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侯世子是真心待你,何苦伤他的心,也伤了自个儿的心?”
双肩垂下,薛伊珊不再强装镇定,眉宇之间充满了无助。
“若是殿下闹别扭,王妃如何让殿下消气?”
纪湘云害羞的红了脸,不过,并没有逃避这个问题。
“我会给殿下写情诗。”
“情诗?”
“以诗诉情,殿下明白我的心意,气也就消了。”
薛伊珊承认自个儿很心动,虽然还没想清楚是否该坚持“宁为妾,不为妻”,但是以诗诉情,这却不是难事,只是……
“世子爷不好诗词歌赋,也不知道他能否明白我要传达的心意?”
“你若有心,他又岂会不明白?”
是啊,只要她有心,一定可以将心意传达给世子爷。
“殿下曾经如此说过,男人不是不懂,而是愿不愿意懂。”
薛伊珊闻言轻柔的笑了,世子爷愿意懂,即使诗词难懂,他也会努力去了解。纪湘云轻轻拉整了一下衣裙,仿佛无心似的闲聊起来。
“你可知道致远侯世子已经进了神卫营?”
“是。”顾武日日都会来文王府报平安。
纪湘云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我听殿下说,这些天致远侯世子日日以神卫营为家,皇上只给他十日,就要见到神卫营超越近卫营。”
薛伊珊微蹙着眉,顾武为何没有提起世子爷日日以神卫营为家?
“你有所不知,朝中大臣半数以上不赞成皇上成立神卫营,认为近卫营已经足以将皇宫护卫得固若金汤,何必再成立神卫营?可是,皇上强行建立神卫营,还命致远侯世子为神卫营指挥使,若他无法在皇上给的期限内让神卫营超越近卫营,别说朝中那些大臣会群起攻之,就是那些言官的口水也会淹没皇上。”
世子爷受皇上拔擢,她为世子爷高兴,却没想到世子爷背负如此沉重的担子。薛伊珊担忧的咬着下唇,真的好想见顾延霆一面。
“虽然致远侯世子是靠自个儿的本事得到今日的位置,可是过去名声不好,许多朝中大臣对于皇上任命他为神卫营指挥使颇有微词。十日后的这一仗,他不但要挽回自个儿的名声,更是要为皇上立威,他只能赢,不能输。”
“我竟不知道世子爷的处境竟如此艰难。”薛伊珊感觉整颗心已经被悬在半空中,不禁懊恼自己在重要时刻惹他生气。
“致远侯世子爷护着你,不愿意与你说这些。”
“不行,我绝不能再让世子爷放心不下。”
“是啊,你就成全致远侯世子对你的一片心意,赶紧嫁入致远侯府,也免得他心心念念惦记着你。”
没错,她不能成为世子爷的助力,但至少也不能让世子爷心心念念惦记着,若是世子爷因此闪了神,受了伤,怎么办?
回到房间,薛伊珊进了小书房,请夏荷磨墨,她凝神静思片刻,提笔写下——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夜深了,薛伊珊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坐在软榻上,倚着窗边,望着月色,满腹心思尽是顾延霆,不知他是否收到她请顾武送去的词?他明白她的心意吗?其实,她不过盼着两人能够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叹了声气,薛伊珊直起身子,下了软榻,竟看见顾延霆站在内室的门边。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两人只能贪婪的看着对方,直到薛伊珊情难自抑的飞奔过去,扑上前,紧紧抱住他。
“我终于见到世子爷了。”
“你以为我不要你了吗?”当文王殿下告诉他,她为他茶不思饭不想,他就后悔与她闹脾气。对她来说,他们之间存在着阶级距离,他是身分显贵的世子,而她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贱妾,他一时的怒气之于她是天崩地裂,她会有多担心多害怕,并非他可以理解。
“多日不见世子爷,我会担心。”她知道自己对他的信心不该如此薄弱,可是两人在那种情况下分开,难免会胡思乱想。
“我不是天天让顾武过来报平安吗?”
