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膳已经半个时辰了,沁水粉颊上的红晕依然退散不去。
想到唐冠尧竟亲自替她更衣,把她的身子全看光了,她就又羞又窘又气。
珍翠楼里不是没有女人,他大可唤婢女替她更衣,但他却没那么做,而是亲自动手更换,借机看光她的身子。
依她看,他根本是个色欲熏心的大色胚,比那个被扭到官府的下流胚子好不到哪儿去!哼!
“公主,你的衣服送来了。”珍翠楼里的婢女晓春捧着衣裳,恭敬地走进房里。
唐冠尧落荒而逃后,没忘了叫个婢女来服侍她,这个名叫晓春的婢女正替她将新衣裳取来。
沁水在晓春的协助下换好衣裳,然后让晓春替她整理散乱的发丝和妆容,她的美貌,让晓春看得都傻眼了。
“公主,您真的好美啊!珍翠楼里的姑娘虽然都很美,但我没见过比公主更美的姑娘。”晓春忍不住赞美道。
“是吗?”沁水微微扯了下唇角。
她的夸赞没让沁水太高兴,如果她真的比珍翠楼里的姑娘都美,唐冠尧为何整日流连在珍翠楼里,不肯回家呢?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又心情烦躁。
“唐冠尧呢?他上哪儿去了?他为何还不送我回家?”沁水狐疑地质问。
难得才一转眼,他又沉迷于温柔乡中?
“唐公子说现下有事要忙,分不开身,所以要奴婢暂时陪着公主,等唐公子把事情忙完,应该就会送您回去了。”
“忙?”哼!沁水又是一声冷哼。
他在妓院里能忙什么?忙着与那些青楼的妓女打情骂俏、嬉闹调情?
她想起初次在饭馆遇见他时,他与静馨亲昵的模样,心中便有如火烧般难受。
她为何要在意?她当初不是想得很简单,只要他肯于她回宫辅佐父皇、挽救大理的国祚,她不会在意他有三妻四妾?
但想归想,现在她才知道,要保持绝对的冷情冷性,有多么不容易。
别说真让他纳三妻四妾,光想到他怀里依偎着另一个女人,就让她疼得快要死掉了,她其实一点也不潇洒,她做不到无所谓,也无法那样洒脱。
她其实很在乎他……沁水察觉到这个事实,但并不是很惊骇,或许她心底早就发觉自己对他……
不!沁水尖锐地在心里高喊,猛地起身说:“我想出去走走!”
她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怕她会发觉自己一直不敢承认的事实……
“后头有座小花园,公主想到那散步吗?我陪公主去!”晓春听了立刻道。
“不用了,我是一个人静一静。”今日发生太多事,她得好好想一想。
“不行的!公主,难道您不怕又遇上那些喝醉的酒鬼吗?”
“……”沁水无语了。
好吧!她确实很怕再遇上酒醉的色鬼,而且仔细想想,即使是无人的花园,也不见得安全。
于是,她同意让晓春陪着她去花园走走透口气。
珍翠楼的花园并不大,最起码,比不上御花园或是唐家的大花园,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花园里栽种了不少名贵的花卉,沁水慢慢踱着步,当做是散心。
明明想出来走走,宁定一下心神,怎么望着园子里满开的美丽花朵,唐冠尧那张邪气带笑的脸庞,却不请自来,不断浮现脑海?
想到他竟然不叫婢女,而擅自替她更衣,直到现在她还是又羞又怒,不过若不是他,只怕她现在早已受到欺凌,也没颜面活在这世上了……
想到这儿,她的目光不由得转柔,心中既有感激,又有甜蜜。
他出面解救之时,她已昏迷,但听晓春说,当时他非常非常生气,她从没见过唐公子那般生气,一举就把一个比他高大的壮汉打昏了。
虽然平日他一副吊儿郎当、很不牢靠的样子,但真有事情,他又能立即挺身而出救她,教人刮目相看,而且……
他是在乎她的吧?所以才会那般生气,还为了她动手教训那个无耻恶狼。
沁水心里又泛起阵阵的甜,目光也渐趋温柔。
“敢问,是沁水公主吧?”正出神时,一道轻柔温文的男性嗓音由后方传来。
听到有人出声喊自己,沁水转过身,看见一名书生模样的白净男子,从暗处走出来,谨慎地立在离她几步远之处。
他温文有礼地朝她打躬作揖,看来并不像坏人。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多心,她感觉他似乎是刻意在这儿等着她的。
“你是?”沁水歪着头,定定地大量他。
男子尚未回答,就听见跟在自己身后的晓春喊道:“宋公子!”
