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说得斩钉截铁,说“朋友”对茉莉花爱逾性命,绝不转让,结果呢,只不过见她闷闷不乐两天,说话经常恍神,就忍不住让阿章到青湖的宅子里,把那几株茉莉花全搬过来。
这算什么?人家看到茉莉花根本想不起他,他何必处处讨好?
但,他就是没办法,无法对她的落寞视而不见,无法对她的哀愁不揪心,他自问:难道这就是她过去老是挂在嘴边的那句“在爱情的世界里,越认真的人越吃亏”?
在她认真的时候,他一篇哄骗二哥的话,却也让她伤透心,让她留下一封假装坚强的书信后离去。
暗亏,她吃透了。
现在轮到他在乎、他认真,轮到他吃亏了吗?
但想想,他这样子根本不算吃亏。
忍受孤独、生下孩子的人不是他,想赚点小钱、还被权势欺压的不是他,整整五年,一个对这个时代完全无知的女人,赚钱、养家、照顾孩子……一步步走来步履蹒跚,没人支持……这样才叫吃亏。
于是他生气她,又原谅她,他发脾气却又轻易说服自己的怒气,他不是反复无常的男人,但在她面前,他变得既矛盾又反复。
三辆马车在下午时分来到放下食堂。
现在不是午膳时间,铺子里只有两、三个在喝小酒的客人。
阿章下车,走进铺子里复命,璟然接手一个包袱后掂掂重量,满意地扬眉。
里面有很多银子,他记得她说过,天底下最适合女人的工作是什么?
是shopping!那会让女人神采飞扬、精神奕奕,所以爱女人?口说的不算,要怎样才算?很简单,塞给她钱就行。
他经过很多次的猜测,用几次的经验做印证,以他的聪明才智终于拼凑起shopping是什么东西。
所以这回,他的行囊里带了很多钱,可以让她拚到手软。
他给阿章下达几个指令,几箱东西被送往他的屋子里,剩下的往后院方向抬去。
“这是什么东西?”
子晨听见动静,从厨房里走出来,指着刘章正在搬的东西问。
正在楼上陪小悯读书的希帆,听到动静,牵着小悯一起下楼,走过楼梯转弯处,就看见刘章正搬着……
脚步停下,脑子一下子被拽回过去的记忆里。
她怎么都没想过还会再看见……曾经,她拥拥过、幻想过,曾经她计划的人生里,有它们的影子长伴相随,只是来不及实现便幻想破灭……
“这是摇椅,现在京城里可流行着呢,几乎每个大户人家都有几把,好像家里没有摇椅就不够尊贵似的。”刘章一面扛着椅子往后头走,一面对子晨解释。
子晨好奇极了,跟在他身后问:“摇椅?是会摇的椅子吗?”
“对啊,会摇。”
这会儿,刘章的视线才往上抬,接触到子晨的那刻,她明媚的眸子一下子吸引住他的注意。
是个漂亮的大姑娘啊,不知不觉间,他黝黑的脸染上一层绯红。
“椅子会摇?怎么坐正?会不会一不小心坐上去就给摔了?”子晨看着造型奇怪的椅子,轻轻触摸,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这种东西呢。
“没的事,坐起来可舒服着呢,待会儿我把椅子摆正,你上去坐坐,保证你一坐就上瘾。”
刘章嘴里说着大话,其实他也没坐过,这两把椅子是主子的心头好,谁敢去“坐坐”?
只不过这会儿他色迷心窍,哪还记得主子。
他动作飞快,把椅子给往树下一摆,笑着对她说:“你坐坐看,夏天热,坐在树下摇来晃去的,说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
他热情地邀请子晨坐上去,子晨也不客气,屁股往椅子上挪去,刘章推着椅背,帮她摇晃起来,一面摇、一面问:“怎样?是不是很好?”
子晨还没回答,璟然已经出现在院子口。
他冷眼看着自作主张的刘章,这会儿,刘章终于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胡涂事儿,扶着椅背的手突然定住,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晓得怎么办才好。
他心底哀嚎不已,自己怎么会蠢到这等地步,这两把椅子是主子和舞毒娘子……不,是韩希帆的定情物,这些年不管主子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两把椅子到处跑的啊!
五年了,主子居无定所,到处寻找韩希帆,只要听到哪里有馆子、菜出奇的好,就会上门寻人。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四月初六的泡菜饺子大餐,让主子找到韩希帆。
主子命令他回京城办事,事儿很简单,就是要把奉县的龚县令给活活踩死,小事一桩嘛,不需要他特地跑一趟,不过他得把消息带给刘先生,再送一封信进镇北王府给申老太爷。
消息送到,刘先生大乐,下令所有铺子加发三个月月银给伙计,慰劳各位多年来的辛苦。
主子啊,总算拨得乌云见天晴,以后有人给他暖被窝了。
只是……他这人就是会得意忘形,心头一乐,什么禁忌都忘了。
完蛋了,这会儿如果请这位漂亮姑娘爬起来,岂不是太没面子,可如果他死要面子,主子肯定会把他的里子全掏空。
左右为难啊!
正不知道怎么办时,小悯进了后院,看见那把摇椅,忙跑上前,张开双臂迎向子晨,“我也要坐!”