“见到顾武,开心的人是夏荷,又不是我。”薛伊珊的口气充满郁闷,见到夏荷因为心上人天天眉开眼笑,她的心只有更沉重。
他与她同样郁闷,每次顾武向他回报,总是不停傻笑,教人看了想踹一脚……若他不能顺利将老婆娶回家,那个小子就休想娶老婆。
“以后我们别再闹脾气了。”
薛伊珊往后一退,伸手抚摸他明显消瘦的脸庞。“世子爷怎么瘦了?”
顾延霆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又吻。“你也瘦了。”
“我不是一心一意只顾自个儿的感受,世子爷有多么珍惜我,我都知道,可是我对世子爷的心情也是一样,不愿意世子爷为了我受到委屈。”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我不觉得委屈。”顾延霆将她双手包裹在两掌之间。
“我向你承诺,若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你姨娘除去奴籍。”
心一震,她完全无法言语。
“我说到做到,我们立约。”他抓着她拉勾。
“不,世子爷知道我的心意就够了,世子爷不要勉强。”这不是容易的事,她想都不敢想,又怎能让世子爷为此伤神?
“不相信我做得到吗?”
略微一顿,薛伊珊摇了摇头。“不是,我相信世子爷,世子爷承诺就会尽全力去做,只是,世子爷还有许多要紧的事,我不愿世子爷为此费心。”
“傻瓜,无论何事,都没有你来得要紧。”
她相信浸泡在糖浆之中都没有此刻甜蜜,可是此时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急忙的问,“我听说皇上只给世子爷十日,世子爷今夜怎么还跑来这儿?”
“听说你茶不思饭不想,瘦了一圈,又见到你托顾武送来的词,我无法静下心面对明日的大战。”
“明日……世子爷明日就要带领神卫营迎战近卫营?”
“是,这一战不只是对我,对神卫营,甚至皇上,都是极其重要。”
“世子爷还是赶紧回神卫营吧。”
“我是得到皇上默许才来的,皇上为了避免我心有杂念,明日无法专心迎战,教我今晚收拾好心情,想见的人,赶紧见上一面。”
薛伊珊脸颊染上红晕。“皇上知道了?”
“我哪知道皇上是否知道?”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的问:皇上怎么知道我想见心上人?其实,哪用得着多此一问?珊儿是皇后娘娘带出致远侯府的,此事皇后娘娘绝对不会瞒着皇上,皇上再找文王殿下问上几句,还会有不知道的事?当今的皇上很有趣,知道他有个痴心想守候的女人,反而觉得他有人情味多了。
薛伊珊也想到今日在此乃托皇后娘娘的福,这会儿从头红到脚趾头。“皇上会不会因此对世子爷生出不满?”
“若我没有弱点,皇上更不满。”任何人都一样,见别人有弱点,只会欢喜,何况是皇上?
太过能干,又找不出弱点,这只会让皇上心生忌惮,何况是一个心思敏锐透彻的皇帝,在他面前坦白一点反而是好事。
薛伊珊一怔,不是很明白。“这是为何?”
“皇上想用我,也想拿捏我。”
薛伊珊瞬间明白了,聪明能干什么都不怕的人,才是皇上最怕的人。“我岂不是永远都在拖累世子爷?”
“我来这儿就是为了与你相遇,总是要付上代价。”
薛伊珊听不明白,为何世子爷说得好像他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说起来,应该是她来致远侯府与世子爷相遇。
“你只要记得,你不会拖累我,还能帮助我。”
“我如何帮助世子爷?”
“若不是你用香包提醒我,我事先有了防备,在箭上涂了麻药,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对付得了那只老虎?”
“原来世子爷有看出我的暗示!”
“你不就是相信我够聪明,要不,为何会想用这个法子暗示我?”顾延霆骄傲的扬起下巴。
薛伊珊忍不住噗啮一笑,不过,很识相的拍马屁。“是,世子爷很聪明。”
顾延霆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她痛得缩着脖子,双手抱住额头,紧咬下唇不敢叫出声,他故作凶狠的板起面孔。
“以后不准再说丧气的话。”
放下双手,薛伊珊很用力的点点头。“是,我不会拖累世子爷,还会努力成为世子爷的助力。”
“我相信你。”
薛伊珊的唇角缓缓向上扬起。“我要成为世子爷的妻子。”
顾延霆大喜,马上从荷包取出两个极其通透的翡翠嵌金丝手镯,一看就知道与她右手中指上的玉戒指是一对的。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只是他对“求婚”的观念就是套上戒指,所以上回他只套上玉戒指。
他将手镯套进她的右手,很慎重的道来。
“这表示我将你套住了,从此你的手只能由我来牵,你就是我的牵手。”
虽然“牵手”这词的源头并非如此,但是对他来说,这就是“牵手”表达的意境。
“牵手?”
