答,便出去了。
踏出家门之后,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要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男人,跟着对方一辈子,是好是坏只能认命,不能反抗,对程瑜来说,根本做不到,可是为了不给爹娘丢脸,再怎么痛苦,也要咬牙忍耐。
这么一想,她的脚步就更加沉重,一个人就这么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对周遭的景物视若无睹,明明告诉自己要去秀姑家,等到意识过来,却发现自己站在一座豪华府第的角门前。
“……我怎么会到这儿来?”
程瑜想到之前为了送这位容府的公子回家,来过这儿两次,但也是因为他的迷症犯了,而自己又为了要调查“百鬼夜行”一案,两人才会在三更半夜的京城大街上不期而遇,眼下根本没有理由见面,但是她却好想跟对方说几句话,希望有个人能够跟她商量。
“相信他一定会了解的……”这位容府公子并没有因为这项天赋,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还说老天爷之所以会这么做,自有祂的安排,让程瑜真的既窝心又感她想往门上敲去,但是又犹豫了。
“万一门房前来应门,我该怎么回答?难道劈头就说要找你们家三郎公子,这么做妥当吗?一个姑娘家就这么跑来找男人,会不会太不知羞,又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程瑜喃喃自语。
如果是过去的她,从来不会考虑这些问题,但这次有些不太一样,想来想去,就是拿不定主意,只得在角门外头来回踱步。
怎么办呢?她是真的很想见到这位容府的公子,一整个月都没见到人影,不知怎么回事,有些怅然若失,好似掉了什么东西,又好像有什么事没做,心里总是牵挂着,怕对方的迷症还没治好,会不会又出了事?
“不管了!”程瑜握紧拳头,就要敲下去,但是快要碰到门扉时又却步了,不禁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怎么会变得这么畏畏缩缩的?说做就做,有什么好怕的呢?一点都不像我……我到底怎么了?”
程瑜的拳头停在半空中,就是敲不下去。
“唉!”最后,她直接坐在角门外头的石阶上,心想对方今天或许会出门,到时便可以来个“巧遇”。
于是,她两手托腮,等待着府里的人出来。
可一直等到太阳都要下山了,那扇角门还是文风不动,程瑜等到都打起呵欠了。
这时,如果她正好转过头,就会看到一名胖丫鬟将脑袋探出门扉,见到外头有人,又本能地缩了回去。
主子答应过她,没有召唤也无须有人伺候时,她做什么都行,所以铃儿总是喜欢在傍晚时分看看行经门外的路人或是沿街叫卖的贩子,这是生前从未有过的待遇。
过了一会儿,铃儿又把头探出来,就见坐在石阶上的姑娘还是没走,虽然只看到背影,也能感觉得出对方正在为某件事烦恼,想起自己的际遇,它担心对方会想不开,赶紧蜇回竹院。
待铃儿进了书房,只敢静静地站在几旁,不敢吵到主子。
容子骥正在跟自己对弈,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过了片刻才开口。“……有阿舜伺候就够了。”
铃儿低着头,用食指比了比外头。“角门……外头有人……”
“谁?”
“一个没见过的姑娘。”铃儿唯唯诺诺地回道。
容子骥一手支腮,抬头看着缺乏自信、连说个话都畏畏缩缩的胖丫鬟。“没见过的姑娘?长得什么模样?”
“奴婢没、没看到脸。”铃儿又缩了缩肩头。
他眸光微敛,心想该不会是“她”?但一个姑娘家脸皮再厚,应该也不至于不知羞到找上门来——不对!这跟羞不羞无关,而是“她”生性大而化之,压根儿不会考虑那么多。
若真是“她”,那么所为何事?
冷不防的,他这才想起还有一个疑惑搁在心底,需要从她口中得到解答,他马上起身,朱将军和李副将却在这时凭空出现在眼前。
朱将军劈头就嚷嚷。“李淳丰根本不是在闭关!”
“他不是在闭关?那么人呢?”容子骥着实愣了一下,他三番两次投帖拜访,钦天监都以监正大人正逢闭关期,无法见客为由拒绝,也不确定何时会出关,他才不得不派“人”去盯着。
李副将把经过娓娓道来。“咱们这几天守在钦天监外头,直到方才,有几名阴阳生正好从里头出来,听他们私下谈起监正李大人对外一律表明正在闭关,其实是身子出了问题,监副徐大人还下令不得对外传扬,连御医都不敢请,而是找了好几个大夫到府里看病,恐怕是病得不轻。”
“李淳丰病了?”这倒出乎意料之外,如果真的生了重病,在背后操控“百鬼夜行”的幕后主使者又会是谁?容子骥不得不推翻之前的假设,这么一来,就有可能另有其人。
朱将军一脸得意地继续说:“咱们还跟着其中一名阴阳生去请大夫,然后到李淳丰的府第外头,你想去的话,俺可以带路。”
容子骥启唇淡嘲。“我有说想去吗?”
