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上他们为了避开人群,买的是头等艟,孙嘉树戴着口罩、眼镜,几分钟就办好手续,带着姜凌波进到贵宾候机室。
姜凌波看着成排的自助餐,再想起晚上郑导请的那顿水饺庆功宴,顿时觉得肚子咕咕叫。她把随身的背包放到沙发上,就撇下孙嘉树,跑去挑了几个小蛋糕,没想到一回头竟意外看到了周意满。
“小满,你怎么在这儿?”她小声惊呼,眼睛睁得又大又圆。
周意满看到姜凌波也很意外,她笑着拿了点吃的,和姜凌波聊,“工作上的事,这才出来跑一趟,我今晚还要再飞S市,你呢,戏拍完要回去了?”
“嗯,就是被那些新闻闹的!我还没在海边玩够呢。”姜凌波戳着蛋糕抱怨。
“我看到了,”周意满调侃,“你们玩得很好嘛,进展得怎么样啦?”
被周意满这么一问,姜凌波忽然就想起KTV的那个吻,不知怎么耳朵有点热。
“我觉得,孙嘉树他好像喜欢我!”姜凌波偷偷看了眼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孙嘉树,小声说:“他亲了我,而且还亲了……三次。”
周意满也来了精神,凑得离她更近,“他主动亲你的吗?”
“对啊,第一次本来是在做游戏,可刚游戏完他就亲上来了,后来他说要假装我男朋友,帮我打发走苏崇礼,就拿这个理由又亲了我两次,当我傻呢!”姜凌波在周意满耳边叽叽喳喳。“他肯定是喜欢我了,但又不好意思说,就拿这种藉口来占我便宜。”聪明如她,早就看透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周意满笑着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亲我,我也不吃亏,”姜凌波傲娇地表示,“看他的表现吧。”知道他可能也喜欢自己,她的底气也足了。
孙嘉树这时也看到了周意满,愣了愣,继而起身向两人走来。
姜凌波有点担心地问:“你要和他说话吗?”
四年前周意满和李重年闹翻了以后,做为李重年好友的孙嘉树,对周意满的态度也一度很差。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但姜凌波还是怕周意满心里有结。
周意满微微笑着,给她夹了块蛋糕,“李昂都四岁了,我早就没关系了。再说,我今天才刚和孙嘉树互动过。”见姜凌波一脸疑惑,她解释,“我发了条微博,孙嘉树给我点了赞。”
“什么微博?”
“我转发了一条发布你和孙嘉树照片的微博,那人非说照片中的你是GiGi,所以我就在转发里给他解说了一下侵害公民名誉权的相关法律。”
……原来这就是他手滑的那个点赞!姜凌波忍不住噗哧一笑。
“啊,对了。”周意满又说:“你之前说有事要查,让我帮忙联系……”
“我肚子疼!”姜凌波一看孙嘉树已经走到跟前,连忙捂着肚子打断周意满,然后冲着她挤眉弄眼,等周意满点头表示明白,她立刻转身朝外溜。
“我要去厕所,你们慢慢聊!”
孙嘉树看她飞快跑得没影,轻笑着问周意满,“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她一看到我过来就吓跑了。”
“她在想,你是不是喜欢她。”周意满端了杯水慢慢喝着,撒谎撒得面不改色,“她猜不透你的心思,觉得很难过。”见孙嘉树神情凝住了,她接着说:“你离开的三年,她过得很辛苦。她什么样子你比我更清楚,精神十足的,最是耀眼明亮,但你离开以后,尤其是最开始的那年,她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不爱说话、阴阴郁郁,就像缩到壳里的蜗牛一样。”孙嘉树垂着眼睛,静静听着,看不出神色。过了好久他才出声,声音有些压抑着的沙哑,“你能再说说她的事吗?我不在的这三年,有关她的一切。”
两人聊着又过了一会儿,觉得时间足够久了的姜凌波溜达回来,笑嘻嘻地晃过去问:“你们在说什么?”
