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白阳是第一次见到皇帝闻彦祥的庐山真面目,闻彦祥年约六十,双鬓已白,但能瞧得出年轻时必是个美男子,他的四个皇子虽皆为不同母所生,但四子个个相貌不凡,想来也遗传他不少。
酬神仪式结束后,闻彦祥留众人与董太后一道用膳,涂白阳身为司膳,膳食由她负责准备,可她又是皇族一员,呈上菜后便坐下与众皇亲一道用膳了。
席上共开四桌,主桌坐了董太后、闻彦祥、马凤芝以及四位皇子,其他三桌则是女眷与小孩,涂白阳不想与马幕儿同桌,便到一群皇孙那儿去与孩子们瞎凑热闹。
皇家人难得齐聚一堂,董太后心情十分好,见涂白阳准备的虽是素膳,但菜色令人惊艳,自己几乎未曾见过,试吃后更觉得新奇,便将涂白阳叫来跟前称赞一番,马幕儿无缘去到主桌,一旁见了表情含恨,嫉妒不已,同桌的其他女眷见了皆互递眼神,但没人敢跟她多说一句,只敢在心里暗笑她器量小。
涂白阳受表扬仍不敢露出得意之色,只是谦逊的谢恩。她做的这套餐,套句自己那时代的词就叫“创意料理”,她将食材变化烹调方式及摆盘,以达到视觉与味觉双重满意的享受,董太后等人哪里见过这等艺术料理,自然觉得惊奇。
“朕也发觉近来的御膳与之前不同了,菜色新颖,味道新鲜,原来是三皇子妃的厨艺,还是太后妙眼,晓得找她来掌管御膳房。”想不到连闻彦祥都满意的开金口了。
“哀家老了,眼力可不好,真正妙眼的是东方,阳儿是他推荐给哀家的。”董太后笑道。
虽同桌吃饭,但闻彦祥目光极少瞥向闻东方,这会终于朝他看去,可脸上的笑容冷淡了许多。
“外头都传皇后没有善待你,瞧这回可帮你娶个贤妻了。”他不冷不热的说,瞧得出对三子的感情淡薄。
这话闻东方没表示什么,闻见月听了却心头带刺,父皇赞美涂白阳固然是好事,但强调她是闻东方的妻子却令他不免生恨,张口想说什么,可马凤芝由马幕儿口中已知他对涂白阳的心思,怕他在众人面前说出不该说的话,忙在桌子底下扯住他的手及时阻止。
有马凤芝压着,闻见月才没说出不得体的话,可涂白阳已经瞧见他那欲冲口而出的神情,心下不由惊怒,怕极了他真会说出或做出什么事。
“母后对儿臣一向疼惜,哪有轻待之说,那是有心人有意破坏母后与儿臣间的感情,其实儿臣尤其感谢母后替儿臣挑选阳儿为妻,而今咱们夫妻圆满,一切归功母后慈心安排。”闻东方起身说道,就算马凤芝对他万分不好,但他是真心感谢她让他娶了涂白阳。
他站起来后便与涂白阳站在一块,这会两人站在一起,众人才看出这真是一对璧人啊!
酬神祭除了皇家人并无外人,无须穿着宫中正式礼服,闻东方穿的是涂白阳亲手为他缝制的衣裳。
涂白阳穿越后,临出嫁前涂亚安找人紧急给她恶补过女红,说是为夫君缝制衣服是紫周女子都要会的事,虽说她学得仓促,倒也学出兴趣来,如今除了做菜她还喜欢缝制衣物。
今日不只闻东方穿着她做的衣服,连她也是穿自己缝制的,两人的衣料颜色男女有别自是不相同,但她刻意在两人的衣襟与袖角滚边上用了同一块银色布料,虽然只是点缀,但已有画龙点睛之效,两人站在一块就能瞧出巧思,有成双成对之意,令人眼睛一亮。
闻见月见状妒意又起,直想让闻东方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希望与涂白阳配成一对的是自己。
而闻彦祥见了他们俩的模样后微微一怔,不知想起什么,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三皇子说这话真教本宫欣慰,不枉本宫这些年来含辛茹苦将你养育成人,此刻见你成家,心头高兴,也算对得住过世的妍贵妃了。”马凤芝张口道。事实上,她后悔极了安排这段婚姻,若早知涂家会发达,她如何会将涂白阳送给他,而提及妍贵妃,无非是说给闻彦祥听的,她见他看闻东方夫妇的眼神复杂,心里明白这是想起妍贵妃了。
妍贵妃当年也经常给他缝制衣裳,虽然每年锦织局都会给他制作大批新衣,可他总穿妍贵妃缝的,妍贵妃喜欢与他穿着相同布料的衣裳,彰显两人的密不可分,而皇上宠她,总如她的愿,让她藉此招摇。自己当年每每见了都妒恨难消,如今,闻东方也这样宠妻。
