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童子掉落地面,顿时摔得四分五裂,麒麟头滚到孙如意脚下,半截腰被田氏不小心踩在脚底,她一用力,碎得更细了,指甲片大小的碎玉透出幽幽紫光。
这是由紫玉雕刻而成的麒麟童子,采坐姿,以做镇纸用,高半尺,重一斤半,是极其罕见的墨紫水玉。
然而现在它碎了,碎片十分扎眼的闪着玉的光泽,但是它已经失去玉石的生命,只流动紫色的泪光。
「哎呀!瞧瞧二婶这手抖的,一个没拿稳就掉了,小摆件碎了就碎了,不用在意。」
田氏一脸惋惜样,可眼底的笑意是十足十的可恶,明摆着就是她砸的,孙如意姊弟能奈她何。
「两千两。」孙如意樱唇轻启。
「什么?」她没听懂。
「一只麒麟童子两千两。」
两……两千两?田氏心头一惊。
「你哪来的银子,别当二婶没见过好东西,宫里的赏赐可不少。」
「我舅舅托人从南边送来的,你说值不值这个价?」
手贱就要付出代价,总要有人教教她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她的自大妄为自有天收,没人能逃得过老天爷的法眼。
「你舅舅?」田氏倒吸一口气。
温氏的娘家在江南一带小有名气,是专做贡品的织锦大家,家境十分富裕,培育了不少当官之人,宗族内一子弟是昌州知府,位居四品,还有些牵丝攀藤的亲家也非寻常人家,皆是地方望族。
不过温家也是这八、九年才富起来,温氏出嫁时陪嫁并不多,因此田氏认定如意两姊弟不可能有银子买这等紫玉摆件。
她本想以长辈的姿态把此事糊弄过去,同时给长房一个教训,孙府由她掌中馈,府里的事她说了算,只是一听说是温家舅舅送的,田氏心口就像吊着好几口钟,摇来晃去,定不下来。
「二婶,打坏了东西是要赔的,你不会以为碎了就算了吧?」孙如意半步不让,非要田氏割肉,谁让她最在意的便是银子。
「赔……赔什么,都碎成一块块了,谁能证明是你们之物,你漫天要价的坑自己婶娘好意思吗?这要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有,这个。」小胖墩咚咚咚的快跑向前,拾起一块拇指粗的玉片,气呼呼的交到姊姊手中。
孙如意一看,笑了,朝弟弟头上一摸,「青黛、青蝉,把地上的碎片收一收,一片也别落下。」
「是的,小姐。」
青黛、青蝉弯下腰,将碎片拾起放入摊开的帕子,捡完之后检查一遍是否有残留,确定没有了才用帕子包好,放入怀中。
此举让田氏一头雾水,大感不解,都碎了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还能黏合起来,造只新的?
孙如意牵起孙玉疏的手,「小疏跟姊姊走,咱们去找爹,再让爹跟二叔要银子,照价赔偿天经地义。」
二婶,你笑得太早了。
「等等,你要去找你爹?」她胸口咚的一跳。
「是呀!我爹和二叔感情好,肯定要得到银子。」她说的是反话,外人都知兄弟俩不和,即使见了面也不交谈,错身而过。
田氏慌了,「不……不行,你不能找你爹!」
大伯就是头犟牛,凡事讲理法,不讲情面,除了他一双宝贝儿女外,谁的面子也不给,在大理寺待了几年竟学会严大人那一套办案方法,轻易就能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凭她那点道行根本瞒不过大伯一双利眼。