“你认得他?”沁水转头问晓春。
“是的,公主。这位是唐公子的好友宋公子,常到珍翠楼来找唐公子,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晓春恭敬地回答。
“公主,在下宋谨玉,是与冠尧一同长大的好朋友。”
“你是唐冠尧的朋友?”沁水好奇地打量他。“你和唐冠尧,看来……不太一样。”
一个清秀,一个俊美;一个温文儒雅,一个邪气放荡;一个谦虚有礼,一个荒唐堕落。
“大家都这么说。”宋谨玉微微一笑,指着前方,翩翩有礼地问:“公主,那儿有座凉亭,如果公主不介意,一块儿坐下来聊聊好吗?”
沁水偏头瞄过去,他指的凉亭就在几步之外的地方而已。反正唐冠尧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她一个人也不知该做什么,就和宋谨玉聊聊,问些唐冠尧的事也好。
于是她点点头道:“好,就过去坐坐。”
沁水跟着宋谨玉进入凉亭里,在小圆桌前坐下,而晓春则守在不远处的树下,不打扰他们谈话,但也能远远地保护沁水。
“公主初次出宫,一定很不习惯吧?”两人坐下后,宋谨玉好不关怀地询问。
“还好。初时确实不习惯,但现在已经逐渐习惯宫外的一切。”想每天看见唐冠尧的生活。
想到唐冠尧,沁水迫不及待地问:“你说你和唐冠尧是一块儿长大的?他幼年时,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她想知道,凡是有关他的一切,她都好想知道。
他的过去她来不及参与,只能从其他人口中探问关于他的事。
“冠尧吗?”宋谨玉想了想,才道:“冠尧打小样貌就生得好,凡是见着他的人,没一个不夸他可爱。”
“是吗?”沁水听了脸上满是遗憾,她多想亲眼看看他幼年时可爱的模样。
“他很聪明,有阵子我爹送我进唐府和他一起读书,教书先生教过的东西,他马上就懂,但就是耐不住性子,若是要他成日读书,他就会生气捣蛋。”
“真的吗?”沁水听得兴味盎然,想到他幼时的模样,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
仅仅只有这些仍不够,她贪心地想听更多。“还有呢?唐冠尧还做了什么——”
话没说完,她猛然察觉她表现得太过急切,当下羞红脸,慌忙止口,宋谨玉却微微一笑,道:“公主不必介怀,冠尧身为驸马,公主思念驸马是天经地义。”
“我……我才没有思念他!”沁水慌张地大声否认。
这句话,欺骗自己的成分居多。
好奇怪!一个不久前还素不相识的人,现在居然满满地占据她所有的思绪,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难道只因为他是她的驸马,她便毫无保留地爱上他吗?沁水茫然不解。
但是不可否认,打从与他见面之后,他便占满她所有的心思。她每天一睁开眼,所有的心思只绕着他打转。
虽然大多时候,是因为怕他又溜出府,不得不盯着他,但长久下来,找他、看他、挂念着他,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唉!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呵。”宋谨玉别有含义地轻笑一声,没与她争辩,只道:“唉,只可惜公主一片深情,冠尧却不知上进,实在令人惋惜。”
“你也这么认为?”沁水很高兴,没想到即使是他的朋友,想法也与她相同。
“当然啊!男人既生而为男,就该发奋读书,求取功名以报效国家才是,荒唐堕落,不思上进,实在可惜了冠尧的聪明才智。”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她其实也觉得唐冠尧很聪明,狡猾机灵,偏偏不务正业,整日游手好闲,流连妓院,实在太糟蹋他的才能了。
“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举凡身为男儿,皆该不畏苦难,尽一己之力为国家奉献……”
宋谨玉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报国的见解,而沁水听了,则是感动得快流泪了。
没想到竟有人与她有同感,能有此忠实的子民,她父皇当觉得很欣慰才是。
两人聊了很久,宋谨玉诉说他对国家朝廷的期许,也分享许多游历经验,沁水听得十分入迷,连唐冠尧来了都没察觉。
一开始,她真的完全没发现他,只觉得怎么好像有根柱子挡住光线,阴影正好笼罩着她,让她没来由地冷了起来,为此她还特地往旁边移了些,好让暖暖的阳光能继续照在她身上。可是不知怎地,那根柱子竟也跟着移动,又挡住她的光线?
她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见一道微带怒气的男性嗓音:“公主!”
