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睡,我很清醒。」
「筱枫,你仔细听,我不想跟你当朋友了。」
她本来要走下床的,可是没站稳,摔倒……她开始掉眼泪,拒绝沟通。
「我想清楚了,朋友是一种不可靠的关系,我要你当我的女朋友……不对、不好,女朋友也会离开,你可不可以当我的妻子……」
在关上车门的时候,叶新恒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压电梯按键时,他心烦意乱,成串成串的按压,好像没把按键给按坏不甘心。
他知道,自己在生气,而且气到不行。
那天,艾筱枫笑嘻嘻对他说:「叶子,我要搬走了。」
他反问:「为什么?」
她想也不想的回答,「因为我找到新公寓了啊。」
他以为她只是随口讲讲,他有自信,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比他家里更舒服的住处,没想到,她真的向公司请半天假,然后昨天,他只有早餐,没有午、晚餐。
今天,他怒气冲冲,跑到她的办公桌前,好死不死,以励就在那里。艾筱枫忙着打字,而以励在旁边说着五四三。
「你不工作,在这里做什么?」他没想到,光是以励待在她桌边,就让他气到想吐血。
「表哥,你有没有说错话,我是乔以励也,乔以励什么时候工作过?」他嘻皮笑脸,把一朵玫瑰摆在艾筱枫桌边,问:「晚上去看恐怖电影好不好?」
「不行啦,晚上我要去买床垫,昨天睡地板,睡到骨头都快散掉。」她说着,敲敲自己僵硬的肩背。
「说得也是,我陪你去。」他的手搭在她肩上,看得表哥好刺眼。
叶新恒想也不想,一手挥掉乔以励的咸猪手。
「你知道哪里的床比较便宜?我要最便宜的,不要太昂贵。」艾筱枫完全没发觉,火花在两个表兄弟中间摩擦产生。
「要买黑心床垫啊。」乔以励也假装没发现表哥态度异常。
「哪有那么多黑心床垫可以买,你想太多。」
他们就在叶新恒面前,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无视于他的存在。
他的火气越积越高、越积越高,终于,火山灰喷出火山口。「干么买床垫,我那张床不好睡吗?」
他一开口,旁边几个拉高耳朵偷听的同事倒抽口气。
乱啊、乱啊,那个艾筱枫顶多热心、顶多好义,明明长得不怎样,居然能在两个大老板中间游刀有余。
新的谣言在办公室里爆开——大老板争风吃醋,表兄弟为女人阋墙。
「叶子,不要破坏我的名誉哦,我们是朋友嘛,你收留我那么久,我已经很感激了,难道要让你一直收留下去?你那里又不是游民收容所。」艾筱枫笑着拍拍他的手臂,又转过头,继续跟乔以励说话。
他有当她是游民吗?他有说不能一直收留她吗?她干么自作主张,干么去找那个鬼出租公寓?
