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摆在眼前,何玉瑞不得不认,天一暗,她便从舒家的后门离开。
提着两个沉甸甸的箱匣,她摇摇晃晃地走出舒府,送她的只有瑾儿。
说来瑾儿也是乖巧忠诚的,就是笨了一点,什么忙都帮不了。这偌大的舒府,她对瑾儿反倒还有一点心思。
「瑞姨娘,你保重。」瑾儿在门后说着,两眼泪汪汪的。
何玉瑞想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脖子一转,头也不回地离开。
才走没不久,何玉城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她身后,「玉瑞。」
听见他的声音,何玉瑞恼怒地道:「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何玉城一脸无奈,歉疚地道:「玉瑞,我能怎么办?他都知道了,说要将我送官……」
「所以你就把我供出来?」她恨恨地瞪着他。
「你不也全都要赖我头上?」何玉城轻啧一声,「好啦,别闹了,咱兄妹俩怎么说也是同气连枝不是?」
「你真敢说!」何玉瑞十分气愤,「要不是你办事不利,那丫头早该死了!」
「谁晓得她福大命大,逃过一劫呢,我也希望她死呀!」何玉城又是无奈一叹,「你想想,我为了你可是不惜犯下杀人的罪啊,就算逃过了人世间的罚,日后下去见十殿阎罗也是要刀山火海下油锅的。」
何玉城果然有张会说会哄的嘴,说了这么一套,何玉瑞便沉默了。
「好妹妹。」何玉城趋前好声好气地道:「大哥是希望你如愿成为舒家未来主母,才不惜摊下这杀人重罪为你开路的呀!说到底,最挺你的人不就是大哥我吗?」
何玉瑞斜瞪他一眼,「你不也是为了钱。」
「话不是这么说。」何玉城又道:「如果有别人愿意为你做这些事,你何必找我呢?」她眉心一锁,若有所思。这话不错,除了他,还真没跟她站在同一阵线的人了。
「玉瑞啊,咱俩命不好,有个不成器的爹,教咱俩年幼便落难。」何玉城提及过往,沉沉一叹,「你十二岁被卖到落华楼,我呢,也没好到哪里去,从小便在赌坊烟馆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厮混,好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说着,他又一叹。
「你说,我们不都是苦命人吗?」何玉城感觉到她态度软化了,趋前轻搭着她的肩,「玉瑞,这世间除了你我二人可相依,还有谁呢?」
何玉瑞举目无亲,不觉动摇了。她转头看着他,神情凝重。
「玉瑞,这未尝不是好事呀。」他劝慰着,「你如此多娇却那样困在舒府,如一年一年枯萎凋谢的花朵,你甘心吗?与其蹉跎青春,还不如趁年华正茂,赶紧另起炉灶。」
何玉城这番话甚是有理,教她否认不了。
沉吟了须臾,她问:「你有什么主意?」
「之前我在卫城认识了一名酒肆老板,因为性情有点懒散,又老是说话得罪客人,生意一直不好。」他以商量的语气说着,「他有意将酒肆顶让给别人,可我手头资金不足,不如咱俩一起上卫城去瞧瞧,若你觉得那酒肆还行,咱俩就顶下它吧?」
何玉瑞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就且走且看着吧。」
等何玉瑞走了,舒海澄就下令清了从云轩,然后把院门上了大锁。
何玉瑞就这样消失在舒府,没人问、没人说,可大家又好像隐隐约约知道些什么。
舒海澄查出一直以来帮何玉瑞送信息出府的是黄嬷嬷,给了她一笔钱便将她遣走,至于瑾儿则是转往光煦院做洒扫工作。
明煦从小没养在何玉瑞身边,舒家两老只对他说他娘要回老家照顾年迈病重的老太爷,其他只字未提。
他年幼,什么理由都听得进去,再者因为平时不亲,倒也不会有吵着要找娘亲的问题发生。
这日,流年收店前舒海澄就来到外头等着。天笑关好门,他已来到她面前。
他手上提了好大一只烧鸭,虽被层层叠叠的月桃叶包裹着,那香味还是窜了出来。
「刚在全德记买的。」他笑着道:「我送你回去,顺便帮你跟爷爷把鸭片好。」
「你真懂得讨好爷爷呢!」她一笑,「爷爷每回说到你都眉开眼笑。」
「不对爷爷好一点,怎么哄得他点头将你嫁给我?」舒海澄这话虽然说得有点俏皮,但神情跟眼神都是认真的。
天笑斜瞥他一眼,「我可没说要嫁人喔!」
「嗅?」舒海澄眨了眨眼睛,故作惊异状,「你不嫁我要嫁谁呢?亲都亲了,抱也抱了,我还差点连命都没了。」
「哇,你现在是跟我讨人情?」她故意露出「你真可耻」的表情。
「不是讨人情,是要你负责。」他眼底有一抹狡黠,「我身上还有当初救你离开火场时留下的疤呢。」
「你……」天笑瞪着眼睛,好气又好笑,「算你厉害。」
舒海澄突然笑意一敛,正经八百地道:「母亲希望我们赶紧成亲,她要我问爷爷何时可以上门提亲。」
闻言她一震,惊讶地看着他,「你现在是认真的?」
「当然。」他说:「我等不及想把你娶回家。」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迟疑地道:「可是……我的事业才刚起步。」
看她说得一本正经,他也慎重其事,「那么,你的事业得到什么程度你才肯嫁我?」
「我也不知道……但不是现在。」她神情严肃,「何玉瑞的事刚了,我不想现在就嫁进舒府。」
