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千浩带着赵棠棠、杨柳儿出游回来已经两天了,而杨柳儿也发烧了两天。所幸直到今天早上,杨柳儿的病况终于稳定下来,也让庄内上上下下所有人总算可以松口气。而当然,杨柳儿又再次被限制待在房里静养不准下床。
不过这两天最紧张也最自责的,大概就是答应带她出门的姚千浩了。
一套刀法一气呵成地演练完毕,收功——赵棠棠脸不红、气不喘地深呼吸一口,然后抬眼望向正老僧入定似坐在树下的二师兄。
「二师兄,这是你上回回来教我的刀法,请你指教!」她恭敬地道。
师父收的五个弟子中,武功最厉害的不是大师兄,而是二师兄。只不过因为二师兄虽然醉心于武学,甚至比起师父更是青出于蓝,但他的个性却不喜与人交际,除了偶尔回自己的家,其它时间则是像隐士般地遁居在风云山庄内,所以在江湖上人们只知风云山庄有个人称「君子剑」的少主及几个徒弟,却不知其实最强的高手另有其人。
老实说,就连庄内人都觉得胡居二师兄个性孤僻难懂,是个怪人。事实上,赵棠棠也这么觉得。不过因为她早已习惯每个师兄弟的性情,所以倒不真觉得他有多难相处。更何况,二师兄还是教她武功最多的人。自从小师妹来了之后,师父、师娘的重心就转移了,还直接把教她武功的责任丢给二师兄。总之,二师兄还比较像是她的师父。
当然,二师兄没师父老,他也只比大师兄小半个月而已。
胡居原本落在头顶树梢间的视线慢慢收了回来,没什么精神却诡谲慑人心魂的黑眸没看向她,倒是懒眺着她身后因风动而飘舞在半空的落叶。
「嗯……练武的时候就该好好练武,妳的心并不在练武这件事上,我看妳还是等状况好一点再来吧。」略带鼻音慢悠悠地说。
赵棠棠略呆了呆,一会才苦笑着摸摸自己的刀。她就知道什么都骗不过二师兄的眼睛。
「二师兄,对不起!」低头认错。
胡居的视线终于对上她。沉默了片刻,他才又开口:「放轻松点,没人在赶妳。师妹,愚兄发现近来妳的笑容少了些,在烦心什么事?」
「啊?」迅速抬头看向二师兄,她没想到他会连这都注意到,不禁有些感动。但在二师兄那令人几乎无从掩蔽的目光下,她又有些心慌意乱——她在烦心什么事?
这事能对二师兄说吗?
「二师兄……」搔搔头,有些难以启齿。要她跟二师兄说她好像对大师兄存有不该有的喜欢……啊,那不如干脆叫她从悬崖往下跳算了!不过想了想……她胆子忽然大了起来,朝二师兄咧咧嘴,「二师兄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心情,二师兄知道吗?」难得二师兄今天大发慈悲关心起她,她不说出苦恼事未免太对不起他的好意了。而且她这么问还可以顺便探探二师兄的底——她早就好奇独来独往、有些神秘兮兮的二师兄到底有没有曾被哪位姑娘掳获过心。
胡居的眼底闪过一丝波动。他凝视着赵棠棠又回复她这年纪该有的无忧无虑与坦率笑脸,没满足她的好奇,倒终于明白了困扰她的是什么。
「小女孩长大了。」他只有这么一句。
虽然早预期二师兄绝不会干脆给她答案,但她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
至于她被看出的秘密……
歪着头想了想,她最后定到他身前坐下。
「二师兄……其实我一点也不确自己这样是不是就叫『喜欢』。但就是跟以前不一样,我想为他做很多事、想看他得到幸福,他如果难过我会跟着难过,他要是开心我也会觉得开心……唉,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明明大师兄还是以前的大师兄嘛……啊……」终于有人可以听听她的烦恼,而且还是保证绝不会泄露她秘密的二师兄,本来她并不打算说出让她苦恼的对象,但最后竟还是说溜了嘴。
她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二师兄。
胡居却是淡淡地笑了,似乎毫不意外会令师妹产生这种感觉的人是大师兄。
「师妹,妳对我会有这些感觉吗?」他忽地问。
赵棠棠吓了一跳,忙不迭摇头。
「这就对了!」胡居脸上的微笑染上眼眸。「既然妳只对大师兄有这些感觉,那就表示他在妳心中是特别的。不过这也不一定就是男女之情,或许,它比较接近崇拜恋慕吧。」他背靠向身后的树干,目光又飘远,飘到了天空一朵刚好移过来的白云上。「妳可以去喜欢倾慕某个人,但我想,妳不会想真正去触摸到他,要不妳可以去试试……」
去试试?
要她去摸……摸大师兄?!