他气到肠子打结,她还在跟以励哈拉,聊得开开心心。
「是不必买衣柜啦,买了也是浪费,我打算买一个晒衣架就行了,反正我没多少衣服。」
「那种东西要去哪里买?」
「就大卖场啊,听说几百块就有了,上次我有个朋友要搬家,说要把晒衣架送人,那个时候我还不需要,不然现在就可以省下来了。」
火山灰遮蔽天空,叶新恒不由分说,猛地抓起艾筱枫的手,将她往楼上带。
她没甩开他,只是不解他的情绪反弹。在电梯里的时候,她扯扯他的西装外套问:「叶子,你在生气哦?」
「对。」
「为什么?工作不顺利吗?」
「闭嘴。」
他额上青筋冒出,太阳穴隐隐跳动,他握住她的手,力量很大,几乎要将她的手骨弄碎,但她没喊痛,由着他握。
「你不想听我说话,干么带我上楼?」
「我叫你闭嘴!」他又大喊一次。
不知道她的嘴巴红吗?不知道她的嘴唇甜吗?不知道她的嘴巴一张一阖有多诱人吗?她再不闭嘴,他会给她一个用力亲吻,会在电梯里面演出上司性骚扰工作人员。
被他一吼,她真的闭嘴了,低下头,强忍鼻间酸楚。
他们只是朋友。她再次提醒自己。
艾筱枫不说话,他更烦了,没有她的声音,他全身筋骨都不对劲。这几天,他受够了幻听,每次听见她的声音,猛地回身,以为她在那里,没想到,他回头看见的只有空气、只有满室清寂。
电梯门打开,他一把将她拉进办公室里。
门关上,对上她无辜的表情,他才发觉自己很不讲道理。但是……顾不得了,反正他从来都不会做人,他的公民礼仪只拿到丙。
他瞪她,半晌不说话。
嘟嚷半天、委屈半天,艾筱枫还是决定先开口。
她走到他身边,又拉拉他的衣袖,轻声问:「你在生气什么?要不要说出来听听?」
生气……对,他气到快死掉,气到想打电话到艾家告状,叫艾爸艾妈艾阿公艾阿嬷跳出来主持公道。
他想也没想就说:「我中午没吃饭。」
「啊?秦秘书没帮你准备吗?我有提醒她的。」
那个日本便当?难吃,丢进垃圾桶了。「你为什么搬家?」
「这件事,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有说好吗?」他没同意的事,谁说她可以擅自进行?
「可是我又不能一直住在你那里,听说,你很快就要结婚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结他的,谁规定她不能继续住下去?
艾筱枫眉沉了。怎会没关系?难不成要她开开心心看他娶美女,为他们亲密的小夫妻准备三餐外加水果宵夜,在他们的家庭生活里面插一脚?这种事,别说罗品桦,她也没办法容许。
「当然有关系,哪个妻子能接受丈夫的好朋友和自己住在一起?」
不能接受吗?那就不要结婚啊,他从来就不勉强别人,如果品桦不行,他不介意换个人选。
见他不语,艾筱枫主动拉开他的双臂,把自己埋进他的胸膛里。
动作不大,但她的举动弭平了他满肚子的不开心。
「叶子,我们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啊,你不要气我好不好?往后,你有心烦的事还是可以告诉我,我闲闲没事做,而你老婆不介意的话,我们就约在外面踩街,等我住的地方安置妥当,偶尔,我做饭请你来吃,好不好?」她说的,全是好朋友之间会做的事。
「不好。」他否决她的提议。
他要一天吃三餐,不要只是偶尔,他要在书房工作的时候,看见她躺在床上翻翻滚滚做瑜伽,而不是闲闲没事做的时候,才拉她的手去踩街。
「你在无理取闹?」
「对。」但他不介意无理取闹。
「那你想要怎么样?」
「我要你搬回来。」
「那是不可能的事。罗品桦她……」
她离开他胸口,瞬地,他胸前空了,一阵凉意染上,他的眉头打死结。
「不要拿品桦当藉口,她不会是你可以利用的理由。」
哪是藉口啊,人家已经开宗明义要她尽快搬出去,她再厚脸皮,也没道理住下来啊。艾筱枫心酸酸的。讨厌,他怎么会以为她在毁谤他的未婚妻?
就算罗品桦比她美丽,气质略胜她三百筹,就算她真的小心眼、嫉妒心重,也不会无中生有啊。
她生气他替罗品桦说话。
门打开,乔以励走进来。看见他,叶新恒的火气又冒上来。
重点是以励吧,她抵抗不了他的魅力,搬出去是为了有更大的自由和空间和他谈恋爱?
白痴哦,她看不出以励挑女人是看脸蛋、看曲线的吗?
智障哦,她不知道以励只是大鱼大肉吃太多,需要清粥小菜来修补肠胃吗?他不会对她感兴趣太久,他的爱情从来不超过三个月。
这些话,他没说出口,但两颗眼珠子窜出熊熊烈火,眼光是不能杀人,要不,他的眼光早砍死了臭表弟。
叶新恒不爽,乔以励更不爽。表哥已经是胜利者了,婚姻爱情两得意,连这个只敢在背后搞暗恋的笨蛋,也一心一意向着他,他还要怎样?
