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她被关进大牢后,再也没有独孤我行的消息。徐腾十分恨她,认为她跟郑牧私下勾结毒害独孤我行,三天两头便跑到牢里羞辱她。
他们以为她跟郑牧里应外合,目的是要杀害独孤我行,纵使她发重誓扞卫自己的清白,徐腾跟宋竹青还是不相信她,并一口咬定她以毒刀欲取独孤我行性命。
“你真是个阴险的女人,在大家面前装模作样,教将军跟大家都对你失了戒心!”
“想到之前我们还将孩子交给你看顾,真是太危险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真是蛇蠍心肠!”
“将军居然还为了你受伤,像你这种女人真该下十八层地狱!”
像这样的话季慕书每天都要听上十几回。有时是徐腾来骂她,有时是宋竹青,更多的时候是负责看守牢房跟送饭的人。
好几次,看守牢房的人还在她的饭菜里吐口水。
“你这种恶毒的女人,只配吃猪食。”
季慕书不可能吃下别人吐了口水的饭菜,只是就算他们给她干净的美味饭菜,她也吃不下,因为她心悬着独孤我行,食不知味也食难下咽。
她不断的探问独孤我行的近况,但没有人愿意告诉她,甚至骂她是猫哭耗子。她常常哭,她无法入睡,她吃不下也喝不下,她……
越来越虚弱了。
她孱弱的、疲惫的、绝望的躺在干草堆上,天凉了,她只能蜷着身体,颤抖着度过夜晚。
已经过了几个夜晚呢?她已经算不了,也不记得了。
但她想,独孤我行应该还活着,若他死了,徐腾肯定饶不了她,一定是独孤我行还活着,徐腾才留她一命,待独孤我行醒来时亲自审问她。
昏昏沉沉地,她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行个方便吧?”“要是徐副将知道,我怕……”
“我不会久待,拜托你行行好。”
“唉呀……好吧,但你可要快一些。”
“知道了,感激不尽。”
不一会儿,有人进来了,是张静偷偷带了两个白馒头进来。
她走到牢房边,看见蜷在干草堆上不断发抖的季慕书,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怜儿?”张静叫她,“怜儿……”
虽然这并不是季慕书的名字,但她也习惯别人这么叫她了。听见张静的声音,她疑惑的睁开眼睛。
“静姐?”她虚弱的撑起身体,奋力的爬到牢栏边,“静姐,他怎么样了?”
张静心头一揪,如此虚弱又未被善待的季慕书,见了她的第一句话不是拜托她去跟徐腾求情,而是担忧独孤我行的状况,张静心里明白她是真的心系独孤我行。
“怜儿,你怎么……”张静瞥见搁在一旁的饭菜,又冷又脏,忍不住潸然泪下,“徐腾真是的,他怎么让你吃这些东西。”说着,她从袖袋里拿出偷偷挟带进来的白馒头,一手伸进牢栏抓着季慕书的手,一手将馒头放在她手心上。
虽是白馒头,但温温的、带着香气,季慕书饿坏了,恨不得两口就吞下俦头,可是她的心更记梓着独孤我行。
“静姐,独孤我行没事吧?他还活着吧?”因为虚弱,她声音很细很小。
张静点头,“将军还活着,只是一直昏迷,有时醒了也是意识模糊,不一会儿又昏过去。”
“是吗?!”她欣慰的露出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她不断的向上天祈祷独孤我行能逃过死劫,看来,上天回应了她的祈求。“怜儿,他们说翟牧是甘毅派来的人,你真的跟他……”
“我没有。”季慕书委屈落下两行泪,“我真的不知道阿牧是甘家派来的,直到那天晚上他说要带我走我才知道,请你相信我。”
张静猛点头,“我信你,我当然信你。”
当所有人唾弃她、痛骂她的时候,只有张静怎么都不愿相信季慕书是那种蛇徽心肠的女子,她为季慕书抱不平,可又无法为她做些什么,非常痛苦。
徐腾下令谁都不能见她,张静也是等了好多天才终于鼓起勇气前来一探,看见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女孩才几天光景便被折腾成这般,她很是心疼。
“怜儿,你不是一直想走吗?为何翟牧要带你走,你却没走?”张静问。
“我.”季慕书秀眉一蹙。
是的,她有机会离开,而且如果第一时间跟着郑牧走了,独孤我行便不会撞见他们,甚至被刺中毒。
“当阿牧要我跟他走时,我只想到你、孩子们,还有……还有他……”她多么不愿意承认自己跟这儿有了牵绊,可那已是事实。
张静听着,了然一笑,“怜儿,你喜欢将军吧?”
