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他在找她。
唉,都是二师兄害的!
自从那日二师兄说了什么要她去摸摸大师兄,确认她对他真正的感情到底是崇拜或男女之情后,她反而愈想头皮愈麻。而且每回只要一听到大师兄的声音就直觉先闪;远远见到他的人影出现,她也是逃开再说;就连偶尔有人传大师兄的话要她去哪里找他,她全借口手边事忙打发掉了。当然,他每回必去的柳儿的小楼,她也尽量少去了。反正柳儿有很多人照顾着,根本就不缺她。总之,她已经躲了他两天了,直到现在——
再次面对两天没见的大师兄,她的心跳仍不自主地加快了,同时也多了丝不自在。
姚千浩看着眼前的赵棠棠,突地有种她似乎不是以前的师妹,却又还是以前师妹的错觉。他凝眉,立刻拉回稍荡开的思绪。
「有什么事?」他微楞,接着眉头舒展开,淡哂。「其实也没什么事,嗯……柳儿多亏妳的照顾,辛苦妳了。」
赵棠棠有些心虚。「呃……没有啦,我最近比较没时间去柳儿那里,所以我也没做什么,大师兄才是最照顾她的人。」她直言道。
姚千浩的嘴角浮起一丝隐约的温柔,就连眼神也是。「照顾柳儿是我心甘情愿的,只可惜我没那么多时间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唉,这真的是他的遗憾。因为身为山庄少主,又是众人大师兄的他,似乎总有接待不完的客人和忙不完的庄务,每天能凑出时间和柳儿吃个饭、在就寝前去看她一下,都算奢侈了。说来,他还真怀念前阵子带柳儿出门游玩的日子,至少他还能好好地看着她……
赵棠棠眨眨眼,试着弄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对柳儿,她还是嫉妒吗?
……是,她仍嫉妒柳儿。但她嫉妒的,是她拥有这么多人的关爱。至于大师兄对她的……
她不知道,也许她要的,也只是大师兄对她的兄长关爱而已。毕竟,对着就在眼前的大师兄,她一点也没有「亵渎」的冲动。
「大师兄,怀潮不是今天就会回庄了吗?他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到?」为免自己再胡思乱想,她干脆转移话题,然后她想到了这件事。
二师兄和四师弟都不像她与柳儿是孤儿。而本身是大户人家之后的四师弟,小时候因要调养身子才被送来山庄习武,只是等他长大一点,身子养健康、养壮了,兴趣却转到经商那方面去,师父、师娘自然没阻止他去发展他的天赋。更何况嘴甜又贴心的他,即使在外面东闯西忙,却总不忘时时托人送来对他们身体有益的珍贵药材——虽然那些珍贵药材到最后多半都进了柳儿的肚子——偶尔不特定的时间也会到师门停留一阵子侍奉师父、师娘,所以四师弟也非常得他们的疼爱。
这回,四师弟则是在两天前——也就是他的客人元家堡堡主到的当天,才飞鸽传书回庄,要庄里人先替他招呼客人,因为他要赶着从家里脱身,预计今天才会抵达山庄。
姚千浩果然心思一转。「照路程,我想他应该入夜后才会到……」他也想到师弟那位客人了。
「入夜啊……」赵棠棠笑了笑。「那我得明天才能见到他了。」有些可惜。她已经快半年没跟这个与她最有话聊的师弟见面了。
不过她马上发现大师兄的表情不大轻松。「大师兄,怎么了?」
姚千浩回过神,摇摇头,看了看天色,又对她问道:「妳吃午饭了吗?我约了柳儿吃饭,妳要不要一起过去?」
赵棠棠想也不想便回道:「不用了,大师兄。你和柳儿一起吃就好,我晚一点再吃。」万不得已,她绝不要夹在这两个人中间。
姚千浩没再多说什么。
一会儿,赵棠棠怔怔地目送着他挺拔的身影离开,直到消失。
突然,一个听不出是讽是笑的懒懒沉声自花园后传出——
「人都走了有什么好看的?还是那棵果树很值得研究?」
赵棠棠一惊,立刻转过身,视线迅速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搜寻。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在园子东方的大池塘边,发现一个背向这里、微露出半边身子坐在树后的人。
她大惊。
刚才她竟没察觉这园子里还有其他人!这人……
站在原地,她望向那仍一动也没动的半侧身影。
「你……是蔽庄哪位贵客?」研判不是庄里人,她只打算敷衍两句便走。
没想到那人倒有问有答。「贵客不敢,我只不过是来这里做点交易就要走的人。」
「交易?」赵棠棠傻了。「可是山庄并不是做交易的地方……」直觉回道。
「棠棠姑娘。」那懒中带利的声音蓦地唤她。
「什么?!」反射性立直身子,但她同时莫名起鸡皮疙瘩。
他知道她的名……
那人低低逸出一声笑。「喜欢他,干脆不择手段把人抢过来不就得了。妳想太多,他就变成别人的了。」
赵棠棠差点跳起来。「你……」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知道什么了?