他丢给艾筱枫一个让人发毛的眼光,转向叶新恒时,笑得满脸丰采,「表哥,如果准表嫂不是理由,那么……我是个不错的理由吧?」
说着,他搂过那傻女人,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还夸张地在她颊边印上爱的小亲亲。
艾筱枫茫然地看着他,叶新恒却将这号眼神解释为陶醉,乔以励偏过头,挑衅地对表哥微笑,勾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当办公室门关上那刻,里面传来碰撞声。
秦秘书抬头看着点火的两个人,想问话,却先一步被叶新恒叫进去,紧接着,大吼声透过厚重的门扇传出——
「没有我的指示,谁让你放乔以励进来?」
乔以励轻笑。这下子好得很,他们真的要兄弟阋墙了!不过,看着眼睛红、鼻子红,走到外面才敢飘泪的艾筱枫,他叹气了,将她收进怀里给予安慰。
上辈子,他一定欠她很多。
骂完秦秘书之后,叶新恒离开办公室,他跑到法国餐厅,点了满桌子菜,菜才刚上桌,他就结帐走人。
然后,日本料理、泰式料理、西餐、川菜、客家菜……他逛到深夜,才回到家里,发觉自己已经两餐没吃任何东西。
他打开冰箱,把艾筱枫腌的泡菜拿出来。她腌泡菜的技术还在学习阶段,整瓮菜酸得不像样,那个晚上,他吃进满肚子醋酸。
突然间,他懂了,不是艾筱枫煮的东西好吃,而是他喜欢吃她递过来的东西,就像贩卖机送出的饮料,怎么可能好吃到哪里去,但他,每瓶她摆到桌上的饮料,他都仰头喝光。
重点不是食物,而是艾筱枫。
想清这点,他更加生气了,想到再也吃不到她煮的餐点,想到冰箱泡菜已经被他一扫而空,想到她再也不会去投币贩卖机给他买东西……
气啊、气啊,他每天都生气,动不动就骂人、吼叫,动不动就对秦秘书发飙。
地壳变动,北极出现火山熔岩,半个月,公司里的每个上级主管开会时都战战兢兢,生怕被火山灰湮灭。
没有人知道他在气什么,至于新传的八卦,他们在讨论过后,觉得可信度并不高,艾筱枫再有人缘,也不会好到老板那边去。
所以,工作同仁们认定,老板对业绩相当不满意,于是卯起劲拚,业绩足足成长两成。
即使如此,叶新恒还是气,对每个人火大不耐,连远从美国打电话来的父母,也没得到他的好口气。当然,最惨的是乔以励,他连见都不要见表哥一面,当炮灰这种事,别想叫他去顶。
叶新恒不吃任何东西,只吃七七乳加巧克力,他不喝任何饮料,只喝白开水,他所有的火气只有在阅读那本交换日记时,稍稍或减。
那本曾经「很无聊」的交换日记,如今成了安抚他情绪的最佳镇静剂。
艾筱枫偶尔还是会送午餐给他,她还是笑咪咪、口口声声的说:「叶子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他很清楚,不一样了,她甜甜的笑容底下,没有他要的一心一意,她隔着一层他不懂的东西,在和他攀交情。
他像想确定什么似的,每天都给她打电话,却在她接起电话的时候挂掉。
他担心她跑掉,担心他们一旦分别,又是十年二十年,即使她隔了一层不明异物在同他交往,他仍然不要失去她的讯息。
除了办公室,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能回家,但回到家里,空空的公寓、清冷的空气,让他难以呼吸。
他从来都不在意一个人生活,直到失去艾筱枫之后,他开始在意了。
品桦经常过来,每次看见她,他就厌烦到无可复加,但他清楚不能赶她出去,这里,迟早是她的家。
所以她一来他就进书房,锁起门,把自己锁在和艾筱枫的共同空间里,她的床还在,棉被摺得整整齐齐,她离开近二十天了,他没想过把床撤离。
他想,有一天,她会回来,会笑得像无尾熊那样天真可爱,贴在他怀里,闻着她最爱的尤加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