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佑福刚回房,就被床上娇人儿的嘤嘤啜泣声给吓坏了,他赶紧放下手中的食盘,大步抢到床前,半跪在床边,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一张湿答答的小脸哭到涨红,揪着软绵绵的浦被蹭着,被头已湿了大半。
见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也不说原因,急得他手足无措,又不敢随便碰她。
“你是个坏人……你买我想干嘛?”她一边抽噎,一边防备的瞪他。
“啊,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要买你的,裴小姐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就怕小姐误会,他赶紧解释清楚。
“谁会相信你的话?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你和那些坏人都是一伙的,抄我的家,把我爹爹、叔伯、哥哥们下了狱,害我娘气急功心,一命呜呼,我恨你,我恨你,你是个坏人……呜呜……”担惊受怕了那么长一段时间,一旦放松下来之后,裴若衣再也受不了的崩溃大哭。
“我不是坏人,我绝对不会占你的便宜,我只是想救你而已。”全佑福急得连连摆手,他报她的恩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害她呢?
“你骗人,若不是想欺负我,干嘛买下我这将死的身子?呜呜呜……娘说过,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呜呜呜呜……”
“姑娘放心,我就是杀了自己,也不会欺负你,你……你别哭,我找过大夫来看了,大夫说你只是饿坏了,身子没啥大碍,等养好身子,我定会放你自由,你的卖身契也早烧了,你想上哪去就上哪去,我绝不干涉。”
生怕她不信,他赶紧补充说:“这间房也是小姐一个人的,我晚上绝对不会留宿在这儿。”
她躲在被子中的小脸露出一半,嗫嚅道:“真的?”
全佑福重重点头,“真的。”
她试探着露出一个怯生生的微笑,犹如梨花带泪,震得他心神微颤。
他勉强拉回心神,强笑道:“我给你带了鸡茸肉粥,你起来吃些,好不好?”
“嗯。”她乖乖点头,一双漆黑大眼饥渴地望向香喷喷的热粥。
他一边扶起她柔弱的身子,一边叮嘱她,“大夫说你饿了多时,刚进食时不宜吃多,你别贪吃伤了胃。”
“好。”她还是很乖,只因他答应给她饭吃。
她实在是太虚弱了,几乎握不住汤匙,他让她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细心地喂她,小心地帮她把粥吹凉,凑到她小嘴边,待她把一口吞完,他早又挖起了一勺等着。
她急呼呼吃了十几口,才解了点饥,也有闲暇打量起他来。
之前在迷蒙之际,只感觉他像个凶猛的巨人一样可怕,可只要近看细瞧,他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原先觉得凶神恶煞似的一双牛眼,如今只觉得忠厚老实,瞧着瞧着,竟觉出几分熟悉感来。
她吞下一口粥,眼珠儿不自在地四下转了转,轻声问道:“你叫什么?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全佑福,我和同伴们从张家口来,拉了些货物来这里卖。”
他紧紧盯着她,想看她对“全佑福”这个名字的反应。
全佑福?好熟悉的名字喔,她是在哪里听过吗?
“你……你干嘛盯着我看?”她又羞又恼地娇嗔着,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在失望什么?是嫌她丑吗?
这怎能怪她?她若不是一路上故意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早就被那些淫猥恶心的官兵污了身子,她宁愿把自己饿成一副骷髅,宁愿忍着脏臭,几个月不净身子,也不愿遭人玷污,她早就下定决心,若真要逼逢侮辱,她就是咬破舌根了结自己,也绝不苟活于世。
明白她早已忘了他,全佑福有片刻失落。
见她一脸疑虑地瞪他,他急忙解释,“没、没什么。我只是想,等下吃完粥,要给小姐找条干巾,把湿发擦一下。”
听他这样说,裴若衣的脸蛋没来由地一红,她也不作声,别扭着不看他。
这人说话轻声细气,虽恐伤了她似的,对待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她对他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和信任感,怎么也怕不起他来。
全佑福见她神色不像是在生气,这才敢继续喂她。等她吃了七八分饱,他逼自己硬着心,不顾她眼中的渴望,把碗盘收拾好,端到外厅的红木桌上。
回到她床前时,他大手中抓着一条干净的布巾,那布巾在他蒲扇般的大手中看来小得可怜。
她嘟着嘴巴,一点都不想同他说话。
他不在意,只是很温柔地微询她的同意,“我替你把头发擦干好吗?”