*
赵棠棠已经坐在小师妹房门外的石阶上发呆快半个时辰了。捧着头,脑子里不断转着早上二师兄的「开示」,她想得头都快爆掉了。
早知道她就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现在她只是更头痛而已。
摸大师兄?她真的从没想过这种事,光要她幻想这画面,她的手就在发抖了。难道真如二师兄说的,她对大师兄的喜欢其实只是崇拜似的喜欢?
想想,她的这种喜欢跟大师兄对柳儿的那种喜欢相比,好像真的差得多了,大师兄可以连命都给柳儿的气势,简直令她汗颜……
唉!
她嫉妒柳儿!
「棠棠,妳坐在我房门口干嘛?又要叫我吃药了?」忽然,杨柳儿娇脆的声音响起。
赵棠棠立刻抬头,看见了正被小兰扶着站在她面前的杨柳儿。她一愣,回头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再望向对她狡黠微笑的杨柳儿。
「妳不是应该要在床上躺着?」脱口而出。
因那两天的发烧,大师兄命柳儿待在房里不准踏出门,但她现在竟一副刚出门回来的样子……
赵棠棠跳了起来。「柳儿,大师兄——」
杨柳儿一挥手,率先一步往房里走去。「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人家关在房里好多天很闷耶!你们可不可以别像老妈子一样对我这么小心翼翼,我只是出去走一走而已嘛!」
赵棠棠跟着她走进她房里,盯着她因走动而映着红晕的脸蛋,她有些挫败地抓抓自己的头。
「柳儿,大家也是为了妳的身体好——」她也不想当老妈子啊!
杨柳儿半躺回自己床上,不得不承认出门去逛了这一圈,的确有些累了。可她的一颗心仍怦怦跳着。
「棠棠……」打断三师姐的话,她眸子异常晶亮地看着她,娇美的唇角也含着不同寻常的笑。
赵棠棠只忙着从小兰那儿接手,替她换上舒适的睡衫,并没有注意到她比平常还亢奋的异样。
「怎么?累了对不对?」心不在焉地回应她的叫唤。
直到被安置在床上,杨柳儿才再也藏不住话地拉住赵棠棠替她盖被的手。「棠棠,妳有没有过一种……突然像被雷打到的感觉?」
赵棠棠傻眼,不懂。「什么?」
杨柳儿深吸一口气,一脸梦幻模样低低地说:「刚才我在前面偷瞧见一个来庄里的客人,我就有这种感觉……好像被雷打到一样……」
赵棠棠直觉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不会是发烧了吧?」喃道。
杨柳儿的笑容微羞了。「他是来找四师兄的客人,古总管说他是元家堡的堡主……棠棠,妳有听过元家堡堡主这号人物吗?」末了问起较知江湖事的赵棠棠。
赵棠棠的神经向来有些粗,她一时还没将柳儿的「被雷打到」跟「元家堡堡主」连结起来,柳儿一问,她只直觉反应。
「元家堡?」如果她说的元家堡,是江湖上知名的那个元家堡的话……「咦?师弟什么时候跟元家堡堡主扯上关系了?嗯,不过其他人不可能,师弟还真的很有可能……」自言自语着。
「棠棠,我问妳,元家堡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杨柳儿迫切想多知道一点关于那人的事,不满地催促她。
「爱钱如命、敛财、死要钱!」赵棠棠几乎想都不用想。
「啊?!」杨柳儿瞠圆了美目。
接着,赵棠棠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她忽地直盯着柳儿泛红的脸,总算将她之前说的话连结起来了。
她猛地头皮发麻。「柳儿……妳……妳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么有兴趣?」还什么被雷打到,这话让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千万不要是她想的——
那个人……
传闻,元家堡原本只是个没没无名的武林小角色,但是几年前原堡主被踢下主家大位后,继承的主子就利用其手腕、关系……总之无所不用其极,在短短几年内不但让元家堡摆脱负债,还迅速累积可观财产,就连本来摇摇欲坠的破败大宅子,也摇身一变成了金光闪闪到令人咋舌的豪堡。也就是在这段时问,元家堡堡主元岁寒敛财如吸血鬼的名声在江湖上不径而走。听说,跟他交过手的,没有人没领教过他吃人不吐骨头的本事,但诡异的是,找他的人只有多没有少,而原因呢,就是他有一双识货的眼睛。
赵棠棠虽然少有机会涉足江湖,但发生在江湖上的大小事,她由那些来山庄的各门各派的人口中听到的已经够多了,而关于元家堡这位主子的评价,她自然也是听他们说的。可她也察觉到一个矛盾又有趣的现象——即使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武林人,一说到元岁寒都会在有意无意中透露对他汲汲营利的形象不屑,不过她却偶尔不小心曾偷听到某位在人前明确表示对元岁寒人格不齿的年轻剑客对身边的友人说,如果可以,他还真想成为元岁寒。