“牵手就是妻子。”
薛伊珊觉得很奇妙,细细琢磨了一番,似懂,又不是很明白,可是“牵手”这两个字很有意境,她很喜欢。
“死生契阔一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小喜儿总是说,她很喜欢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写到的这句话。当时他不懂,如今终于明白——虽然生与死与离别,从来不是渺小的我们可以支配,但是依然想对心爱的人如此说:我永远与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分开。
薛伊珊闻言一顿,细细品味了一下,点头回应,同时将她的手放进他的手中,让大手包着小手。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前一夜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又定下亲事,顾延霆士气大振,神勇无敌的领着神卫营在各项竞技上大显身手,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原本等着看戏的大臣们顿时鸦雀无声,而皇上的威武英明就连言官都要点头称是是是,在一片拍马屁声中,君臣可谓和乐融融。
皇上对顾延霆的表现很满意,当然要大方一点,大大奖赏一番。
“你想要什么?”
“臣有求于皇上,又担心皇上认为卑职妄求。”
皇帝微微挑起眉。“朕倒是很好奇你有何妄求?”
“臣就直言了。”顾延霆恭敬的拱手行礼,“臣想为即将过门的世子妃——吏部郎中薛大人的三女求一个恩典,让她得以嫡女身分嫁进致远俟府。”
说是妄求,还真是妄求,可是对一个皇帝来说,这是小事,端看他是否愿意插手给个恩典。
“京城勋贵大臣多有嫡出未嫁之女,何必要一个庶出的?”
“薛家三小姐只有一个,谁都无法取代。”
“英国公的嫡女才貌双全,京城王孙公子各个争得头破血流,朕可以下旨赐婚。”这可是很大的好处,英国公家代代都出辅国大臣,是文官中势力最大的家族,况且,若非这小子年轻有为,他也不会提,他这个皇帝最不喜欢赐婚了,不小心搞出一对怨偶,说不定还对他这个皇帝生出埋怨,这就不好了。
“薛伊珊只有一个,无人可以取代。”顾延霆很有耐性的再重述一次。早就预料到皇上不会爽快的应了他的请求,皇上的架子总要摆足了,要不,宠坏了臣子,这会变成大患。
“不如,让薛家三小姐和英国公嫡长女比诗斗琴,再来决定你的世子妃。”
“此事不妥,薛小姐赢了,英国公千金面上无光;薛小姐输了,臣也不想娶英国公千金。况且,臣不值得如此大张旗鼓。”
顿了一下,皇帝收起玩笑般的神情,话题突然转了。“上一回你立了功,朕却没有奖赏你,你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不会。”
“为何?”
“这是臣应尽的责任,臣不敢居功。”
“今日神卫营大胜近卫营,不也是你应尽的责任?”
“皇上要给奖赏,臣不敢不受。”
瞪了一眼,皇帝随即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也是个滑头的,无论朕如何说,你都有理由。”
“不敢,皇上说是,臣就是,皇上说不是,臣就不是,只是臣与薛三小姐两心相许,再也容不下其他姑娘,还望皇上成全。”
皇帝举起手,这事他自有主张,就此打住了,倒是有一事,他更想知道他有何想法。“你立了功,朕却意图隐藏此事,你是不是不认同朕的做法?”
明知他的心挂记着未来老婆的事,硬是抓着那么久的事不放,皇上真的很懂得折磨人。顾延霆当然不能向皇上抗议,只能不得罪任何人的打马虎眼。
“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北苑皇林怎可能出现老虎?这无非有人事先放进去,可是,又有谁能有如此本领将老虎放进去?”皇上打定主意今日非与他将此事论出个结果。
皇上不说,顾延霆也知道,当然是有权力的人,而近卫营有权力的人就那几
个,仔细一查,谁是谁的人,也能摸出个大概,若是再细细追查下去,谁在幕后操纵,已是一目了然了。可是,皇上为何连寻找幕后藏镜人的意愿都没有?即使证据不足以置对方于死地,还是要知道敌人是谁,不是吗?