“好啊。”子晨没发觉气氛不对劲,一把将小悯抱在自己腿上,圈住他的腰,转过身对刘章说:“这位大哥,再帮我们摇几下吧!”
再摇几下……吗?
脸抽筋、手发抖,刘章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扁着嘴、苦起一张脸,二度望向主子。
可是……咦,主子不恼火了?为什么?他的眼睛……柔得像水,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弄不懂?
刘章随着主子的目光往下挪,定在小男孩脸上。
只消一眼,天呐天呐天呐天呐,小小、小小小主子……一模一样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
谢天谢地,他要飞鸽传书,尽快通知刘先生,让他捎封信给申老太爷,告诉他恭喜申老太爷、贺喜申老太爷,主子有后了!二十七岁的老主子有后了!
“主子!”刘章眉开眼笑地冲着主子笑。
“还不快去把盆栽搬进来。”璟然瞪了自作主张的刘章一眼。
跟在主子身边多年,这会儿自然明白主子这是饶过自己啦,他笑盈盈地往铺子前面走去。
经过楼梯时,发现有个女人站在阶梯上,他抬头一看,啊,是那个魔女!“姜媛……”
他脱口而出。
呃……不,是主子心尖尖上的人,他猛然捂住自己的嘴巴,发现主子正臭着脸瞪他,唉,流年不顺,怎么今天一次两次把主子给得罪了。
刘章的话让希帆愣住。
他认识姜媛?那他的主子呢?他不会恰恰好也是姜媛的死对头,专程来讨债的吧?
不,如果是这样,他老早就一剑结束她的性命,反正她不会武功,又不会使毒,好杀得不得了。
所以江伦并不认识姜媛?所以只是这个男人见过姜媛?
既然如此……装死就要一路装到底。
她笑出一脸温柔,回答,“我不叫姜媛,我姓韩。”说完,她翩然下楼。
这天晚上,姜家的后院变得很热闹,新搭好的棚架下,种了几株嫩绿的葡萄苗,靠墙处植上一排石榴树,另一边多了好几盆盛开的茉莉花。
这天晚上,希帆失眠了,她把小悯哄睡之后,走到院子,坐上摇椅,轻轻摇、慢慢晃,她在摇椅上怀念那段四十六天的恋情。
璟然的窗户开着,由上往下,他看见温柔的月光在她身上洒下银纱。
她偏着头,嘴边噙着淡淡的笑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但愿,她想到的那个人……是自己。
知不知道怎样讨好一个爱孩子的母亲?
很简单,你只要一直夸、一直夸、一直夸奖她的孩子就行。
那么恭喜,你将会赢得她的好感、欣赏以及感激,如果你在卖保险,她一定会掏钱给孩子买保险,如果你卖益智教具,就算她的经济有点小窘困,也会想尽办法分期付款,把整套教具搬回去。
在这点上头,江伦做得相当好,因此希帆对他非常满意,再加上一个月一百两的收益,她在他的三餐上尽心尽力。
她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虽然三不五时有人上门拜访,却没见过他有什么营生,只不过花钱挺凯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他动了心,只不过这些天,茉莉花香伴她入眠,睡得再好不过,而一段一段的梦境里,都有一个教她舒心的男人。
那男人,这一刻是海伦、下一刻是江伦,在梦里他们合而为一。
他们玩闹嬉笑,他们聊天说话,他们做一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醒来却会让希帆发觉自己嘴角含笑的事,她在梦里幸福着。
她不喜欢这样,她早已坚定心情,她不要男人,是真的!
所以她把所有粉红色的梦、幸福的梦、春梦……全归功于茉莉花香,她告诉自己别担心,很快地,茉莉花期将会过去。
事后子晨听见江伦和刘章的对话,她才晓得那几株随处可见的茉莉花,竟花了他近千两。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与他的关系不就是房东和房客?
不过,如果妈妈在场,她就会告诉她:妈,谁说茉莉花贱?只要有人爱惜,它就是最尊贵的花井.
江伦几乎把时间全投在小悯身上,早起他教小悯武功,下午他教小悯习字念书,黄昏他当起大孩子,领着小悯和他的玩伴们上山下海到处玩,夜里他陪小悯说话、讲故事。
只不过讲故事的不是大人,而是小孩。
小悯的故事每个都匪夷所思,却引人入胜,即使江伦年纪已经不小,也听得津津有味,谁让小悯有个穿越娘呢。
以前希帆忙碌起来,无法陪伴小悯的时候,经常对儿子感到歉疚。
小悯是个懂事乖觉的孩子,看见母亲忙,不吵也不闹,就在一旁玩自己的,乖得令她心疼。
现在有江伦,他把小悯的时间填得满满的。
于是小悯的笑声多了、变得活泼开朗,经过十几天的体能训练,很明显地,小悯的身体强壮很多,至少食量增加不少,也许是白天操练得凶了,夜里往往一沾枕头就睡得不省人事。
睡得饱、吃得好,他脸上长出两团小小的菊花肉,令人忍不住想掐两把。
看着儿子的模样,希帆心想,也许所有的男孩子都需要一个男人的专心陪伴,才能健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