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赏赐。」萧遥忽然开口,盯着他。「你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吗?若是北陵亡在你手里,我萧遥宁可当场自刎谢罪!」
这才发现她已经不是刚才那病恹恹的样子,这让萧丛飞再度大受打击。「妳、妳的身体……」
东野鸿笑咪咪道:「你能下药,我就不能解毒吗?」
萧丛飞又喊,「陛下难道忘了我和您说的话?您就不怕四殿下……」
萧遥眉心一揪,看向东野鸿。
这是她最为忧虑的事,而在昨夜,一切行动之前,东野鸿派赤多妖带话给她,说一切妥当,这一切当中,应该包括了皇弟的平安吧?
没想到他却懒洋洋地说:「朕只保妻子的平安,至于什么四殿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爱怎样就怎样吧。」
什么?!她大吃一惊,正要说话,却被他一揽腰肢拽出了院子。他突然摆手,陡然从宫殿的四面围墙上又跳下无数兵卒,将这片殿宇围得密不透风。
「这是你从东野带来的人?」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在这里埋下这么多人马。
东野鸿笑道:「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在北陵的地盘上用这点人马作战吧?这是妳最器重的赤多族,才肯将兵马交给我调遣。」
「可是,你应该有救萧迦出来吧?」
看到她着急的样子,他却诡异地一笑。「我刚才说的话妳难道没听到吗?」
「你不会真的不顾他的死活吧?」萧遥大吃一惊。
他冷笑道:「若不是他,妳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妳还要替他说话!」
「他还是个孩子。」她急着想为皇弟说话。
「但他已经是个擅用权谋的阴谋家了。」
东野鸿的话让萧遥震惊又困惑,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拉上了一辆马车。
「你要带我去哪里?」难得她说服了赤多妖和赤多和也他们那些死心眼儿,到现在还不知道皇弟的具体消息,她焦急不已。而东野鸿的话又是这样虚实难辨。
「我已经是妳的皇夫了,妳不会忘记这件事吧?」东野鸿贴近她的脸,食指在她的唇上轻轻划过,「我按照妳的意思参加了这次比试,顺利夺魁,妳也应该遵守妳的诺言,跟我回东野。」
「一月之期还未到。」她挣扎着。[这里还有什么值得妳留恋的吗?」话落,他吻上她的唇,吞没掉她所有的反抗。
忽然,马车一停,车外赤多妖的声音响起,「陛下,有人挡住了去路。」
萧遥立刻挣开东野鸿要下车去看,却被他一把拉住。
「妳以为现在还会有谁挡我们的路?」
「当然是萧丛飞他们的人。」
东野鸿又露出那个诡异的笑容。「萧丛飞早已是瓮中之鳖,无可畏惧,包括他的同党,此刻肯定也被赤多和也的人马控制了。」
萧遥瞥他一眼。「我的人马几时这么听你的话?」
「知不知道当初我入宫是谁给我带的路?」他笑着,「是赤多妖。和萧丛飞那种人比起来,他们知道在这种危机时刻和我连手,才是对妳最好的选择。」
「狂妄!」
「这不是狂妄,」东野鸿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一沉,「因为只有我才会不惜拚了性命也要救妳脱离危险。」
她心头蓦然涌起一股热流,让她几乎难以自己。但是外面一个人的高呼声令她浑身一震。「东野鸿,放了我皇姊,否则今日你休想离开陵都!」
「皇弟?」她惊喜地叫道:「他没事了?」
「从头至尾他就没事。」东野鸿紧紧抱住她,「别去,他只是在骗妳,他要的其实不是我的命,而是妳的命。」
「什么意思?」
面对萧遥的困惑,他深深地望着她的眼。「妳以为,萧丛飞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身为一个二品官,敢犯上作乱?妳就没想过他背后其实是谁在为他撑腰吗?」
「你是说……」她脑袋轰的一声,像是被雷击到。
但她不敢说出心中的假设,因为她觉得这太荒谬了。
「别开玩笑了,萧迦还只是个孩子。」她强笑道。
「孩子?在宫外或许是孩子,但在宫内成长,耳濡目染的尽是互相毁谤排挤、争权夺位的事情,他早已不是孩子了。」
萧遥挑眉。「你胡说!你又不认识他。」
「我虽然没有见过他,但赤多妖跟随在他身边这么多日子,忙进忙出,他所看到的、知道的,要比我多得多。」东野鸿一顿,「难道这么多天里,妳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事,或是任何让妳起疑心的事吗?」
这句话,像电光石火般撕开了她的记忆。她猛然想起来在萧山的府中听到的那一段诡异对话——
「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可以办得到吗?」
「要办大事,自然不会只有我一人。」
「不过是拉拢几个乌合之众。」
「可不只是乌合之众,还有你想不到的大人物。」
「大人物?能有什么大人物……是他?这怎么可能?」
难道,那个让萧丛飞得意,让萧山惊呼的大人物,竟然是萧迦?而萧丛飞以萧迦的人身安全来威胁她的举动,只不过是萧迦故布疑阵而已?
