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爱理动作一凝,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女子,她看来总是如此优雅迷人。
“有一点我必须事先声明,我今天并不想以上司对下属的身分跟你说话,而是女人对女人,所以想说什么你就坦白说,不用觉得有负担。”
周在秀语气很温柔、很和婉,但罗爱理敏锐地听出弦外之音,心口不由得一紧。
果然,周在秀单刀直入地问:“你跟郑雍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就知道!
罗爱理放下咖啡杯,无声地叹息,在脑海里稍稍组织过语句后,才平淡地扬嗓。
“周经理……周小姐,同样是女人,我不想对你说谎,但是无论郑雍跟我是什么关系,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想,周在秀会听懂她话中涵义。
“这么说,你对他已经没有留恋了?”沉默片刻后,周在秀轻轻地问。
“没有。”
“也没有感情?”
“没有。”
“那如果我想跟他交往……”
“这不关我的事。”她回答得很快。
太快了。周在秀若有所思地注视她。“或许是不关你的事,可我觉得郑雍似乎还是在意你的,所以我希望如果我跟他真的交往了,能够得到你的祝福。”
不愧是饭店的公关经理,出身高贵的名门千金,这般表面礼貌实则施压的话术,逼得她不得不做回应啊!
罗爱理微敛眸,悄悄苦笑。“……我会祝福。”
“那就谢谢你了。”周在秀嫣然一笑。
罗爱理暗自叹息,若说周在秀将她当情敌,这样将话挑开了说也太光明正大了,教人无法讨厌,甚至不得不佩服。
她起身告退,临去前,周在秀忽地喊住她。“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她回眸。
周在秀没立刻回答,眨眨眼,又眨眨眼,脸颊泛开一抹可疑的红晕。
“我想你对郑雍应该很了解,你觉得他……会喜欢我吗?”
她输了!
罗爱理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这位千金小姐实在……太可爱。
“会的。”郑雍绝对会喜欢这种表面落落大方,骨子里却依然纯情的女人。周在秀闻言,笑颜如花。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罗爱理转身离开周在秀的办公室,脊背挺得笔直,可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脚踝处仿佛传来一阵隐约的刺痛。
好不容易艰难地走出饭店,她正想搭上专门提供给员工进花莲市区的交通车,钱多多从另一头急匆匆地奔过来。
“爱理姐,幸好你还没上车!”她跑得脸颊红扑扑的,眼眸莹灿流光。“有人要我将这个交给你。”
说着,她递来一个饭店提供给住客的信封。
“这是什么?”
“是郑执行长要我转交给你的。”
郑雍?罗爱理讶然。
“他已经退房了,刚刚才坐车离开的。”钱多多解释。
“知道了,谢谢你。”罗爱理接过信封,跟钱多多挥手道别后,坐上交通车。她习惯性地坐在最后一排窗边,待车子发动后,她怔怔望着窗外海天一色的景致,许久许久,才鼓起勇气打开信封。
她原以为应该是郑雍留给自己的信,不晓得他要跟自己说什么,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信封内竟是一张薄薄的支票。
一千万。
她瞪着支票上写的数字,久久回不了神。
这算什么?给她的赡养费,还是陪他上床的夜度资?
呼吸变得急促,心韵乱不成调,情绪如惊涛骇浪,沸腾而澎湃,罗爱理死死地捏着那张支票,忿忿地咬牙切齿。
郑雍!他到底要羞辱她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一阵锅碗瓢盆落地声。
“罗爱理!怎么又是你!”一阵惊天怒吼。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干净。”她一迭连声地道歉,一面蹲下来善后,因为太慌张了,忘了刚刚落地的火锅还烫着,手指一碰,顿时烫出几颗水泡。她惊声尖叫,照例又惹来厨房老大一顿怒骂。
她痛极了,却不敢抱怨,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会儿烫伤的手指,便急急忙忙地戴上手套,开始洗碗。
虽然不是出身富贵之家,从小她也是被父母娇宠着长大,家事都很少做的,可来到北京之后,为了生活,为了贴补家里的日常开销,她努力兼差,白天在公司当行政助理,晚上在酸菜白肉火锅店洗碗。
洗着洗着,眼眶忍不住泛红,可她告诉自己,不能哭,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丈夫完成梦想,只要他有朝一日成功了,这些苦难都会过去。
会过去的,他们一定能熬出头……
洗完堆积如山的碗盘后,她才刚刚坐下来喘口气,摘开手套察看自己红肿的双手,还来不及敷些软膏,又被餐厅老板叫去。
老板说,她这个月迟到三次以上,必须扣薪水。
“老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是因为塞车……”
“怕塞车的话就早点出门,我没时间听你找借口!”老板丝毫不同情。
她接过少了好几张钞票的薪资袋,有苦难言,毕竟是外地人,即使她明白老板这样扣薪不合法律规定,也不晓得该循何途径申诉,何况她需要这份工作,万一跟老板闹翻了只能辞职走人,她承担不起这样的下场。
只能忍了。
忙到深夜下班后,她牵过从旧货市场买来的二手单车,一路踩着回家,已经很酸痛的双腿因此更加疼痛不堪,几乎麻痹。
夜很深,天很冷,方才似乎飘过一阵雪,路面湿滑,她小心翼翼地骑着,深怕一个打滑,人仰车翻。
但她太累了,工作了整整一天,难免有些恍神,她还是在路上滑倒了,这下不仅是手指烫伤,手臂跟膝盖也有擦伤。
她狼狈地坐在雪地上,欲哭无泪。
回到那间租来的小公寓后,等待她的只有一室漆黑,看来她的丈夫今天又会睡在工作室里,彻夜不归了。
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不知他还好吗?
她踉跄地倒卧在床上,已经累得没有力气给丈夫打个电话,她只想睡,只想深深地、沉沉地睡一觉,补充近日一直不足的睡眠。
可她还不能睡,她接了一个出版社的案子,帮忙校对润稿,才躺了几分钟,她便强迫自己起身沐浴,然后坐在桌前,强睁着酸涩的眼,挑灯夜战。
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一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年……
前方布满荆棘的道路,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她不晓得自己还必须走多久,还有力气走多久。
太长太远的一条路,她好累好累。
每天早上醒来,想的不是罗曼蒂克,而是柴米油盐从哪里生出来?水电房租还能再拖欠几天?有哪个朋友愿意借他们钱?
丈夫只管创业研究,这些生活上的琐事全得由她这个妻子来张罗,她怕极了这种被帐单追着跑的日子,每天每天都得烦恼金钱问题。
就这样,过了三年……
当罗爱理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坐上开往台北的火车,火车行驶在铁轨上单调而规律的声响,一下下地敲在她耳畔。
她定定地凝望窗外,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