此刻在坐的人心里都清楚得很,这出母慈子孝的戏码根本是玩假的,桌子底下的憎恨是不争的事实,特别是那封王在外的两个皇子,他们乃其他嫔妃所生,很早以前就晓得自己是马凤芝的眼中钉,为了不与权力欲望强大的马凤芝斗,他们想尽办法离宫摆脱她的钳制,如今他们能在外地自由逍遥的过日子已经很满足了。
只不过这次回来,见到兄弟之中最为弱势的闻东方居然有能力与她斗,他们也颇讶异。
“母后对儿臣夫妇的恩德,儿臣的母妃在天上岂有不知之理,她定也同儿臣夫妇一样对母后感怀在心。”闻东方音调不变,沉稳的说。
然而说到让研贵妃感怀,马凤芝的表情却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董太后没留意她的脸色,径自有感而发的叹息道:“妍贵妃确实苦命,好好一个人儿,要不是那场大火,她必能亲自抚育东方成人,皇上也不会因为她的死,至今……”她瞥见闻彦祥表情瞬间僵了,蓦然收了口。
“哀家果然老了,老说些不中听的,罢了,咱们都不提过去的事。对了,阳儿,听说你娘家父兄近来立了不少功,真是可喜之事。”董太后话锋一转,话题转到涂白曝身上了。
涂白阳立即道:“那是父兄侥幸,说到底还得感谢父皇提拔。”她不敢替父兄居功。
董太后点点头,挺满意她这不张扬的态度。
“涂家父子为朝廷立功并非侥幸,这涂亚安替朕整顿了腐败的兵部,让兵部不再藏污纳垢,坏我朝纲;涂达也令人刮目,朕升他做总兵,几天前派他去边境驱逐闹事的匪寇,他不仅将匪寇扫荡得干净,还顺道抓了好几个潜伏在边境的敌国间谍。
“还有涂兴,这小子以前就是不肯好好替朕做事,这回总算想开发愤起来了,这吏部侍郎做得了得,给朕不少革新国策的建议,涂家这三人如今可是朕少不了的重要臣子,而涂家女儿又是朕的儿媳,之后他们为朕办起事来,应当更尽心了。”
闻彦祥公然赞起涂家,连涂白阳也提了,等于间接对闻东方再度重视起来。
马凤芝与闻见月闻言心底恨得牙痒痒,涂家不再是当日的小人物、吴下阿蒙,连带的也让闻东方不再弱势。
这日的酬神祭,闻东方夫妇算是最大放异彩的人物了。
然而好景不长,酬神祭的当夜,延寿宫紧急传了太医过去,白日还谈笑风生的董太后,夜里忽然呕吐、颤栗起来。
此事非同小可,立刻惊动四方,闻彦祥、马凤芝闻讯全赶至延寿宫,东宫与南宫的人也在获得通知后立即赶往延寿宫。
“你说,太后怎会突然病倒的?”闻东方与涂白阳赶到时,听见闻彦祥正在怒责太医。
太医跪在地上,抹汗道:“太后误食到不该食用的食物,这才会引发旧疾,造成危险。”
“误食?你们是怎么伺候太后的,怎会发生这样的事?”闻彦祥震怒,瞪向负责照顾董太后的宫女们问。
延寿宫的宫女们惊慌的跪了一地。“今日酬神祭,太后只吃了御膳房出的素膳,回来后便没有再进食,奴婢们也不知怎么回事。”为首的宫女颤声道。
“若是如此,那就要问问负责酬神祭膳食的人了。”马幕儿立即看向涂白阳。
涂白阳心一惊,一旁的闻东方脸色也已沉下。
“臣妾掌管御膳房时,太医就已告知臣妾关于皇祖母的身体状况,并且列出她不能食用的食材清单,臣妾做膳食时皆小心避开这些食物,不可能让皇祖母吃到不该吃的东西。”涂白阳稳住心神上前道。以现代话来说,董太后就是有蚕豆症,因此在挑选食物上她非常尽心,不应该出差错才是。
“事实胜于雄辩,皇祖母确实只吃了你做的菜便痼疾复发,这又如何解释?”马幕儿咄咄逼人。
“这……”
“阳儿,你做菜可有食材清单?将详尽的清单交出来,让大家瞧瞧你的用材便能证明清白。”闻东方出声道。
涂白阳立即点首。“有的,我做的每道菜都有食谱,除了食材,连调味料的多寡都有纪录,小君,你马上去御膳房将食谱拿过来。”她吩咐小君去取。
小君知晓兹事体大,发挥她的快脚,奔跑着去拿回食谱,涂白阳将食谱直接交给太医检阅。
太医瞧了瞧后摇头。“这食谱确实没有任何会引发太后病症的食物。”
“上面没纪录不表示没有问题,若真要搞鬼又怎么会写在食谱中,又不是傻子。”马幕儿冷笑说。
涂白阳脸色青了,闻见月见马幕儿一直咬着涂白阳不放,这时也不悦了,瞪了马幕儿一眼,要她不要再多事。
但她像是没见到,继续又说:“父皇,害皇祖母病重的人一定要找出来,也许真不是涂司膳的错,但若要厘清事实,就应该将御膳房的人都找来问话才行。”
闻彦祥马上就同意了,下令道:“来人,把御膳房的人全带过来!”