孙嘉树捏了捏她的脸,神色沉沉地说:“我们在说你的坏话。”
“小满才不会说我的坏话呢,肯定是你单方面在诋毁我。”姜凌波笃定道。
孙嘉树坏坏地想着,本来想给她的补偿,现在还是收回去好了。
***
虽然在去机场的时候,姜凌波没同意带孙嘉树回家,但这事还是被她记在了心里。回B市的第二天一早,孙嘉树刚被姜锦绣接去公司,姜凌波就自己收拾了东西回了一趟家里。
打开家门,只有姜爸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挑韭菜,见姜凌波回来,他头都不抬就招呼她,“回来得挺是时候啊,知道你妈今天中午要包饺子?”
姜凌波脱了鞋,小心地朝屋里探了探脑袋,小声问:“妈不在家吗?”
“出去买肉了,嫌我买的贵,非要自己去挑。”姜爸摇着脑袋发出啧啧声。
“嘿嘿。”姜凌波松了口气,从厨房搬出一张板凳,坐到姜爸对面和他一起挑韭菜。姜爸看了就乐,“哎啲姜小八,最近懂事了啊,回家还知道干活了。”
姜凌波在堂姊妹里年纪最小,排第八,所以姜爸总爱叫她“姜小八”。
“说得跟我以前回家不干活似的。”姜凌波扁扁嘴,仔细打量了下姜爸,眯了眯眼睛,“老姜,你是不是又胖了,没趁妈不在家偷吃柜子里的蜂蜜和巧克力吧?!”
姜爸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抬眼就换了话题,“怎么今天想起来回家了,不是说这个月要去外地出差,没时间来吗?”
姜凌波笑嘻嘻,“我昨天就回来了,这个月剩下的几天也没啥事,就来看你啦。”说着就站起来凑过去,还用沾了泥的手挽住姜爸的胳膊。
“爸爸——”她叫得特别甜,笑得也特别甜,“我有事想跟你说。”
“哦,”姜爸瞥了她一眼,高傲地把她的脏手拽出去,“我就知道,你这么殷勤总没好事,是保险丝烧了还是水管漏水了?”
“不是。”
姜凌波回到板凳上坐下,伸手又拿了韭菜开始挑,挑到一半,她抿抿嘴角,眼睛都不敢抬地说:“孙嘉树回来了。”
“还用你告诉我,满大街报纸上都是他,我能不知道?”姜爸挑菜的动作都没顿一下。
他的反应让姜凌波安心了好多,又试探着说:“他一直说想过来看看你,我没让他来。”
姜爸笑道:“他从小就比你有良心,以前每次来咱们家吃完饭,都知道抢着把碗洗了,不像你,吃完饭撂筷子就跑电视机跟前,都恨不得钻进电视里去。”
姜凌波不说话了,虽然让爸爸喜欢孙嘉树的目的达到了,但她并不觉得开心。
“是,就他好。”姜凌波愤愤地掐断韭菜根,撇着嘴问姜爸,“那他都那么好了,妈怎么还不让我和他玩呢?我记得我小时候,妈成天就想着把我送到爷爷家和那几个堂姊玩洋娃娃过家家。”
姜爸笑了,“你爷爷家多好,吃的住的,哪一个不比咱们自己家好。”
“爸,你都说是咱们自己家了,这天底下哪有比自己家更好的地方!.哎,你别换话题,”姜凌波收拾着挑好的韭菜,边往盆里放边说:“孙嘉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都是他特意从国外带回来的,你看他怎么给你啊?”
“行啦,”姜爸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说道:“一回来就是孙嘉树、孙嘉树,怕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他拍拍手上的泥,坐直身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姜凌波也把韭菜放到一边,坐得笔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老姜你先说,你觉得孙嘉树这人怎么样?”