攸关孩子,大伯绝不会轻放,他那护犊子的劲儿一旦犯起来,连公爹也挡不住,蛮横得很。
其实田氏也很清楚,今日她能主持中馈全因长房不想争,只要不短了一家四口的吃穿,还是很好商量的,他们求的是不吵不闹,各自安乐互不干扰,不过一旦动到大伯的软肋,谁敢出手他就断谁的手,不怕拼命。
只是,她有时候就是忍不住想试试大房的底线。
「二婶,侄女也不想你和二叔因一点小钱起龃龉,见到银子我就闭嘴,否则侄女只好做一回小人了。」孙如意相信二婶不会因小失大,惹怒正想往上爬的二叔。
虽然孙申冯是太医院院使,也有意让二儿子接手他的位置,但是能入太医院的太医多多少少背后有人,不是他们父子想怎样就怎样,一但有话柄落入旁人手中,别说步步高升了,只怕会跌入深渊,再也无力爬起。
「凭什么要我们赔?那个麒麟童子顶多几十两银子而已,你不要想借机讹诈。」孙如玉很不满。
想到她想买的累珠蝴蝶玉簪和镶红宝石翡翠玉扣金步摇,孙如玉便不想拿出两千两便宜孙如意,这些钱足够她在点翠坊买一套头面了。
「其实不赔银子也行,还我一只紫玉麒麟童子就好,金有价,玉无价,这么纯净的紫玉满京城买不到一块,也就南边才估摸出一块原石,我舅花了一万两买下的。」有本事拿一块来抵,她二话不说抵消。
这里的「我舅」可不是亲舅舅,乃司徒飘花是也。
有回京城的玉石商人从漠北运来一批原石,特意开了一次赌石大会,司徒飘花觉得好玩便将孙如意「偷」出来,两人各自用手上的银子买下几颗原石,看谁运气好。
孙如意是红翡、水色略差的绿松石以及三块废石,而司徒飘花开出的是绿玉髓和一块蜜色黄玉,这块紫玉原石是商家送的,原本是一块灰扑扑的原石,十斤重左右,没人要丢弃在一旁,她看了可惜想拿回去当假山基石。
这石头在搬运中被下人撞裂了一角,那人吓个半死,赶紧禀明主子,孙如意不以为意的看了一眼,当下乐了。
这块石头中有一大半是紫玉,斜角边边是掌心大的飘花翡翠和一点点冰种盈白玉,白玉中透微蓝,她分别让人雕了麒麟童子、瑞雪飘梅菊形玉佩以及兽形双色扳指。
麒麟童子送祥瑞给了弟弟,菊形玉佩自个儿留着,兽形扳指做得有点大,她套不上,便送给司徒飘花当生辰礼,不过他居然弄丢了,为此她生气了许久不理人。
「一万两?」
田氏母女露出惊愕神情,而始作俑者孙玉堂却像没事人一般,盯着孙玉疏腰上狼牙做的配饰。
「二婶,要给银子请快点,一会儿弟弟还要练字,晚一点爹回府了,侄女就要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了。」她不是要胁,而是让田氏认清事实,长房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等一下,我给。」咬着牙,她目色骇人。
「娘!」孙如玉不依。
「黎嬷嬷,去我的匣子里取银票来。」
她能不给吗?原本想砸了省事,不给长房借机生事的机会,没想到不吠的狗竟会咬人,还一张口就咬到她的痛处,得不偿失不说还丢了面子。
「是。」一旁花白发丝的妇人往内室走去,不久便将十张百两银票,两张五百两银票递给孙如意。
看到那叠银票,孙如玉好不眼红,直想抢回来收为己有,但是在母亲的眼神示意下还是忍了下来。
来日方长,她总会找到机会讨回来!
