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萌萌捧着一束白色桔梗花来到季拓言的墓前,静静看着墓碑上那年轻俊朗的熟悉容颜。
相片里的他看起来跟她心爱的言哥哥好像,但她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他们的不同。
季拓言严谨清冷,季柏言温润俊雅,虽然他们的长相一模一样,但成长的环境不同、个性不同,造就了他们身上迥然不同的气质。
她跟季拓言虽然不常见面,但她十分同情、怜悯他。
她永远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那一年她才七岁,刚被爸爸从孤儿院领养半年,她跟着爸爸和言哥哥一起来到藏着另一个「季家哥哥」的山中别墅。
听说他们要帮和言哥哥长得一模一样的季拓言庆生。
她喜欢帮人庆生的欢乐气氛,所以满心期待,却没想到季拓言一听到他们专程来帮两兄弟庆生,竟阴沉着脸把蛋糕打掉了。
她记得他摔烂蛋糕时脸上的表情,小时候她虽然不懂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但那一幕却深深地刻划在她的脑海里。
直到懂事后,她才明白那是愤怒交杂着懊悔的表情。
之后她听爸爸说起兄弟俩的事情后,才渐渐明白,阿拓哥哥的处境有多么让人心疼。
季柏言和季拓言是双胞胎,但因为姑姑在怀着他们时,姑丈不幸遭逢意外去世,姑姑受不了打击,差一点就流产了。
因为姑姑过度悲伤,没有按时去做产检,直到双胞胎兄弟出生后才发现,弟弟季拓言天生畸形没有双腿!姑姑感受不到新生儿诞生的喜悦,反而得了严重的产后忧郁症。
姑姑不愿承认自己生下了没有双腿的季拓言,甚至妄想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季柏言,完全抹杀另一个儿子的存在。
因此她的爸爸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配合姑姑的要求,将阿拓哥哥送到山上的别墅,并且聘请佣人单独照顾他,以免姑姑做出什么伤害自己或孩子的事。
由于自身的残缺,以及亲生母亲的疏远排斥,造就了阿拓哥哥愤世嫉俗、喜怒无常的个性。
当时的她年纪还很小,并没有因为这样而害怕阿拓哥哥,反而常常跟着言哥哥一起到山上的别墅找他。
虽然大多数的时间他都不会理她,但她能感觉出他比言哥哥更关心注意她,随时会在她有需求时伸出援手。
一直到在山上迷路的那一次,她才发现,原来阿拓哥哥其实也可以很温柔,是个好人。
从那次之后,她真心把他当成自己的哥哥,从不嫌恶他天生的残缺和个性的阴晴不定,并在心里偷偷发誓,将来无论如何,她都会照顾他一辈子!
虽然长大之后,他们渐渐疏远了,她也很少到别墅来探望他,但她从未忘记这个誓言。
没想到,这个愿望竟然已经无法实现了……
到国外进修课程的丁萌萌在完成学业后,原本想留在当地的医院工作一段时间,没想到却在一个月之前突然被爸爸紧急召唤回来,她这才知道,一场土石流意外,让她的阿拓哥哥结束了可怜的一生。
于是她结束了医院的工作,返回台湾。望着阿拓哥哥的照片,一向开朗乐观的她也掩不住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细雨蒙蒙中,在经过一段崎岖山路后,司机老余将车停在季氏墓园的入口处,转头望向坐在后座的阴郁男人。「少爷,把车停在这里好吗?」
在大少爷住院的这一段时间里,舅老爷迅速办妥二少爷的丧礼,让他早日入土为安。
大少爷大概是对二少爷的死心有愧疚,因此在出院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请他直接送他到墓园来。
季拓言回过神,淡淡颔首后,迳自将放在一旁的轮椅推下车,再俐落地将自己移到轮椅之上。
老余杵在一旁瞧得胆战心惊,直到看见他坐上轮椅,才暗暗松了口气。
自从大少爷发生意外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没了往日的温和笑容,随时像颗会爆炸的炸弹,不让人亲近也拒绝关怀,让身边的人既是担心又不敢靠近。
感觉到老余忐忑又关切的眼神,他俊脸一沉,语气冰冷地说:「在这里等我。」
季拓言重生在哥哥身上后,明显感受到周遭所有人都对他特别的小心翼翼,仿佛怕腿受伤的他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倒。
但这样的关怀让他感到很陌生,也让他因为「曾经」身为天生残缺的季拓言感到不堪。
打从一出生,身体的残缺注定了他的悲哀!可如今,哥哥带走了他所有的悲哀,把原本属于「季柏言」的美好人生留给了他……
想到这一点,他整张俊脸更加紧绷,脸色阴鸷得宛如此刻阴霾的天气。
不等老余回应,季拓言心思沉重地推着轮椅,来到「自己」的墓前。
远远地,他就看到一抹娇小纤细的身影撑着把水蓝色的伞,站在他的墓前垂首啜泣,那微微耸动的肩头让她显得楚楚可怜。
是谁?究竟是谁会为他哭得这般伤心?