算算年纪,对方也该有六十多岁,到了这个岁数,有病痛也是正常的。
“哼!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透,那俺这两百多年是白活了……”
“回将军,”李副将清了下嗓子。“咱们早就死了。”
朱将军喉头窒了窒。“俺只是打个比方。”
“等天黑就出发。”容子骥不需要用上任何符箓或咒语来驱使它们,只要一句话便可以使唤,见朱将军满脸跃跃欲试,等着要大展身手,李副将则像个女人似地不停叨念,说什么毕竟不是走大门,加上对方又是钦天监监正,自然懂得阴阳术数,住处内必定布有天罗地网,千万小心等等。谁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情不愿,容子骥见它们这么顺从,一点都不好玩,忍不住叹气。
“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朱将军没好气地问。
他坐回几旁,打开纸扇摇了摇。“你们就不会说个“不”字,稍微反抗一下吗?要是不肯按照我的指示去办事,我还可以使出非常手段来调教一番,偏偏这么听话,害我连出手都懒。”
两只鬼脸上滑下三条黑线。
拜托!它们可是亲眼见过几只厉鬼被整得哭爹喊娘,后悔没有早一点去投胎,才不想自找苦吃,何况它们早就发过誓,等到三郎寿终正寝,就会去地府报到,在这之前,全都听他的。
朱将军掀眉毛瞪眼睛地问:“你这臭小子有什么好不满的?”
“不满倒是不至于,只是觉得无趣。”容子骥合起纸扇回道。
“你……”朱将军正要回吼,被李副将给劝阻了。
容子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就是喜欢看它被自己气得头顶冒烟,有时真会忘了它们不是活人,是已经死了两百多年的亡魂,早该去投眙,偏偏被自己的誓言给束缚,赖在他身边不肯走。
“……你们……你们别乱闯……主子说……谁都不可以进来……”这时,外头传来阿舜结结巴巴的说话声。
“咱们又不是外人,也是这座宅子的主子。”二房的两个儿子兴冲冲地来到竹院,心想最近“百鬼夜行”总算平息了,可以偷偷溜出门,不要被发现就好。“三郎堂弟是在书房吗?”
容子骥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他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继续下棋。
“三郎堂弟……”容子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跨进书房,马上感到一股寒意,鸡皮疙瘩顿时全都冒上来。
容子舟也搓了搓手臂。“里头怎么冷成这样?”
就见朱将军、李副将和铃儿都不约而同地瞪着不请自来的两人,屋内的气温霎时降得更低。
两兄弟打了好几个喷嚏。
“多半因为四周都是竹林,阳光照不进来,才会觉得阴冷。”容子骥笑脸迎人地开口。“不知两位堂兄前来有何贵事?”
不知怎么,容子宽总觉得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应该只是错觉吧?“我是想三郎堂弟回到京城之后,又遇上“百鬼夜行”的事,除了进宫之外,成天关在府里,一定闷坏了,咱们决定今晚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容子舟马上暧昧地笑了笑。“这一个月来,街上平静多了,再过几天,鬼门也要关了,应该不会有事,只要别传到奶奶耳里就好。其实京城的夜晚可是多采多姿,你在昌州府一定都没见过,咱们兄弟够义气,就带你去玩一玩。”
容子骥一脸虚心地请教。“两位堂兄要带我上哪儿去?”
“你说呢?”容子舟笑声淫秽。“再怎么弱不禁风,好歹也是个男人,若是在成亲之前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可是会笑掉人家的大牙。”
“总之跟着咱们兄弟走就对了!”容子宽勾住他的脖子,挤眉弄眼。“包管让你玩得乐不思蜀。”
他们兄弟俩除了抱着巴结笼络的心思之外,更想要做的是带坏这个侯爷堂弟,看奶奶往后如何再护着他!都是嫡亲孙子,怎么样也不能只宠一个。
“那就有劳两位堂兄了。”容子骥没有拒绝。
想也知道是去那种不正经的花街柳巷,朱将军和李副将气急败坏地怒瞪着他,没想到他还真的答应了。
“好冷……咱们还是快走吧。”容子舟冷得直打喷嚏。
“走、走!”容子宽拖着堂弟就出门去了。
朱将军又跳又吼。“那臭小子还真的去了?!”
“将军,三郎已经二十了,咱们也不便阻止。”李副将也是一脸担忧地看着离去的背影,孩子大了,有些事不该管。
朱将军从鼻孔哼了哼气。“那种风花雪月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做那种营生的女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朱将军这话是针对妾身来的?”琵琶袅袅婷婷地现身。
闻言,朱将军喉头一窒,乖乖地闭嘴,决定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就这样,容子骥被两位堂兄连拖带拉地带离侯府,为了避人耳目,还特地从南边的角门出去,他下意识地看了下两旁,并没有坐着什么姑娘,也许是自己猜错了,并不是“她”。
莫名地,心头涌上一抹淡淡的失落。
不过这种失落感只是因为那位姓程的姑娘颇有意思,无论他说什么,对方都深信不疑,逗起来很有趣罢了。
容子骥为自己这股少有的心思找到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