男人忽地一哼,「既然不敢抢、不敢说,那就连暗恋也别想了,反正那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妳的事,妳趁早死心算了!」
这个人……这个人……
赵棠棠终于忍不住大步朝他走去。为什么他似乎对她的事一清二楚?至今为止,她只把这事告诉过二师兄而已,她相信二师兄不会说出去,而这人的声音也不是二师兄,那这人到底是谁?
没多久,她便穿越树丛小径,来到池塘边。然后,她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孔——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仍坐在地上,而他的身边放着一壶酒,手上则握着一支笔及一本薄册子。他抬头,挑眉迎视已经站在他前方,且瞪大眼睛惊疑看着他的赵棠棠。
她乌黑水灵的灿眸一如以往,一如他想见的。
很好!
他笑了。
而发现他脸上的笑,赵棠棠更是觉得头皮发麻。
「我们见过吗?」双手环在胸前做出防卫的姿态,她强压住想转身逃开的孬念头,开门见山直问道。
而事实上,这男人的脸,她愈看愈觉得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到底在哪里?
「是见过。」男人倒是没多为难她的记忆便直接给她答案。他的笔管在册子上点了点,神情出现了一抹体谅。「几天前妳和人打架受伤,我和我的属下刚好出现,替妳稍微上了药……」
赵棠棠微楞了下,努力回想,然后,脑中一个画面闪过——她记起来了!
杏目圆睁,她突地往地上一坐,与眼前那男人面对面。「是你!我想起来了!」她眼眉的戒备全松懈了,指着他低呼。
几天前,就在她和大师兄、柳儿出游回程的路上,他们遇上盗匪,那时为了担心盗匪伤到毫无武功的柳儿,她最后要大师兄先带柳儿走。后来她是把强盗打跑了没错,但自己也受了点伤,累瘫在地上,然后,有三个男女出现了……
其中一个就是他!
在他的提醒下,她总算认出了他的面孔。
但她转而一想,不对!
「可是之后我大师兄怎么都没提起你们?你们……不是救了我吗?」疑问。那也算是救命之恩吧?
她知道在遇上他们没多久后,她便睡了过去,不过她记得那时他似乎也曾说过他们见过,所以,她才没对他们太过防卫。原本第二日大师兄说她身上的伤已自己上药,她还觉得古怪,因为她以为大师兄一定见过他们三人了。
之后,她便渐渐忘了这事。一直到这个男人又出现,她才总算再次想起这些事。
男人把笔、册放回地上,然后悠哉倒了杯酒。「我怕妳那位大师兄以为是我杀了妳十刀八刀,导致妳失血过多且昏厥不醒,这解释起来可麻烦,所以我们没跟他碰面。」轻啜美酒,满脸享受。
赵棠棠终于明白了。接着她醒悟地盯着他,「那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对了,你究竟是谁?」回到最初的疑惑。
男人同样爽快地道:「我不是说我是来风云山庄做笔交易的?我是元岁寒,打扰了!」
元……元岁寒?!
他就是元岁寒!
那个吸干人血不眨眼,这两日弄得山庄波诡云谲,师弟的客人……元家堡堡主元岁寒……
元岁寒从她一脸错愕的表情中轻易解读出一切含意。
修长劲瘦的手指转玩着杯子,他看向她的黑眸微瞇了起来。
「怎么了?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对?」他坏坏地故意问。
赵棠棠立刻回过神,她轻吸了口气。好吧,他是元岁寒。原来他就是元岁寒!