个性孤僻又独来独往的季拓言,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更不用说会有为他的死亡如此伤心的人。
他不动声色地绕到她的前方不远处,隐身在一棵大树后悄悄观察着她。
丁萌萌哭了一阵子,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浑然没有察觉到树后藏了一个男人。
然而就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季拓言看清了她的样貌。
是她!
她的气质仍然那么纯净无瑕,但记忆中那粉嫩嫩的苹果脸已摆脱稚气,巴掌大的小脸不像幼时那样圆润,五官变得更加精致,唯独那双水汪汪的圆眸还是没变。
丁萌萌带有一股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气质,不是那么成熟,却自有一种娇嫩纯真的美丽,让季拓言有一瞬间失神,着迷地看着她。
他还记得,丁萌萌在他晦暗的人生中具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她的出现就如同天使一般,扫去了他身边的阴霾,每每看着她对他展露甜甜的笑容,他便有一种自己其实与常人无异的错觉,心似乎也会跟着轻松许多。
曾经他是那么地贪恋她的美好,但自从她跟哥哥订婚之后,他就知道,她始终会属于另一个男人,他的缺陷让他不值得拥有如此美好的女孩!
于是他再次关上心门,将那最后的一丝阳光完全隔绝在外。
却没想到两人再次重逢,竟是这样诡异的状况……
丁萌萌因为感觉到被注视的异样感而止住眼泪,抬眸寻找那目光来源,不期然地撞入一双黝黑深邃的瞳眸里。
她暗暗一惊,一手压住心脏剧烈跳动的胸口,水灵灵的圆眸紧紧瞅着前方。
不会吧?那双眼和坐在轮椅上的身形……难道是季拓言的鬼魂出现了?
但不可能呀!大白天的,鬼魂怎么可能出现?
在她分不清眼前的形影是出自幻觉或真实时,那道形影发现她的凝视,下意识地将轮椅往后推想躲开她。
看到他的动作,丁萌萌才回过神来,马上推翻脑中的想法。
若眼前的形影是鬼魂,根本不可能会用这种方式离开。
「别走!」她一边喊着,一边迈开脚步朝男人的方向追去。
很快地,她就追上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看清他的样貌,丁萌萌不禁大吃一惊。「言哥哥,怎么是你?」
季拓言看着那久违的纯净娇颜,情绪有些失控,而此刻她那亲昵无比的称呼却让他浑身一震!