“咦?”沁水猛然抬起头,这才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沁水脸上既是讶异,又是迷惑。“唐冠尧?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这是花园,人人都能来不是吗?”唐冠尧没好气地回道。
方才他与唐关正在楼上讨论事情,因为觉得闷,想开窗透气,没想到竟让他看见这幅他并不想看见的景象。
娇艳美丽的沁水公主,皇帝老爷指给他的未婚妻,和他温文俊秀的好友宋谨玉,同坐在凉亭的圆桌前,两人有说有笑,周遭仿佛也开满了缤纷的花朵,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赏心悦目,但唐冠尧一点都不这么觉得。
他目光赤红,直瞪着这对出色的璧人,这幅赏心悦目的画面只让他觉得碍眼。
碍眼!碍眼!真是碍眼极了!他恨不得拿把剪子,像剪碎画纸一般,把眼前的情景剪得粉碎。
他从来不知道,她也能那样温柔地望着一个男人,只是不肯把柔情施舍给他。
想她初到唐府那天,清高冷傲,尽拿斜眼瞧他,几时曾给他一个笑容?如今,她却拿张笑脸对着初次见面的宋谨玉,他小心眼地计较着。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他不只好奇,还有更多的酸意涌上,让他冲动地下楼来,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谈什么,能让她那样毫无顾忌地放开胸襟大笑。
刚听到他高声喊她,沁水立即转过头,讶异地看着他。“唐冠尧?”
她脸上的惊讶神色,更让唐冠尧心里不是滋味。
怎么她对着宋谨玉是一脸如花的灿笑,对着他时就是这种没有笑容的表情?
沁水完全不知他心里复杂的思绪也不计较他的坏口气。美丽的唇畔漾起一抹喜悦的笑容,告诉他:“唐冠尧,谨玉正在说他游览的奇风趣闻给我听,原来他去过好多地方呢!”
“你与谨玉,倒是热络得挺快的嘛!”谨玉?哼!
她亲昵地喊人家谨玉,叫他时就连名带姓?莫非她忘了谁才是她的未婚夫?
唐冠尧心里莫名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先前吻她时,她不也热切回应吗?那为何如今又对另一个男人这般甜美的微笑?
难道不论是谁吻她,她都会那样热情回应?还是,她喜欢宋谨玉更甚于他?
这些想法快把唐冠尧逼疯了,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如此善妒的男人。
察觉到唐冠尧的不悦,宋谨玉不但不急着解释,反而还淡淡微笑,冷眼瞧着,等着隔岸观火。
唐冠尧眯眼瞪着露出得意之色的好友,从未觉得他如此面目可憎,还想将他脸上那抹得意撕得粉碎。
“唐冠尧,你怎么了?”沁水怪异地看着他不豫的脸色。他怎么好像很不高兴?
“没事。你说你们方才在谈些什么?”他拒绝承认自己有异。
他平常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就算短暂情绪失控,也能够迅速将其藏入平静的表情底下,粉饰太平。只是今日似乎有点……
一提起方才的话题,又燃起沁水的兴奋。
“谨玉在说他游览的事迹给我听,他不但走遍大理、西域,连中土也去过呢!”
唐冠尧淡淡微笑,点点头道:“嗯,他爱游历,是去过很多地方。”
“读万卷书,总也得行万里路嘛。”宋谨玉对着沁水柔和一笑。
沁水看着宋谨玉,不觉发出羡慕的喟叹声。
唉!她也多想像宋谨玉一样,千山万水,自由翱翔。但别说她是大理国的公主,不可能任意离宫,光她身为女子这一点,就让她没了自由。
所以她很羡慕他,很希望自己也是男子,像宋谨玉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唐冠尧发现她竟又对宋谨玉出了神,心中翻涌起一股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强烈妒意,不觉提高音调道:“我想你们应当聊够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咦?要回唐府了?”她以为他还要再晚些才有空送她回去。
“怎么,舍不得回去了?”唐冠尧的口气不但很差,简直可以称为尖酸刻薄,完全没了往常的谈笑风生。
沁水一脸奇怪又受伤地看着他。“唐冠尧,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说话?”
“啊?”唐冠尧这才警觉自己失常了,连忙堆起惯常的吟吟笑意,佯装无事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若喜欢和谨玉谈天,改天请他到府上陪你聊聊,现在天色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吧。”沁水立即起身,倒也没多依恋不舍。
“那么谨玉,我们先走了。”唐冠尧挂着客气礼貌的笑容,对宋谨玉歉然颔首,然后立即带着沁水一同离开了。
宋谨玉凝视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抚在凉亭木栏杆上的掌心,缓缓地缩紧,再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