季慕书一愣,怔怔的望着张静。
喜欢?那是喜欢吧?在意着他的眼神,在意着他的心情,在意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他做的每一件事。当感觉到他的视线时,不是厌恶或恐惧,而是评然心动。看不见他时,会莫名的想起他,他出现在眼前,会假装讨厌他。
想起他的时候,胸口就饱涨着、发热着……是啊,她确实是喜欢着他——尽管她希望这不是真的。
“有些话,你留着当面跟他说吧。”张静叮嘱着,“我不能久待,你要保重自己呀。”
季慕书点点头,未干的泪痕又湿。
檀县,太守府。
“你说什么?”受季功昭之邀到太守府作客的甘鸣远,气怒的瞪着郑牧,“你都见着她了,却没把她带回来?!”
“甘公子,”郑牧抱拳禀报,“是季姑娘不肯跟属下走。”
此话一出,不只季功昭一震,一旁的甘鸣远也吓了一跳。“你说怜儿不肯跟你走?那是什么意思?”
甘鸣远急问,眼底有一丝慍恼。郑牧面有难色,困难地道:“这、这……属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什么叫不知道该怎么说?”
甘鸣远脸一沉,“本公子要你现在就说!”
郑牧看看他再看看季功昭,似有难言之隐。
“快说!”甘鸣远突然重重拍案,恼怒至极。
郑牧一惊,连忙回答,“季姑娘不肯离开独孤我行。”
闻言,甘鸣远陡地扬高声音,“你的意思是…………”
“独孤我行被属下刺伤后,她明明可以跟我一起逃走,可她不肯离开受伤的独孤我行,属、属下斗胆猜测季姑娘的心已经……”
“放屁!”甘鸣远不待他把话说完,气恨的砸了案上的茶壶跟茶杯。
见甘鸣远如此愤怒,季功昭满心不安,“郑牧,你所言是真?!”
“属下不敢胡言。”
季功昭眉头深锁,暗自觉得不妙。怜儿不肯离开天狼寨,不肯离开独孤我行,这意味着什么?她是天狼寨、是独孤我行的人了?或是日久生情,她对独孤我行动了心?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他都不是好事。
甘鸣远若为此事生气甚至迁怒,那他真是吃不完兜着走了。
“不可能的,独孤我行一定对怜儿下了什么药或是拿什么威胁她。”他转头看着盛怒的甘鸣远,“甘公子,小女对公子的风采十分倾心,绝不可能看上独孤我行那种杂种,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宽。”
甘鸣远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季怜儿不肯离开独孤我行,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他比不上独孤我行吗?他可是太师的独子,是当今太后的表弟,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呢!
独孤我行算什么?他不过是个逃离京城,落草为寇的落难杂种。
怜儿不笨,她知道谁才是最好的,一定是独孤我行胁迫威逼她,或是已经占有了她。
想到这个,他更是火冒三丈,想那季怜儿是何等倨傲,怎么都不肯在出嫁前委身或给他一点甜头,他至今仍未吃到的甜头,却让独孤我行给……
“独孤我行,你这个狗杂种!”他咬牙切齿,眼底迸出想要杀人的锐芒。
这时,李氏带着女儿季敏儿端着茶跟点心前来,见茶壶茶杯碎了一地,她不叫下人,故意叫季敏儿收拾,欲让甘鸣远注意到她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女儿。
季敏儿收拾完重新奉上新茶,甘鸣远正在气头上,哪看得见眼前的鲜花,李氏跟季敏儿使了个眼色,季敏儿点了点头。
“甘公子,请用茶。”季敏儿嗲声嗲气的说完,放下茶盘。
才转身要走,她突然娇呼一记,身体一阵摇晃,整个人零时倒在甘鸣远身上。甘鸣远下意识接住了她,她则顺势软软的偎在他胸口。“敏儿一时晕眩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饶恕。”她娇声地说。
甘鸣远看着娇媚的甘敏儿,心思有些浮动了,可他还是心心念念着季怜儿。不是他多爱季怜儿,而是心有不甘。
季怜儿是他看上眼的女人,谁都不能跟他争,就算季怜儿的人甚至是心都是独孤我行的,他也要把她抢回来!