「多谢二婶的慷慨,侄女这就告退了。」虽然没开青楼赚得多,可是能从二婶手中抠出银两,孙如意还是觉得心花怒放。
「去,别让我看见你。」田氏的心在滴血。
这等于是生生扯下她一块肉呀!白花花的银子……没了。
此时的田氏既心痛又有说不出厌烦,几时行事低调,生性文静的孙如意也有强势的一面,打得她措手不及。
是她平时太疏忽了,以为这一房人只是一滩软泥,一铲子铲了也毫不费劲,殊不知他们根本是难啃的骨头,没咬下前不知道,一咬便满嘴血,崩掉几颗牙。
「姊姊,这是两千两吗?」孙玉疏刚读完三字经和百家姓,银票上的字太难了,他不认识。
「嗯!我们一人一半,不过你那一份姊姊先帮你收着,等你要用时姊姊再给你。」弟弟还小,她怕钱给他会被骗走,等他大一点再说。
说到骗,孙如意想到大武和小勇,她想该把人换掉了,弟弟身边不留背主的人。
「好,听姊姊的。」小胖墩喜孜孜的牵着姊姊的手,小短腿一蹬一蹬的边走边玩。
他不知道娘为什么不喜欢姊姊,老叫他离姊姊远一点,姊姊明明对他很好很好,他喜欢姊姊。
「乖,小疏是好弟弟,你要乖乖听话,好好长大,我们长房就靠你了……」
蓦地,孙如意话语一顿,双目彷佛寒鸦逢冬般直视前方,身子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孙如意不想这样,她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但身体似乎残存着原主的惧意,一见到来者便不由自主的发寒。
「姊姊,你怎么了?」姊姊忽然停住不走,拉不动人的小胖墩抬起头问。
「没……没事,石头磕了脚,痛了一下。」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影,孙如意的心反而平静下来。
不怕,再邪恶的恶鬼又如何,迟早有菩萨收了他,她不是有勇无谋的原主,不会再被陷害了。
心里这么想后,孙如意吁了一口气,身子骨顿时轻松了许多,身上千斤般的重量彷佛一下子卸去。
「大妹,五弟,你们怎么来二房的院子,找我娘吗?」
谦谦君子,温润尔雅,宛若美玉一般的无瑕公子,他就是孙开元的骄傲,田氏最得意的儿子,孙玉清。
「二哥。」
「二哥。」
清脆的嗓音和童稚声并起,孙如意还行了个礼。
孙玉清目光一闪,笑声略带玉石轻撞声。「大妹,你与二哥生疏了,许久不见,你越发拘谨了。」
「礼不可废,手足再亲近也要依礼而行,不可无礼而乱了规矩。」
「你几时变得这般无趣了,小时候的你可爱多了。」那时的她像只小云雀,整日咯咯咯的笑着,时东时西的跑来跑去。
「自从我溺水死过一回后,阎王老爷告诉我害我的人还没去地府报到,我来早了,叫我回去,看已成鬼的人遭受报应。」孙如意话中有话。
原主被同一个人害死两次,心中也是有怨的吧!
孙玉清笑意变淡,眸底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幽光采。「你不是调皮贪玩,自个儿跌入水里的,怎么脑子又糊涂了,胡思乱想,肯定是作梦把梦境当真了。」
三月的风吹动她鸦黑长发,让人看起来多一份宁静美,「也许吧,落水的阴影让我常作恶梦,梦中一道熟悉的背影匆匆跑开,但我没看见脸,那人不肯转头。」
闻言,孙玉清大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就是太闲了,闲得没能好好睡一觉,赶明儿找点事做,绣绣花,弹弹琴,打打弟弟,人一累就好入眠,无忧无虑到天明。」
「二哥,不打弟弟。」小胖墩嘟着嘴抗议。
「为什么不打弟弟?」他一只手往孙玉疏的肩上一搭,看得孙如意心里一抽一抽的,想将他的手拨开。
「弟弟听话。」孙玉疏看了看姊姊,白胖的脸上笑开一朵花,看似傻气却讨喜,叫人忍不住莞尔。
「嗯!弟弟是好孩子,姊姊最喜欢你了。」她的弟弟是最好的,谁也不能伤害他。
「我也最喜欢姊姊,等我长大了要保护姊姊,不让人欺负姊姊。」小胖墩发下豪语。
可惜等他长大到足以守护家人时,他姊姊已经名花有主了,还被小气的姊夫当成累赘,时不时将他一脚踢开,此为后话。
「谁会欺负你姊姊,五弟想多了。」孙玉清好笑地往孙玉疏鼻头一弹指,小胖墩鼻子立刻红了一块。
「啊!好痛……」小胖墩连忙以手捂鼻,眼中泪花直泛。
见状,孙如意将弟弟拉到身侧,「二哥下手重了,虽然你是无心,可毕竟小疏还小,皮薄肉嫩,禁不起你的一指神功,以后请拿捏好轻重,别当我家小胖墩是皮厚的牛。」
「我不是牛……」他是爹娘的宝。
不过没人理会不及腰高的小男童,他被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