那时她听傻眼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暗中羡慕元岁寒不需凭恃高强武功,就可以以他鉴赏精准的能力游走于黑白两道,大赚其财。
现在,这个备受争议、武林人评价不一的元家堡堡主不但来到了庄里,而且似乎还引发柳儿对他异常的反应,这怎么能不叫她心惊?如果柳儿说的真是那个元岁寒的话……
杨柳儿反倒朝她皱起了眉。「棠棠,妳说他敛财什么的,不会是在骗人吧?我觉得他才不像是那种人!」不相信她刚才什么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的那些话。
赵棠棠错愕了,没想到她竟会对一个才见过一次的男人如此信任。
「……柳儿,妳累了,赶快先闭上眼睛休息,别想太多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她,赵棠棠只好转移她的焦点,赶忙轻手轻脚替她盖好被子、调整她枕头的位置。
杨柳儿没有异议,因为她其实也是在撑着,她早就疲惫了。
稍晚,赵棠棠缓步离开杨柳儿的房间。
也许……柳儿只是一时被迷惑了。她老是着迷于新奇的事,那个人对她来说,或许也是因为新奇才引起她的兴趣,所以她才会有这种反应……
赵棠棠甩甩头,愈想愈觉得她对柳儿的事太大惊小怪了,竟忘了柳儿的幻想力向来丰富,很容易就对陌生人、陌生事物展现高度兴趣——当然,这跟她不时得卧病在床有很大的关系。
所以柳儿说的「感觉像被雷打到」,虽然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柳儿对人的形容,但她真的不必在意,反正柳儿的兴趣很快就会过去了。
至于那位「元堡主」……
就算他真的是那在武林人眼中毁誉参半的元堡主又怎样?
赵棠棠没一下就无忧无虑地大步往后面的厨房走去。
反正不该她烦恼的事,她干嘛自寻烦恼揽下来。
不过她没想到,之后的两天内,不管她走到哪里,总会碰到有人在谈论元岁寒——没错,就是那个元家堡堡主元岁寒!
因为要等安怀潮回风云山庄,所以元岁寒和他的两个护卫暂时在山庄住下。
赵棠棠直到隔天才知道这事。因为她刚巧听到刘妈笑得合不拢嘴地对丫头小娟夸张叙述,说元岁寒一眼就看出她腕上戴的玉镯子多有价值的事。接着,满脸羞红的秋菊、秋月捧着空碗盘和她擦身而过,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他跟我说谢谢……」、「他真的有多看我一眼……」、「喂,他看的是我才对……」
再晚一点,两名护院铁青着脸,嘴里不断咒骂着:「可恶!该死!竟然说我们的武功只能去顾猪圈!他自己的武功有多高啊!」
赵棠棠隐约听出他们咒骂中夹杂着那个已经不算陌生的名字。
然后是红着眼眶的春花、眉开眼笑的园丁张叔……
他们全是被元岁寒搞得又哭又笑的人。
就连赵棠棠也被那个人搞迷糊了。本来前日自柳儿口中听完元岁寒的事之后,她就没再多想这个人,不料她反而不断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他的讯息,这下要她不对他好奇也难了。
而会令她好奇的原因是,每个人对他的看法竟然呈现了正反两极化——有人说他有礼,有人却说他嘴巴很毒;有人认为他心肠很好,有人则认为他像恶魔;有人觉得他模样还可以,有人倒觉得他很有魅力……
总而言之,他还真是个充满矛盾的人——至少在她听来。
听说,就连大师兄也对他稍有意见。
赵棠棠可以理解大师兄为什么只在元堡主初来时接待他,之后就借着忙碌于庄内事几乎不再与他有所接触——因为对嫉恶如仇的大师兄来说,传闻与黑白两道都有往来的元岁寒,他自然不会有多大的好感;更何况他那不大光彩的名声,恐怕早让他皱眉了。
但偏偏元岁寒是四师弟的客人,他最多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呵,其实四师弟也是令大师兄皱眉头痛的家伙。可谁叫年纪轻轻的四师弟,另一个成功商人的身分竟经营得比他的武林名号还出色,这也难怪大师兄对他既无奈又无力。
偶尔她会想,大师兄也真可怜,在他下面的每个师弟妹都让他很头痛,就连她也不一定是能让大师兄放心的人……
唉!
师父、师娘出门访友未归,身为大师兄的他也只好为他们多担待了。
远远地,姚千浩一边和总管商量着事,一边往这儿走来。
赵棠棠看到他,下意识就想要躲开,没想到已经抬眼发现她的姚千浩,话声一顿,朝她一挥手,同时又快速交待了总管几件事后,便缓步走至她身前。
「棠棠,总算找到妳了!妳这两天还真难找。」姚千浩俊脸稍严肃,盯着阳光下耀眼明朗的师妹。
而赵棠棠则在不小心被他逮到后,心中暗自叫苦起来。
悄悄退开一步,她若无其事地抬头,对他泛开笑脸。「大师兄,我不知道你在找我。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