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忽然有个相貌严正的老头来到医馆,却不为看病,而是找江大夫叙了许久话。
郭爱觉得那老头有些奇怪,离去前还看了她几眼才走,令她有些发毛,怕他是看出自己的身分。
中午过后,江大夫见今日没什么病患上门,索性让她收拾收拾,把医馆关了。
「午后我要出去一趟。」吃过午膳后,他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出了门。
他近日几乎是足不出户,这会突然要出门,郭爱有些讶异,又想稍早他和那老头的态度熟稳,许是出去赴约了,便稍微宽心。
只是看着江大夫跳的背影,她觉得他近来实在消瘦得不成样子,担心再这样下去老人家会撑不住,于是盘算着等他回来定要好好劝说一番。
岂知事情却有了意外的发展——大约酉时时分,眼看天色都暗了大半,江大夫却还不回来,郭爱正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就听到门前传来大声交谈的声音。
她走近一看,原来是江大夫回来了,身边还跟着早上那个相貌严正的老头。
两人好像都喝了酒,江大夫精神看起来好很多,已经不再愁眉不展,看见郭爱,他还刻意挤出一个笑容,举起手里的油纸包道:「阿力,还没吃饭吧,我带了好菜回来」
郭爱接过油纸包,虽然讶异,但也觉得他心情转好是件好事,便到厨房把菜都装盘端了出来。
吃了几口菜,江大夫突然看着郭爱道:「阿力,初日走了,今后只剩咱们相依为命了。」
见他眼神又流露悲伤,她忙安慰,「江大夫,你放心,今后我会代昔初日好好孝顺你的。」
「好孩子,这些日子让你担忧了,我今日得了一个想法,觉得可行,你且听听。」说着他掏出一张纸递给郭爱。
见上头写着「初日」两字,她不禁一楞。
迎上她狐疑的眼神,江大夫笑道:「我膝下无子,唯一的侄子也早夭,想收你为义子,将来继承我的医馆可好?我今日请来里正做证,你若答应,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儿子。」
郭爱大为讶然。
一旁的里正这时笑着附和,「这是老夫的提议,老夫看这个老发年纪已大,无人照顾不行,劝他娶妻他又不肯,如今初日又去了,孤独终老未免凄惨。听说你在他这工作一阵子,能干又勤勉,他对你也颇为称赞,才劝他考虑认你当义子。」
见郭爱有些犹穆,又道:「听说你因早年战乱失了户籍,他与老夫商量,说想让你顶了初日的户籍,你若同意老夫的提议,凭着老夫和江大夫多年的交情,我就帮上一忙,以后你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她听完知道江大夫的苦心,感激得红了眼眶。「江大夫,你为了初日的事那么伤心,怎么还为我安排这许多……」
她本以为江大夫对她好,是出于她过去对初日的帮助,如今初日死去可能多少也把情分带去,没想到江大夫伤心之余,竟还替她考虑这么多,关于户籍的事,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层,不禁倍感温馨。
里正笑道:「都是个少年郎了,怎么动不动就哭呢……」
听他这么一说,郭爱破涕为笑,江大夫也笑了。
江大夫认郭爱当义子的事情,不出几日街坊邻居就都知道了,他们对能干乖巧的郭爱本就喜欢,也不忍江大夫为了初日的死继续难过,得知他终于振奋起来,日后还有人照料,皆为他感到高兴。
这天午膳过后,郭爱受江大夫盼咐,到两条街外的「长春药材捕」采买,虽然不是多远的距离,但怕江大夫一个人会忙不过来,她还是尽量加快脚可出了医馆所在的巷弄,她隐约察觉街上的行人比平常稀少,显得冷冷清清的,不过她并未多想,赶紧往目的地而去。
到了长春药材捕,顾店的伙计认得她,立即上前热情招呼,她拿出江大夫事先写好的药材清单,交给对方,就在一旁看看店内其他的药材。
她此时站在角落,又背对着入口,因此没注意有几个宫兵进门往柜台走去。
「有没有看见这个女子在这附近出没?」带头的官兵声音冷酩,很有威严。
「没有。」那伙计看了看军官手里重的画像,又道:「这人不是苏大学士的闺女吗,前几个月其他官爷也有来问过几遍……」
「废话少说,若是看到这人立即通报官府,若胆敢欺瞒、包庇,一律依法处置」
听到这些对话,郭爱心头一跳。难怪街上行人这么少,原来是官府到处要拿人所致。
不妙,万一那些官兵过来盘查她,可就躲不掉了!
紧急之下,她趁着那些官兵没注意,不动声色地绕到门边,偷溜了出去。
熟料她刚跑不远,远处有个官兵迎面走来,见她想逃,连忙喊道:「喂,小子你站住。」
郭爱知道这时绝对不能跑,否」肯定引得其他官兵追捕,反正自己穿着男装,对方若不仔细比对,一时半刻还认不出来……
只是,想是这么想,听到那官兵大声喝叫时,下意识的,脚就动了起来!
她一跑,那官兵立刻拔腿疾追,郭爱不太擅长跑步,于是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她机警的钻进一条小巷子中。
因巷弄里杂物众多,路又窄,还有许多弯弯绕绕的小径,那官兵即使脚程快也没办法立即追上她,但随着他的大喝声,引起其他官兵的注意,也都加入追捕的行列。
郭爱最后跑出巷弄,来到人潮较多的地方,但想就此甩开那些官兵却不容易,只见为了抓人,官兵们开始驱逐人群。
郭爱心里惴惴不安,看见一辆行驶中的马车,想也不想就七手八脚钻了进去。
等她爬上车厢,稍稍缓过神,才发现车里坐着一群十到十五岁的孩子,有男有女。
「你是谁,为什么溜进来?」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怒声质问。
「这这辆车是要去哪?」她不知该如何回答,随便问了一句。
「宫里,我们是被征召进宫当太监的」
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回答了她的问话,却被最先发话的人怒斥,「你别跟这来历不明的人说这么多」
「我……我也是要进宫去当差的,因为错过时辰没搭上原先的那辆马车,看见这辆才钻进来……」没办法了,她只得胡诌借口。
那名大孩子半信半疑,斟酌了一会又道:「那你得先禀告了公公,才能够坐我们这辆车。」说完,他敲了敲车壁对驾车的人说明情况。
不久马车渐渐停下,接着上来一个小太监,他一看见郭爱就皱了眉头。
郭爱怕自己被赶下车,于是赶在他开口说话之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双膝一屈对他拜了拜,又偷偷往袖里的手塞过去两锭元宝——那本来是他要买药材的。
「公公好,小的是初日,我想进宫当差。」情急之下,她借用了初日的名字。
古代穷人家的小孩多半盼望着能进宫当差,因此小太监见了郭爱这般行径也没想太多,而且看她样子秀气,还认为她早就自己净了身,钻进这辆马车里更是早就预谋好的,掂了掂那两锭元宝的重量,他满意的点点头。
眼下这一关勉强过了,只是郭爱也面临骑虎难下的困境,随着马车逐渐驶出熟悉的街道,她的不安越渐加深。
太监都是要净身的,万一被发现,会不会又是死路一条?只希望在那之前能让她见到王嬷嬷的弟弟王禄。
又看了眼远去的街道。对不起,义父,原谅我不能回去了,因为如果我继续待在医馆,早晚会替你惹来杀身之祸的。
面对茫然的未来,郭爱重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