「没有。」她摇摇头,混乱的脑袋重整秩序。她再回视他,发现在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神下,她的思绪很难立即回复正常运作。「元堡主……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双手一摊,她坦直道。
元岁寒对她的道谢可没兴趣,他似笑非笑道:「棠棠姑娘,我看妳根本没有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的决心嘛!妳觉得妳真的是喜欢妳那大师兄吗?」
啊,他又提起了!
没想到他会再说,而且说得更白,赵棠棠忍不住瞪着他,同时双颊也烧得火红。
「你……你管我!」被一个不算陌生,但也不熟的男人堂而皇之地这么一说,她不恼也羞了。「对了,谁告诉你……我喜欢大师兄了?」
怎么他跟二师兄的意思差不多?他们都认为她在儿戏吗?
元岁寒不疾不徐地喝掉最后一口酒。「瞎子都看得出来妳对他有意思。」他看得很碍眼。
赵棠棠吓了一跳。「什么?!」有这么明显吗?不会吧?她苦下脸。「那不就……不就大家都知道我喜欢大师兄的事?我……我……」惨了!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
元岁寒冷眼旁观她自言自语够了,才又兴味盎然的冷笑道:「妳这似要糖吃的小孩一样的喜欢,幼稚得没有人会当真,被看穿了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妳这样就想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原本的不好意思全在这男人毫不留情的毒舌之下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种囤积在身体内的毒物忽然被清光光的轻松感觉。
看着元岁寒,她蓦地哈哈笑了。现在她可以了解,为什么庄里接触过他的人会对他有两极化的评价了。
这个人的嘴巴果然可以很毒!
「棠棠姑娘,妳一点也不笨。」盯着她灿烂的笑脸,元岁寒赞许似地点点头。他伸手要倒酒,这才发现酒已经没了,他又放下。
赵棠棠发现他的举动了。
「元堡主,谢谢你!」她跳了起来,往旁移了一步。「我请你喝好酒,你在这儿等我一下!」说完,随即跑开。
直到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园外,元岁寒才将他的视线收回来。
「爷,您在误导她。」不远处,叶子静静地从假石后方现身,轻轻地开口。
元岁寒眉毛抬也没抬。「妳什么时候爱管起别人的死活了?」带笑。
「这是爷的事。」明白指出其中差异。「您也从没管过其他人的死活。」
抚着酒杯杯缘,他不带怒意地漫哼:「那妳猜猜看,爷我又想怎么做了?」
「小的不知。」叶子垂眸,直言。她只知道爷这两日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赵棠棠,而赵棠棠根本浑然不知此事。她没见过爷的视线追随过哪个女人,多半只有女人的目光痴随着他,所以,这代表什么意思?
她以为是一种最简单的答案。可对于主子来说,有时候明眼人一见最简单、最应该的答案,却不见得能套在他身上。
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她就是不知道!
她的诚实,令元岁寒的唇边不由得涌现一丝笑纹。
「这其实也没什么……」笑意染上眸底。「只是我跟他那位老好的二师兄一样,不忍见她踏上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的不归途而已。」说得理所当然。
恐怕是另有私心吧。叶子默然。
这时,元岁寒面色不变地转头往另一边看去,而叶子也在同时再次悄然隐身。
手里提着两支酒瓶子的赵棠棠,健步如飞地朝池塘边跑了过来。
一屁股又在原地坐下。她举起了手中的酒,笑得平时不易见的酒窝都出现了。「这是我师弟之前回来买给我的,是『不醉坊』的酒,我可是一直舍不得喝,今天你来,我请你!」豪爽地塞了一瓶到他手中,另一瓶她则三两下就开了。
元岁寒的视线下移到他手上的酒,眼底掠过一抹好笑,不过他什么也没说,跟着把酒打开了。
两个人就这样拿着酒瓶对饮、闲聊,气氛异常地融洽和谐。
而对赵棠棠来说,在这一场意外的「把酒言欢」之后,她对于这位世人评价不一的元家堡堡主,至少有了较真实的印象。
但不论这男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她都很高兴可以认识他,因为她总算遇到一个懂得慢慢品尝酒、尊重酒,而不是一拿起酒只会猛喝猛灌的人了。
至于元岁寒,如果他知道他是因为喝酒态度而得到赵棠棠的认同与初步友谊,他大概会大笑三声,然后再恶意地破坏自己这形象,挑战她的反应。
这就是赵棠棠与元岁寒第一次正式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