这怎么可能!那个在她回到陵都之后,最先对她敞开怀抱,笑着一直尊称她皇姊的男孩子,如今还不到十八岁的少年,怎么会有这么深沉阴险的算计?
「妳心中的谜,也许可以让一个人来替妳解答。」东野鸿对着车窗外说:「赤多妖,萧山过来了吗?」
「已经带到马车外了。」东野鸿朗声道:「萧山,如今这步田地,你该知道你已无路可走,若还想保住你家人的性命,记住,说实话。」
外面响起了萧山那苍老而哽咽的声音,「是,罪臣知道。陛下还记得罪臣曾经和陛下说的话吗?罪臣真的没有害陛下之心。」
「我明白,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有什么把柄握在萧丛飞的手里?」
「当年先帝并非病故,而是……被萧丛飞毒死的。」
「什么?」萧遥愀然变色。
「那时,萧丛飞在户部主事,贪了一大笔赈灾钱粮,陛下知道后非常震怒,要严惩他。他提前得到风声,找到我,让微臣和他一起……是罪臣一时胡涂,轻信他的一些鬼话,成了帮凶。」
她浑身发冷,牙齿打颤。「那,你们为何找我做皇帝?」
「萧丛飞说,如果陛下死后是四殿下即位,难免要立护国摄政王,他不够资格当摄政王,又怕权力旁落,于是怂恿其它皇亲先找您回来顶这个位置,这样既不至于让旁人对陛下之死起疑心,而且您是一个女流之辈,易于控制,所以才……」
萧遥的身心像是掉进了冰窖,多年来心底的疑惑终于在今日得到解答。可是,萧迦那时候还年幼,怎么会牵扯其中?
「后来四殿下知道这件事,找到萧丛飞,说不但既往不咎,而且还要重用他。因为陛下您挡了路,四殿下想拿回原本属于他的江山,就需要萧丛飞的帮忙,再后来……」
不用再说下去,她都明白了。
猛地挣脱东野鸿的手臂,她跃出车外,大声对前面喊道:「萧迦,你若是想杀我这个皇姊,就来吧!」
萧迦今日换了一身戎装,神情冷肃凝重,看到她忽然跃到眼前,竟惊了下,然后神情如僵石般沉声道:「皇姊,妳都知道了?」
望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皇弟,萧遥惨笑道:「这片江山本该属于你,原本我想回到北陵之后就逊位于你的,没想到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想将我置于死地,却不过是为了和我原想的同样结果。萧迦,你该和我明说的。」
他惨白了脸色。「皇姊,妳不要误会。我虽然要争得北陵,但并非想置妳于死地,我只是怕妳和东野连手……」
「我若嫁到东野,对北陵只有利无害啊。」她觉得整件事太荒谬了。
「这只是妳的想法。」萧迦用手中之剑指向她身后的马车,「东野鸿,妳以为他就是个君子吗?身为君王,有谁不想扩张领土,有谁不想一统四海?东野族向来野心勃勃,他勾引妳,为的只是要得到北陵,想让整个北陵都做妳的陪嫁!」
「既然如此,那么……」萧遥沉重地抬起手,扯下脸上的面纱,让苍白绝丽的脸暴露在火把之下,脸上那个殷红的囚字也红得更加凄美。
「东野鸿,」她对着身后那辆马车清清楚楚地道:「你出来。」
车帘掀起,东野鸿叹着气走下来,搂住她的肩膀,亲昵地问:「我的女皇,叫我做什么?」
萧遥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嬉闹神色,她郑重其事,甚至是深沉凝重地盯着他的眼睛。「东野鸿,你看看现在的我,和我脸上的这个字,我曾告诉过你它的来历。」
「那又怎样?」他挑着眉,「妳怕我因此就不要妳了吗?」
「你已经要了我,身为一国之君,一言九鼎。更何况你我击掌盟誓,曾经许诺今生无悔。你不会忘记了吧?」
「你……以为你真的做得到?」萧迦努力不让自己的惊惧溢于言表,「我北陵绝不是任人宰割的肥肉!我们不仅有英明睿智的萧氏一族,还有勇猛善战的赤多大军。」
东野鸿冷哼一声,「真是好笑,只怕是有好吃懒做、坐吃山空的萧氏一族,和心志不一、早晚分裂的赤多大军吧?」
萧迦脸色一变,没想到他看北陵的内部问题竟然看得如此透彻,一针见血。