她姑意等了半天才点点头。她说不好又怎样?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还不是要任他摆布?
他轻柔地拢起她有些干枯的长发,长期的缺少养分,她的发尾分叉纠结,他不免又想起昔日她一头丰盈乌黑的长发,有些伤感。
他用干巾包住她的发,细心地吸去水气,弄了半个时辰,也不嫌麻烦。
温柔,似乎跟这个巨人一点都舍不上边,他看起来就是一副力大无穷、合该粗鲁的样子,可是现下,他一双大手正温柔地替她擦拭湿发,丝毫没弄痛她,她之前的丫头都没他那么细心温柔。
沉默,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情在两人间默默回荡。
“好了。”他把布巾放到一边的矮几上,扶着她纤腰,让她躺在枕上,替她拉好被子。“你一定很累了,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直觉他要离开,她有些慌,小手伸出被子,抓住他衣角,“你要去哪里?我不准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她眼圈红了红,细声细气道:“我……我会害怕。”
没注意到自己对他不自觉得撒娇依赖,算准他其实是个温柔的人,让她忍不住想向他使使小性子,要他娇宠她。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情席卷了他的心,让他只想宠她,想满足她所有的要求,无论是有理还是无理的。
他迟疑了下,还是握住她小手,把她的胳膊放进被中,向她低声保证,“我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这是买卖城里最高级的客栈,又毗邻城守的官邸,没人敢在这里闹事,也不会有人伤害你。”
“可……我还是害怕。”
她低咽,有些委屈。她很害怕很害怕,他是这段时间里,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她怕他丢下她一个人,这里又是她完全不熟悉的边夷荒蛮之地,她既没钱身子又弱,甚至不敢跟任何人求救。
“别哭。”他粗糙的拇指不舍的拭去她小脸上的泪水,“还记得我跑你说,我是和同伴们一起来做生意的?”
她点点头。
“我是他们的领队,我不能放着他们不管。你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我保证,等你睡醒了,我一定会在这里。”
“真的?”
“真的。”全佑福点头,坐到床边轻声哄她,“我等你睡着再走。乖,闭上眼睛。”
“好……”她低喃,感觉他温暖暖的大手轻轻覆住她酸涩的眼皮。
眼睛一闭,疲倦就像是浪潮席卷了她的意识,她真的好累好累啊,一直担惊受怕,好久没能睡一顿安稳觉了,现在她可以抛开一切,安稳的睡上一觉。
因身边始终有一股温暖的视线陪伴着她,包围着她,让她不再害怕。
全佑福的右脚刚踏进红石客栈的大门,就有人扯着嗓子嚷嚷了。
“欸欸,我说大牛,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把我们几十个兄弟晾在这里,自己一个人抱着女人跑得不见踪影,你老实交代,这三炷香的工夫,你干什么去了?”
小客栈一层的二十张破烂饭桌,全被驼队的兄弟们占满了,他们未来一个月会住在这问客栈里。
下午几个拖着领队出去的兄弟,出去没多久便兴匆匆的回来,不到半盏茶工夫,驼队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他们向来七情不动、六欲不沾的领队,在奴隶市场买了个小女奴,有人偷偷跟着领队,回来报告说他带着小女奴去了碱里最高级的客栈。
老天爷,那家客栈以他们这种身份,可是在门口瞧一眼都不够格,领队竟然这么狠,舍得在小女奴身上花这等大钱?!
全佑福粗眉一皱,知道这关难过,他抱着双拳,先向兄弟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兄弟们这顿饭,我请。”
“哎哟,瞧不出我们领队这么大方,又是买女奴,又是上高级客栈,现在为了封我们的嘴,连酒饭都请上了。你哪来的银子?莫非是对大伙儿藏了私?”
驼队里有忠厚老实的,就有奸诈滑溜的,这挑衅的人叫大毛,在张家口是出了名的无赖泼皮,但因念他上有老母要养,全佑福才会挑他进驼队。
“大毛,你怎么这样说话?”立刻有人反对。“一路上大牛照顾你多少,你自己也不害臊,大家都是哥儿们,认识那么久,大牛什么为人你不知道?”