他理解她的顾虑,「你担心闲话?」
「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理由……」她双眼低垂,若有所思。
舒海澄停下脚步,轻轻地拉住她的手,「天笑,你还无法相信我吗?」
她迎上他真挚的目光,果断地摇摇头,「不是的,我相信你,我只是担心一旦进了舒家大门,我就不能再保有自己。」
他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舒家宅院深深,我进了舒家,成了舒家长媳,势必有许多规矩要守,有许多义务要尽,不能落人口实,不能教你丢脸,可是我……」她面有难色,「我钟情我的事业,我不想放弃。」
舒海澄先是微微一怔,静默地听着,然后松口气,「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是的。」她坚定地说:「我不想放弃我的金工生意。」
「如果我告诉你,就算你成为舒家的长媳,还是可以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呢?」他温煦一笑。
她惊喜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是真的吗?可是舒家的女人不是不可以……」
「有那规矩的是我母亲的娘家,不是舒家。」他说:「父亲很欣赏你的才能,还说若舒家能出个女商贾,那真是家门之幸。」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真的吗?」
他苦笑,「难道要我领你到我父亲面前去问?」
「那倒不必,不过……」她一脸苦恼,「除了这个,我心里还有个坎儿。」
他平心静气,「来吧,你心里有几个坎儿,一次说完。」
「没别的了,就剩一个。」她难为情地缩缩脖子,「婚后两年内,我不想生孩子。」
舒海澄一怔,「为什么?」
「我得给自己适应期呀。」她头头是道地说着,「要是我适应不良想跟你和离,可又因为咱们有了孩子而不得不将就,那多痛苦?你想,你不就是因为孩子才不得不对何玉瑞负责的吗?」
他一顿,答不上话来,沉默着。
「何玉瑞的事情虽然了了,可我一直想起明煦那孩子。」说着,她眼底有着忧思。
头两次进舒府她都没见上明煦一面,第三回舒家两老才让她见了明煦那孩子。舒家两老将他教养得极好,虽只是个三岁的孩子,却十分乖巧懂事,天真无邪。
「我喜欢明煦,虽然每回都是短暂相处,却非常愉快。」她说:「可我一直想,纵然何玉瑞再多不是,她终究是孩子的娘,待明煦再大一些,真的不会对母亲产生好奇,甚至是渴望吗?」
「天笑,你担心明煦以后……」
「不,我不是怕他不认我这个后娘,而是往后该如何向他解释他娘的事,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她眼一垂,不自觉地轻叹,「有时我甚至忍不住想,若是没将明煦从何玉瑞身边带开,会不会何玉瑞就……」
他神情无奈,「我母亲绝对不是蓄意剥夺何玉瑞身为生母的权利。」
「我明白舒夫人也是用心良苦,担心明煦养在德行有亏的何玉瑞身边会长歪,只是……」
他单手将她扣进怀里,声音里充满怜惜,「天笑呀天笑,我知道你心地良善,即便是何玉瑞曾想纵火烧死你,你都还是对她的处境有些许的怜悯,但是把明煦带走是必要之恶,不得不为之。」
「我懂,我……我不是在责怪你母亲冷酷无情,我看过她跟明煦的相处,我知道她有多么疼爱且用心教养那个孩子,她便是知道孩子无辜才不因他是何玉瑞所出而对他失去顾惜之情。」天笑偎在他怀里,愁思出现在两道秀眉间。
「谢谢你能体谅。」舒海澄发自内心地感谢她,并试探地问:「你喜欢明煦吗?」
她抬起脸来望着他,肯定地道:「喜欢,他是个好孩子。」
几次跟明煦相处,她发现他天真无邪,对好多事物都充满好奇,有次舒夫人带他到流年来逛逛,他还挨在她身旁很认真专注地看着她帮人梳头。
那天他像个小帮手一样待在旁边,她要梳子,他便递上梳子;她要梳头油,他就递上梳头油,她要钗他便给钗,可爱极了。
要走之前,他还要求舒夫人再带他来玩呢。
「明煦也是喜欢你的。」他说:「母亲说他经常提起你的事,还吵着要母亲带他去流年找你,要不是母亲几番相劝,说你店里事忙,不可随意打扰,只怕他三天两头就要往流年跑了。」
天笑想起明煦那可爱的模样,轻轻一笑。
舒海澄勾起她的下巴,深情而专注地看着她,「明煦需要一个善良正直又温暖的母亲,你愿意成为他的母亲吗?」
母亲可不是件好差事,但她也不排斥就是了。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得更确定自己的心意才行。
「我不是为了给他找个母亲才追求你。」舒海澄神情严肃地澄清。
「不然呢?」她知道他不是,但故意闹他。
「我是为了自己、为了你才追求你的。」他说。
迎上他真挚深情的黑眸,她毫不怀疑他的心意。
「我得确认自己可以成为你的妻,成为你舒家的人,成为明煦的母亲。」她态度坚定地道:「如此一来,我才可以做出负责任的决定。」
舒海澄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记,「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