「鸿,回来。」萧遥在马车里高声呼唤。
他笑了笑,眼睛还是盯着他。「她在为你求情。你的这位皇姊对你实在是仁至义尽了,虽然她说不再做北陵人,虽然她也看透了你的为人,但还是忍不住要为你求情。」
「你敢杀我吗?」萧迦咬着牙问。
「杀你?有何不敢?」他依然笑着,「只是,像你这样的卑鄙小人,杀你,脏了朕的手,又会伤到朕心爱的人。所以朕放过你一次,但,这是最后一次。记住,现在的北陵不是东野的对手,你若是明白人,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勾起朕的怒火。有本事,十年之后,等你羽翼丰了,再和朕正面交锋!」
见他转身要走,萧迦讷讷地叫了声,「哎,你……」
「怎么,还想再射一箭吗?」东野鸿抬起手,手中握着的是从他手中夺来的弓箭,两手一扳,原本结实的弓箭应声断裂。
「我不是……」吞吐了片刻,他含含糊糊地说:「皇姊她一生命苦,你要待她好点。」
对于皇姊,他的心情很复杂。他能感受她对他的疼爱,但在知道皇姊原本的一切都该是他的之后,妒火与怨恨渐渐吞噬了他的心。
尤其在知道她竟私自到东野,与东野皇帝牵扯不清,极有可能将本属于他的北陵拱手送人时,更加让他决定要回北陵皇位!
但真的到了两人必须从此分离,难再见时,他不禁想起皇姊曾对他点点滴滴的好,心中百转千回,但已走的路无法回头了。
东野鸿讶异地看他一眼,才笑道:「这是当然。」
回到马车上,一只冰凉的手立刻握住他的手,萧遥满是忧心的眸子凝视在他身上。
「去了这么久,都说什么?」
「妳是怕他威胁我,还是怕我威胁他?」东野鸿撩开她脸上的散发,看着那个红字,忽然低下头,在那字上印上一吻。萧遥全身一震,不明白他这个举动的意义。他小声说:「从此以后,妳的这里有我的烙印,妳就是专属于我的了。」
她想笑,但是心头的沉重依然如乌云罩顶般没有散去。
东野鸿托起她的脸,微笑道:「别愁了,我知道妳在想什么,妳怕我真的会对北陵不利,对那个混帐小子下手。」
「难道你没有这样想过吗?」她反问。
「当然很想,但是在妳面前,我不会动手的。」东野鸿掀开车帘,外面已是夜深人静,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在耳畔响着。「这里是妳的故乡,妳的祖国,我带妳走,不是让妳把痛苦带到东野,而是要把幸福种在心里,妳明白吗?」
她抬起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在夜色中幽幽放光,多少的心动,多少的释然都在这一刻因为他的这句话而涌上心头。
原来,她托付终身的这个人有如此细腻的心思,最重要的是,肯为她花费这样的心思。
「我警告过你,带我走,可能会给你和东野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北陵,未必就此沉默。」
东野鸿朗声笑道:「我是个怕麻烦的人吗?我倒想看看,北陵还能给我惹多大麻烦。北陵和东野的争端当然不会结束,赤多族对妳的尊敬和感激,不可能因为妳的退位而就此归顺萧迦的;而萧丛飞如果落到萧迦的手中,也不知道是继续助纣为虐,还是自相残杀。」
「这些,我暂时都不想去管了。」她叹口气,将头枕靠在他肩上。
「累了吗?那就睡一觉吧。等醒了,就可以看到东野的阳光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像抚慰孩子似的那么温柔。
掀开车帘可以看到车外的街景,那些沿街店铺的灯火,就像是一条灯河,在身边静静地流淌过去,又像是世人都要经历的岁月般一去不回。
东野鸿从来不是一个感慨于过去的人,他的做人信条是事事向前看,相信未来比今天更美好。
所以他相信自己的这份乐观也必然能传达给怀中的人儿,让东野和北陵的是是非非,都成为明日的话题吧。
他只愿记得——今夜的怀中,好一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