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话、不交谈,连眼神也互不干涉,他转进厨房,她跟在他身后。
「我们谈谈。」罗品桦主动开口。
她再也受不了了,这是什么样的关系,未婚夫妻吗?不对,他根本把她当成空气。
「没什么好谈的,婚礼照你的意思举行。」
品桦是他的计画之一,如果没出现重大意外,他没想过要更改计画。
「你还要为了我赶艾筱枫离开,气我多久?」
「你赶她离开?」他倏地转身,怒目以对。
「她没告诉你?如果她没说,为什么你对我这么生气?」她口气不善,忍了那么多天,已经是她的极限。
他不是对她生气,只是不耐烦,不耐烦看见她、不耐烦她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不耐烦她在艾筱枫的空间里进进出出……不耐烦?
天,他要这样子一路不耐烦下去?婚礼过后,她将会是他生活的一部份啊!突然问,他心惊。
转回原话题,他问:「你为什么要艾筱枫离开?她碍着你什么?」
「你问我这个问题,会不会太幼稚?」
幼稚?从来没人这样批评他,有人说他心机重,有人说他城府沉,就是没人敢说他幼稚。「把话再说一遍。」叶新恒冷酷道。
「你到底懂不懂女人?懂不懂感情?没有任何女人可以容许爱情婚姻里面有沙子,即使只是一小颗。」
「艾筱枫是我的朋友,她不是沙子,不需要你去容许她的存在。」
「换句话说,就算我们结婚,你也要留她下来?」
「为什么不?」
她煮饭很好吃,她爱说话,让他的生活不会无聊,她想到的每件事都很有趣,她讲起话来的动作表情,精彩得让他想一看再看。
「谁家里会容纳第三者?以后我要怎么向我的小孩介绍艾筱枫?儿子,她是你父亲的好朋友,好到他宁愿和她说话,也不肯多看你母亲半眼?叶新恒,你是对感情鲁钝,还是爱情残障?」罗品桦越说越大声,失去了她的优雅和气质,失去了她温柔娴淑的完美形象。
「我没有!」
「你真的没有?」她冷笑。
他不和失去理智的女人争辩。转身,他要离开,却让她一把抓住。
「等等,我们把话说清楚。」她拉高声调。
「有什么好讲的?」
「你说没有时间和我培养感情,却有时间带着艾筱枫出去玩,两天一夜,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这里不方便我经常出入,却让艾筱枫的家人进来开宴会?你和她出双入对,你们三餐腻在一起,好朋友这层关系,似乎不够解释你们之间。」
「谁告诉你这些?」
「多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调查我?」
「如果你没什么害怕别人知道的,调不调查,有差?」
「我没有对不起你。」
「谁知道?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艾筱枫对你而言,不只是朋友,你就应该好好处理我们之间;如果她对你不重要,就请你正视我的存在,毕竟再过几个月,我们将会成为一家人。但记住,我只当丈夫的唯一,不当老二或其他路人甲乙丙。」
撂下话,这回,换她转身走掉。
即使他是黄金单身汉,即使他条件要命的好,即使嫁不到他,她会遗憾终生,但她有她的骄傲,在感情上,她不要打迷糊仗。
罗品桦离开后,叶新恒陷入沉思……
*
这天晚上,叶新恒抱着交换日记,在回忆中蒙胧入睡。
蝉鸣声大得扰人的夏夜,莲雾树里面探出来的身影,池塘里落水的小女生,她的唇……那么香甜好吻……
夜半,他从梦中惊醒。
梦里,他和品桦成为夫妻,一团混乱的关系,吵架、争执、丢东西,品桦指着他吼叫,「听清楚,我只当你的唯一!」
梦中,他很烦,烦到说不出话,他从屋前逛到屋后,走过屋里每个角落,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连冰箱、垃圾桶都逐一翻过,突然,灵光闪过,他终于记起来自己要找什么……
他醒来,用弹跳的方式,在床上坐直!
他在找艾筱枫,找那个虽然没彻底离开他的生活,却让他思念到不行的女生。
他无法忍受空气里闻不到她的气味,耳朵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厨房里没有她的锅铲声和食物香气,他无法忍受看不到她的睡颜,听不到她的聒噪声。
他懂了,朋友是一种随时会中止的关系,再好的朋友都一样。而他……不想她离去。
品桦的话像当头棒喝,打醒对爱情鲁钝的他。
他明白了,艾筱枫对他不只是友情,他不要让她消失在生活里,他无法在失去她的情况下,活得安适愉悦。
他了解,彻底清楚了。
所以和艾筱枫扮演男女朋友的时候,他那样自然顺手,潜意识里,他早就当她是女朋友;所以他喜欢艾家大大小小,胜过罗家那对有家教、有学识的父母亲;所以就算后来,艾筱枫一样送饭过来,但没了她的陪伴,他食不知味。
原来,最棒的不是她的手艺,而是她的真心,原来,他最想要她的感情,要她的真心真意,他要她,绝不把她让给表弟。
拿起手机,他自私地不管现在几点钟,直接拨过去。
凌晨三点十七分,艾筱枫接起电话,她以为在自己「喂」一声之后,他又会把电话挂掉,像过去十几天做的那样。
因此她迟迟不说喂,只把耳朵贴在手机边,倾听他细微的呼吸声。
「筱枫,你在吗?我是叶子……你睡了吗?如果你睡了,那我只跟你说几句话……」
几句?不要,她想说很多很多句。
慌慌张张地,她开口,「我没睡,我很清醒。」
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是这样,睡到半夜,忽然清醒,想到猪肉没腌,明天来不及给叶子做烤肉……然后,失笑,她再也不必为他做早餐了。
电话那头,传来松口气的长叹声。
「筱枫,你仔细听,我不想跟你当朋友了。」
乒乒乓乓,她本来要走下床的,可是没站稳,摔倒!