片刻后,一干御膳房的人全被领来延寿宫,几个人哭哭啼啼的说全是依照涂白阳的食谱做菜,一样东西也没多加,经过询问后确实没问题,可马凤芝却惺惺作态的说不想涂白阳受质疑,为了保险起见要连南宫的人都一起盘问。
盘问了所有人都没问题,可问到秀儿时她却说出惊人之语。“今早三皇子妃临去御膳房时曾向奴婢要了一包生地黄,奴婢问她要做什么用的,她没说,只让奴婢不要多问。”秀儿低着头道。
涂白阳脸色一变,她哪有向秀儿要过这样东西,秀儿说谎!
“生地黄?这……太后不能吃啊!”太医马上经验道……
“这是怎么回事?”闻彦祥怒问涂白阳。
“臣妾没用过这样东西在菜里!”她即刻否认。这才知原来秀儿也是马凤芝的人,她太大意了。
“人证都有了,你还狡辩!”马幕儿哪可能放过她。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太后如此喜爱你还提拔你当司膳,你却毒害她,说,为什么要这么做?”马凤芝已经当她是恶意毒害董太后之人了。
“我没有。”她摇头。
“父皇,阳儿没理由害皇祖母的,她不可能下这毒手。”闻东方立到跪下道。
见闻彦祥面色铁青并未吭声,马凤芝怕他心软,忙又道:“母后经过太医急救仍未脱离险境,万一有个不幸,这……这不冤枉吗?母后、母后……呜呜……”她故意哭出声来,就连马幕儿也能演,跟着悲戚的大哭起来。
闻彦祥脸一沉。“来人,将涂白阳给朕拿下,若太后有个意外,砍下她的人头!”
闻东方回头看涂白阳,见她脸色死白似乎惊傻了,不禁沉怒的再向闻彦祥磕头。“父皇,请您明查,阳儿是无罪的。”
“不要再说了,你的妻子毒害太后,再说下去朕连你也拿下,一并问罪!”
“不,儿臣相信妻子,她绝对没有毐害皇祖母。”闻东方坚持道。
“住口,你真想一并寻死?”闻彦祥大怒。
“父皇,阳儿若真有罪,儿臣愿与她一起死!”
“你!好,竟敢忤逆朕,朕就成全你。”
“父皇,三皇子只是担忧臣妾,他没有忤逆您的意思,请您不要动怒,臣妾愿意下狱,等查清真相还臣妾清白后再说。”涂白曝不愿牵连闻东方,马上跪下用力朝闻彦祥叩首,叩得额头都出血肿了。
闻彦祥见她如此,才没让人连闻东方也押下。闻东方想再说什么,涂白阳立刻对他露出恳求的目光,不希望他再为自己说话。
他不由静了下来,他一向是深虑之人,很少冲动,但遇上与涂白阳有关的事往往就失了冷静,也不想想他若同样入狱,谁来救她。思及此,闻东方不禁双拳紧握住,强自隐忍住冲动,眼睁睁见妻子让侍卫押走。
闻见月本来要阻止,是马凤芝与马幕儿死死拉着才没出声。
涂白阳被拉走后,在内室里照顾董太后的宫女忽然跑出来道:“皇上,太后方才醒来要唤您,可才张开口,眼儿一翻又昏过去了,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闻彦祥一听,忙往内室里去看状况了,所有人也都急着跟去瞧。
这时,马幕儿经过闻东方身边,讪笑道:“白天不是很风光吗,这会尝到苦头了吧!”
“毒杀太后可是死罪,眼看涂白阳是活不了了,你准备为她办理后事吧。”马凤芝冷冷的说,说完才与马幕儿一起离去。
这对婆媳俩的恶毒全写在脸上,闻东方眼底寒芒闪动,表情森然恐怖。
闻见月见状,脸也沉下来,摆明这事是自己母亲与妻子所为,他原先恼这两人未事先与他商量就干出陷害涂白阳的事,不过半晌后,他竟然幽幽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