他与皇上相处有些日子了,这位帝王有智慧有谋略,更重要的是沉得住气。明明用心养兵,对于邻国的骚扰却不曾有任何回应,只是更严密的防卫。这就表示他不是一个莽撞的帝王,小打小闹既扰民,又得不到实质的益处,何必随之起舞?在北苑皇林这件事上皇上也细细琢磨,知道绝不能打草惊蛇,时机未到,再小的举动也会让敌人生出警觉。
“你想必琢磨出来了,朕不处置此事,乃时机未到。你认为朕何以觉得时机未到?”
顾延霆只觉得冷汗直流,皇上根本没给个头,就要他给答案,万一他说出来的答案不合皇上的意思,他岂不是完蛋了?皇上是故意考校他吗?
“认为时机未到,有可能是不能一网打尽,不能一网打尽,让敌人生出警觉,反而会变得棘手;认为时机未到,也有可能是能力不足以扳倒对方,还不如忍下,储备自个儿的力量,静待发动攻势的时机。”皇上不给个头,他也只能按字面上解释,这不涉及任何人,当然也没有得罪人的问题。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说对了,敌人不是笨蛋,只是在左右谄媚下,渐渐忘了自个儿是谁。”
顾延霆全身寒毛一竖,果然被他猜对了,皇上是故意将宁王养成一个自满,看不见对手强大的狂妄分子,待时机成熟了……不,也许是在等文王殿下足以承担大任,皇上就会一举拿下宁王。虽然皇上没有追查是谁放老虎进入北苑皇林,可是想必已经从过去许多事件推断此事与宁王有关。
“近几个月,朕看你在近卫营表现得很好,不争功也不退缩,更重要的是不结党。往后,朕就将神卫营交给你了。”
“臣绝不负皇上所托。”
“如今神卫营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时机成熟了,神卫营会变为五千人,再来一万。”
早在文王殿下提及皇上有意成立神卫营时,他就猜到皇上有意削减近卫营的权力,如同父亲所言,近卫营已经被各方势力渗透了,皇上只能搞出一个神卫营,一步一步取代近卫营,让那些努力钻营,试图得到军中势力的人白费功夫……他不得不说,这位帝王是一个眼光敏锐透彻的人,什么贼心阴谋都无法在他面前隐藏。
“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无论皇上交给臣多少人,臣都只有一个目标——训练他们成为守护皇上最强大的力量。”
皇帝的表情又转为轻松。“你真的不考虑英国公的嫡长女?”
“臣的妻子只会是薛家三小姐。”
“致远侯说你很固执,还真是很固执。”
“臣乃择善固执。”
皇上突然笑了,一副很慷慨的说:“好吧,朕会下旨销了薛伊珊姨娘的奴籍,并让吏部郎中将她抬为平妻。”
这会儿顾延霆也笑了,开心的笑了。“臣谢皇上恩典。”
“你谢皇后吧,是皇后夸你有眼光,挑了一个好妻子。”
皇后娘娘哪会知道珊儿……对了,皇后娘娘也许不知道,但文王妃知道,这也就是说,文王妃在皇后娘娘面前帮珊儿说了不少好话,皇后娘娘才会跑来对皇上吹枕边风……那先前干么跟他废话那么多?当皇上的,还真是不干脆!
“虽然娶妻可喜可贺,可是朕不给婚假。”
顾延霆真想爆笑出声,没能顺着他的意思,皇上就闹别扭了,会不会太小气了?若他真的要娶那个英国公的嫡长女,皇上只怕又要担心他野心太大了,皇帝还
真是难伺候!
“皇上总要让臣有时间迎娶妻子入门。”他不能与皇上讲道理,只能争取基本权益。
皇帝想想也对,娶老婆总要迎亲、拜堂,最重要的还有洞房花烛夜……好吧,他仁慈宽容,就给个三日的婚假吧。
顾延霆听了对三日很有意见,借口要陪妻子回门,盼皇上多给几日,君臣你一句我一句的讨价还价,长年伺候皇上的内侍看了都傻眼了,最后顾延霆终于争取到五日的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