姜爸看了自家闺女一眼,满脸的自豪,好像笃定他会把孙嘉树夸成花一样。他就算要夸孙嘉树,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成天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什么怎么样?”姜爸没好气地说,“那臭小子,我都多久没见着了,说走就走,以前倒没看出他有那气魄!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看着他从小长大,都快把他当成半个儿子养了,居然 一句话不说就走,兔崽子……”
姜凌波就跟小学生似的,坐在那儿老老实实挨训。等姜爸说得口干舌燥了,她才溜去倒了杯水,给他送到嘴边,然后很殷勤地看着他问:“那妈呢?她最近有没有提到孙嘉树?”“我说呢,弄了半天绕到这儿来了。”姜爸低头喝水,懒得看她,“别想啊,从我这儿走不通,你妈最近更年期,没事还要找事把我骂一顿,我可不敢去触这楣头。”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姜凌波正在厨房流理台边洗着韭菜,提着绞肉的姜妈就回了家。看到姜凌波在干活,难得给她了个好脸色,姜凌波要帮她包饺子,她还以“成天帮倒忙”为由,把她赶到客厅陪姜爸看电视。
姜凌波心里揣着事,哪还能看进电视,就看见眼前光影闪啊闪,都不知道上面在演什么,好不容易熬到吃饭,她用筷子夹了个饺子,边蘸醋边朝姜爸打眼色。
姜爸装作完全看不见,埋头一顿吃。
姜凌波忐忑地吃掉一个饺子,又灌了大半杯凉水,才看向姜妈,“妈,我有事儿想问问你。”
姜妈看她,“什么事?”
和姜妈对上眼睛,她就说不出来了,只好烦躁地又吃了一个饺子。
就赌这一回吧,姜凌波边嚼着饺子,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毕竟现在孙嘉树也有钱了,她妈妈以前介意的,不就是孙嘉树家里不够有钱吗?她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妈,孙嘉树回来了,想到家里来看看你们。”
“他现在应该很忙吧,非亲非故的,就不用麻烦了。”
姜妈的声音很平静——可就是这样才让姜凌波心里更难过。她勉强把那股难过压回去,努力笑说:“他既然说了想过来,肯定就是有时间,而且……”
“不用了,”姜妈面无表情地吃着饺子,“请那么有名的明星到家里我不自在,他也不自在。”她抬头看了看姜凌波,“你今天回来得正好,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我前几天和你二伯母见了面,她说你二伯的会计事务所里缺个翻译,你现在去可以直接上班。”
姜凌波闭了闭眼睛,稳着呼吸说:“妈,我现在有工作。”
“你那算工作吗?”姜妈还是一脸的平静,“你学的是外文,去做什么助理?助理不就是跑腿打杂的——你一个女孩子做那个能有前途吗?将来你找对象,人家问你的工作,你说你给个演戏的当助理,谁还愿意和你进一步发展。”
她叹了口气,“当年你就爱跟你大堂姊一起玩,我怎么说你都不听,你看看,她现在成什么样子?家里安排的工作不接受,安排的亲事也逃掉了,结果现在,说是在做什么经纪人,每天抽烟喝酒不学好,活生生把自己的人生都毁了。”
姜凌波就像被迎头泼了盆冰水,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锦绣姊怎么了,怎么就把人生都毁了?她现在有多厉害你知道吗!”
姜妈像是完全没听进她的话,“你还是太年轻,有些事想不明白。对了,你二伯母的娘家知道吧?就是江南那个有名的苏家,她说她有个侄子从小在国外长大,中文不是很好,最近要来B市,想让你抽空帮着接待一下。”
接待,姜凌波哪里不明白,这无非是她妈塞给她的相亲,她一提完孙嘉树——她妈就又要她换工作,又要她去相亲,还真是把孙嘉树当洪水猛兽看了。
她低头笑出声,心里凉得厉害。“我不去。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要和他在一起。”
姜爸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出声打哈哈,“行了,都快吃饭,孩子难得回来一趟,有什么事等饭吃完了再说。小八你也是,有事好好和你妈说。”
姜凌波吸了几口气,撇开脸没再吭声。
“吃什么饭,她是回来吃饭的吗?”姜妈直接摔了筷子,“她是还惦记着那个孙嘉树,回来发疯的!”