膝盖痛,她没发觉,只一心想着,和叶子,连朋友都不能当了吗?
是他自己想的,还是罗品桦的要求?
这个人怎么那么绝对啊,人的一生又不是只有婚姻家庭就足够,还要许多朋友来支持啊……她开始掉泪,闭上嘴巴,拒绝沟通。
「我想清楚了,朋友是一种不可靠的关系,随时随地可以断、随时随地可以离去,我不想你离开我,我要你当我的女朋友……」
嗄?她有没有听错?他说不当朋友,是想更进一步,而不是拉开距离,女朋友啊……她继续掉泪,这回不是因为伤心,而是为着高兴。
她找到拖鞋,穿上,打开房门,走出去。
「不对、不好,不要当女朋友,女朋友也会离开,你可不可以当我的妻子?我们一起上班下班,我们一起睡觉吃饭,我们一天在一起的时间要超过二十个小时,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对这种关系感觉厌烦,但是我不会,我想和你在一起,每天、每个钟头、每分钟……」他茅塞顿开,越说越欢欣。
她还是在哭,哭得很凄惨,但泪水里挂着笑容。她让手机紧紧贴住耳朵,不肯放。
「是我不对,我太慢想清楚,品桦说我是爱情残障,我承认。我只会发脾气,从没深思自己的愤怒是源自哪里?告诉你,我知道了,看不见你,让我愤怒;你送便当来,却不进来陪我说话,我气到想抓斧头砍人:以励的手搭在你肩膀,让我气得跳脚;还有,他不应该亲你,因为……」
她屏住一口气,静静等待。
「因为那是我的专利,我是尤加利树,无尾熊不可以乱乱吃别种食物,你是我的……」
叶子开始语无伦次,说的话完全没有逻辑组织,但是她好爱听。
「我真的想你,却不知该怎么说起,我对品桦很坏,是因为你不在。你不在,我对谁都很烂,我知道他们在背后说我更年期提早报到,错了,我是情绪失调:你不在,我就乱了套……筱枫,我好想你、好爱你、好想见你……」
声音低了,他从来没这样纷乱过,原来这就是爱情,他果然鲁钝得很,搞了那么久,都弄不清。
「真的那么想见我?」她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很想、很想,告诉我,你在哪里,我马上去找你。」
「你在房间里面吗?」
「对。」
「那你走出来,不要走得太快,先打开电灯,再进客厅,然后打开门……」
她说了不要走太快,但是他没听她的,他开电灯开得很快、走路走得很快,在她说到打开门时,咻地,门就被打开了。
四目相对,一张惨白的脸对上泪眼婆娑的女生,他们都穿睡衣,都穿拖鞋。
他拿下她的手机,一并收进口袋里,下一秒,无尾熊又攀上尤加利树……
他把她抱进屋,用脚勾门,把门关上,他把她抱回自己房间,他把自己的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间。
「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是因为太想他吗?和他一样想?
「我住楼上。」
「楼上?」他抚着她头发的手掌停顿。
「嗯,以励那里。」
「什么?你住在他那里?他是淫虫、他是色鬼、他是活动精虫机,他会让每个靠近他三公尺以内的女人在他身下躺平,你、你、你……」他又气到说不出话了。
「并没有,他是绅士。」他要是知道表弟为他做了多少事,就不会这样伤害他们的血缘关系。
「我相信太阳会打西边出来,我相信母猪会跳芭蕾舞,我相信黑狗会开捷运,就是不相信乔以励是绅士。」
叶新恒懊恼极了。早知道外面的世界很黑暗,当时不管自己再生气,他都不该让筱枫离开他的,早知道外面的单身公害多到捕抓不完,他不应该放心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艾筱枫失笑。叶子对自己的表弟评价还真低。
见她低笑,他更恼火,「说,他真的没对你做什么坏事?」
「没有,我发誓!」她对着他伸出五根手指头。
他认真看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像相信她似的,吐了口大气。「幸好……」
「幸好什么?」
「幸好你长得很丑。」
「什么!」她尖叫。「叶新恒,你说我一点都不丑的,你说我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很可爱:你说我的嘴很红,红得像樱桃;你说我的头发乌黑亮丽,可以去拍洗发精广告;你说我的身材很棒,比那个『杀很大』还屌……」
冤枉啊,他可没说过这种话,所有的话,有百分之九十八都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
不过这个时候,他不急着和她辩,低下头,他封住她动个不停的嘴唇。
这一次,不是偷偷摸摸,不必把她丢到水里泡昏她,他吻她,吻得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