她居然把他当成哥哥了……不!那场意外让他和哥哥交换了灵魂,他现在的确是季柏言没错!她会认为他是季拓言才奇怪。
他暗嘲自己,眉宇之间蒙上了一层阴郁。
「你也来看阿拓哥哥?」丁萌萌今天一下飞机,就先过来墓园,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季柏言。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遥遥注视着季拓言的墓地,面容不再温雅如暖阳,而是冷峻中带着明显的悲伤。
丁萌萌的个性向来直爽,高兴就开怀大笑,伤心就尽情流泪,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不会藏在心里。
见到季柏言这副模样,一直盘旋在心头的酸涩再次涌上,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滴落。
「言哥哥,我好难过……为什么阿拓哥哥会发生这种事?」她情绪激动地抱住他,伏在他肩头哭得好伤心。
突然被她抱住,季拓言整个人猛地一僵。
温热的泪水浸湿衬衫,透进皮肤里,让他封闭的心仿佛也被她的泪水捂热,化开了那层寒冰。
她的难过是这么的真切,娇小又柔软的身躯紧贴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心里漫过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的天使因为他的逝世,在他怀里哭得楚楚可怜,他感到一丝欣慰却也觉得愧疚。
她是哥哥的未婚妻,他已经取代了哥哥的身体和人生,难道连哥哥的未婚妻他都要占有?
内心道德的枷锁让他握住她的肩头,用力将她推开,厉声说:「那是他的选择。」
丁萌萌抬起被眼泪染湿的眸,不解地看着男人显得粗鲁的举动。
言哥哥怎么了?他向来都是温柔体贴的,从来不曾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啊……
无视她的错愕与不解,季拓言看向她放在墓碑前的白花,喃声问:「你带白色桔梗花来看他?」
丁萌萌定了定思绪,幽幽地回答。「嗯,我希望阿拓哥哥下辈子能有更幸福的人生。」
爸爸跟她说过,言哥哥是与阿拓哥哥一起遇到危险的,或许是上天眷顾,让言哥哥活了下来,但阿拓哥哥却死了,结束了他悲剧般的一生。
但言哥哥还陷在自责的情绪里,所以才会变得与她认识的季柏言不一样吧?
而桔梗花代表着幸福再度降临,虽然季拓言此生短暂,但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所以她才会带了一束白色桔梗来看他。
「下辈子……更幸福的人生?」他不禁嘲讽地喃声低语。「有的人能捉住幸福,有的人却注定无缘。」
桔梗花的花语有双层涵义,永恒的爱和绝望的爱,莫非重生在哥哥身上,他就能获得他从未得到过的幸福吗?
难道说,这不会是另一场磨难吗?
丁萌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悲观的想法,只是单纯地认为,这场意外带给言哥哥的打击太大,才会令他变成这样。
她蹲在他身前,小小的双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手。「会的,阿拓哥哥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她柔软的手心传来了不可思议的温暖,他像被烫到手般猛然挣开她的手。
他眼神透着冰冷看向她。「你怎么会这么天真地认为,这对我而言,不会是一种折磨和绝望?」
他的低吼让丁萌萌浑身一震,哑然说不出话来,想再开口安慰,却只见他回转轮椅准备离开。
她紧张地问:「言哥哥,你要去哪里?」
「回家。」
「我有开车来,你行动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她对着他推动轮椅的背影急声说道。
她的话让他转动轮圈的手一顿,语气低沉地回道:「不用了,老余会送我回去。」
话说完,他不再停留,动作迅速地移动轮椅离开。
丁萌萌怔然地看着他动作近乎俐落地收起轮椅、坐进车子,命令司机开车,毫不留恋地扬长而去。
「言哥哥……」他冷漠的态度,让她掩不住低落地凝望着逐渐远去的车子发呆。
在被爸爸收养之后,她怀抱着感恩的心过每一天,加上她本性善良,又对护理有兴趣,因此很小便下定决心,要朝着专业护理的方向前进。
原本是希望可以帮忙照顾阿拓哥哥,谁知一场意外,让老天爷带走了阿拓哥哥。
如今言哥哥受了伤,双腿不良于行,她理当发挥所长,帮助心爱的言哥哥……就算他因为阿拓哥哥的骤逝,而变得怪里怪气,她也会陪在言哥哥的身边,与他一起度过这段让大家都不好过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