姜凌波心头的火直逼到嗓子眼,气得手都抖。她拚命让自己的声调平稳,“妈,你能不能别这么激动,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谈你跟着他出门被记者拍到,还是谈你不要脸跑到他家里住?你以为那天我没看到,你以为那天你躲得挺好,是不是!”姜妈也压抑着怒气,但最后还是吼了起来。
拍真人秀那天,妈妈果然被看到了。姜妈失了态,姜凌波反而平静了。
“对,我那天是住在孙嘉树家,”她轻快地承认,“孙嘉树昨天还住在我家,自从他回国以后就一直住在我家。”
姜妈被她的话气得脸色煞白,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靠到椅背上。她失神地皱着眉,轻声开口,显得憔悴而苍老,“他们是什么人家,苏家又是什么人家……你说你喜欢孙嘉树……孩子你醒醒吧,喜欢有什么用啊,能让你吃饱饭还是能让你穿暖衣?这天底下最没用的两个字,就是这个‘喜欢’。”
三年前妈妈就是这么说的,说孙嘉树家里没有钱,说孙嘉树没前途,说他们门不当户不对、不会有未来。可现在明明已经不同了,为什么她还要这么固执,一点都不肯让步呢!
“孙嘉树他现在有钱了,”姜凌波眼角都湿了,“他现在很有名,也有很多钱,我和他在一起一定会过得很好!”
“他有钱又怎么样,连苏家人的一个指头都比不上。苏家那是几辈攒下来的底蕴名声,随便一个旁支走出去,别人一听到他姓苏,都要殷勤地弯下腰。孙嘉树,一个卖艺的,他现在凭着年轻,对,有名,可这种名气随时都会消失,随时可能被人取代。他能赚多少钱,能赚几年的钱?”姜妈疲惫地摇着头,“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难道会害你吗?你大学考前,我说要送你出国,你不肯去,我也随了你,但是嫁人这种事,你一个孩子能有什么主见,这是一辈子的大事,选错了,毁的就是一生。”
比起大吼骂姜凌波,这样的姜妈让姜凌波更加无力。
她总是说“我是为你好”、“我不会害你”,可她以为的“好”,真的不是她想要的啊。
姜凌波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狠狠咬着牙,拚命遏制住要流出来的眼泪。
姜妈没吃饭,叹了口气,就穿衣服出了门。
姜爸削了颗苹果,坐到姜凌波身边,递给她。
姜凌波接过苹果,捧在手心里,却没有力气送到嘴边。
“你妈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姜爸突然自顾自的开始说话。“她本来也是在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当初她们家把她嫁给我,也是盼着她能跟我过上好日子,可是我……”他苦笑,
“你看你那个几个伯母婶婶哪一个不是穿金戴银,家里雇着人,手都不用沾水,只有你妈,跟了我,洗衣做饭、打扫家里,连出门参加聚会都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他眯着眼回忆,“我们刚结婚那会儿,她连泡面都不会,做饭经常切到手、烧焦锅,而我就是个刚入职的普通教师,一个月赚的钱勉强够吃,连化妆品都不能给她买。我又爱面子,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所以硬是没脸在你爷爷那儿多提一个字……嘿,你说你妈,她怎么可能不怨我?怎么可能不怨这样的日子?”他的声音很温暖,说得姜凌波眼睛湿漉漉,但她又不想哭出来,只能拚命眨着眼睛。
姜爸最后也哽了嗓子,说:“所以小八啊,你也别怨你妈,她也是真心为你好,希望你别吃苦,能过上她没能过上的好日子。”
姜凌波直到离开,眼睛都一直蒙着泪。她依旧坚持和孙嘉树的未来,依旧相信自己没有错,但以往那种梗着脖子也要争出黑白的勇气,她再也没有了。爸爸的鬓角都白了,妈妈看东西都戴上了老花眼镜,他们的神态变得疲惫,动作变得迟缓,他们为了她心力交瘁,面对这样的母亲,她要怎么办呢?
姜凌波恍惚地走到社区花丛边的长椅边,一不小心踢到了椅腿,她猛地摔倒在椅子上,膝盖磕在椅角,疼得没力气再走。
她坐到椅子上,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她真的没有办法了,她没办法跟那样的妈妈去争,没办法再多提孙嘉树一句,心里流血是什么滋味呢?就是这种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滋味吗?
姜凌波苦笑着摘掉眼镜,闷着声,用力咬着嘴唇,泪流得更凶。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人靠近,她愣愣地抬头,看到了孙嘉树。
他一言不发,在她跟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捧住她的脸。
姜凌波眨眨眼,顿时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