“大牛,别理他。这家伙一张烂嘴,喝醉了酒就会胡说。大家也不想想,要不是大牛挑我们进驼队,咱们哪来白花花的银子赚?”和全佑福私交不错的张大哥也跳出来力挺他。
“听你们放屁。他没来时,你们怎么说的?还不是说他傻得要命,花五十两银子买个丑婆娘,他一来,你们就改口,一群龟孙子,呸!”
大毛藉着几分醉意,越发无礼,他抓着一坛酒,摇摇晃晃踱到全佑福身边,张着臭嘴阴阳怪气的又说:“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呢,我呸,还银子呢,就算老子有命回去,银子也被他吞了大半。”
大伙见他挑衅得过分,有几个离得近的,纷纷要上前拉人。
全佑福举手阻止。
说也奇怪,全佑福人虽长得粗莽,但待人和蔼,人又厚道老实,和谁都相处得很好,谁也没见他发过脾气,但他若真板起脸孔来,那股不怒自威的神情,还真有些怕人。
此时喝酒的都放下杯子,夹菜的都停下筷子,划拳斗酒的也都停了下来,大伙儿屏住气,看向他俩。
“大毛兄弟,我全佑福做事,向来一是一,二是二,该兄弟们的,我不会少一分,是大伙的,我绝不一人私吞。你刚才说的话,我当你是醉酒,不会放在心上。你我是兄弟,今日我能容你,他日你出去,用这种态度对外人说话,别人不见得能容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我呸,少跟我讲这些废话,你还不跟我一样,都是草堆里爬出来的穷小子,你哪来的五十两买女人?既然你在高级客栈给你那婆娘要了上等房,干嘛还要回这里来?凭什么你做领队的,就能独自一个住在上房,我们就活该像猪仔似的挤大通铺?”
说来说去,原来症结在这里。
全佑福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对大毛也有深深的失望。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你再如何掏心挖肺地对人,人家也不见得能相同待你。
“兄弟们放心,我原就没打算住这里的上房,我们带来的货物那么多,虽然已经找到商家托卖,可还是要小心为上。我已和商家打好招呼,我夜里就睡到他家仓库前的柴房里守货,退房的钱,分给兄弟们做贴补,快过中秋了,大家也好买点东西回去孝敬父母。”
如此合情合理的安排,大家都感动了,原以为这下大毛应是没话好讲了,没想到他反而更咄咄逼人起来,他拎着酒坛,豪饮一口,不顾大家的警告,继续大放厥词。
“娘的,你骗谁啊,有女人你不上,去睡柴房,你当我是天字第一号傻瓜?”他晃了晃,傻笑起来,“也对,听说你那个婆娘又脏又烂,还得痨病,送我都不要睡……啊啊啊啊……杀……杀人……杀人了啊……放、放、放、放手……”
众人大惊,猛眨眼睛。也没见大牛有什么动作,他不过是把手按在大毛肩上,大毛就像杀猪似的惨叫,是大毛装的,还是大牛真下了死力?
真下了死力的话,大毛这肩膀就别想要了,大牛那身力气……
唉,大家齐齐摇头,都回想起张家口那块压在活泉口十五年之久的石石,大牛只用单手便抓起了,连大气都不喘一下,解决了张家口多年的缺水问题,城守老爷感激得痛哭流涕,差点没给他下跪磕头。
“我不许你对裴姑娘不敬!买她的银子和她住的客栈,是我多年的积蓄。我全佑福从来不打诳语、对姑娘不敬,就是对我全佑福不敬,大毛兄弟,现下你明白了吧?”
“啊啊啊……痛啊……杀人了啊……放手啊,全大爷,你饶了我,我、我、我是龟孙子……”大毛痛得酒也醒了,腿一软,他跌跪在地,酒坛子也掉到地上,酒水哗啦啦流了满地。
没人打算救他,就算真有人想救,也被大牛那一身蛮力吓得断了念。
“大毛,你现下明白了吧?”全佑福面不改色地再次逼问,大手仍搭在大毛的肩上,那股认真劲儿在外人看来,还以为他多想得到大毛的谅解似的。
“明、明、明、明白了……全爷,您老饶了我一条小命,我再也不敢了。”
“喔,你说就说吧,干嘛还跟我下跪,快起来快起来。”
全佑福作势要扶起他,搭在大毛肩膀的手顺势滑下,拉住他的手腕一提,只听“喀嚓”一声,众人的身子都跟一颤。
忠厚大好人,从没见跟兄弟们红过脸的红实大牛,这次真的发火了,代价就是某人的一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