“甘公子,小女冒犯了公子,还请见谅。”李氏上前讨好又谄媚地道,“一定是公子的风采迷倒了小女,她才会头昏眼花,站都站不稳。”甘呜逋虽无成大事的智慧,倒是挺懂得这种吹捧之词一尽管虚伪至极。
他喜不自胜,“是吗?”说着,他笑视着季敏儿。
李氏见甘鸣远对季敏儿似有好感,大胆地道:“公子,怜儿被独孤我行掳去,清白不再,实在配不上公子,敏儿跟怜儿是亲姐妹,不如让敏儿代替隣儿服侍公子吧?”
闻言,季功昭一惊,怕李氏太过积极反而坏事。
“放肆!”他疾言厉色地道,“这里哪轮得到你一个妇道人家说话,还不决下去!”
“欸”甘鸣远打断了他,“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何罪之有?只不过独孤我行强夺本公子的媳妇,本公子若不讨回公道实难平复心中怒火。”
季功昭微顿,语带试探地道:“公子还有计划?”
“哼!”甘鸣远懊恼地道,“太后一直视独孤我行为眼中钉,我要立刻回京再在她跟前参独孤我行一本,让她派兵铲平天狼寨。”
“可是过去多次剿寨皆未有结果,恐怕……季功昭摇摇头,不抱希望。
“经过郑牧顺利滲透天狼寨后,你还觉得天狼寨坚不可摧吗?”他问。
这时,郑牧突然想起一事。“启稟公子,属下忽然想到,属下的刀喂了剧毒,独孤我行就算不死恐怕也去了半条命,此时天狼寨群龙无首正是剿寨的好时机。”
“什么?”
闻言,甘鸣远激动又恼火的瞪着他,“这你不早说?混帐!”
“属下该死。”郑牧低下头,一脸惶恐。
甘鸣远倏地站起,“我要立刻返京禀报太后,力劝她派兵剿寨。”
说罢,他迈开大步,走出大厅。
“将军?将军?”
独孤我行幽幽转醒,听见徐腾焦急又兴奋的声音,他虚弱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贝古德,徐腾跟宋竹青的脸庞。
“将军,你可醒了,你知道弟兄们多担心你吗?”徐腾难掩兴奋之情,“竹青,你快把将军清醒的事告诉大伙儿去。”
宋竹青点头,起身便要离去。
“人呢?”此时,独孤我行突然问了句。
宋竹青停下脚步,跟徐腾互看了一眼。
“什么人?”徐腾问。
“翟……不,郑牧。他不姓翟,姓郑,是禁卫队副侍卫长徐腾等人只知道郑牧应是甘毅派来与季怜儿里应外合,企图杀害独孤我行的刺客,并不知道他姓郑及真实身分。
“将军,他跑了。”宋竹青说,“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逃走了。”
“是吗?”独孤我行仍十分虚弱,说话有气无力,“她呢?”
“她?!”徐腾微顿,“将军这回指的又是谁?”
“季怜儿。”
提及季怜儿,徐腾哼道:“那毒妇已经被我关进大牢了。”
闻言,独孤我行陡地睁大眼,“什“郑牧只顾着自己逃,把她给落下了。”徐腾冷然一笑,“活该那毒辣的女人。”
“可不是?”宋竹青附和,“居然在刀上喂了毒,要不是将军福大命大,恐怕已经魂归西天。
“将军放心,我饶她不死,就是耍等将军醒来亲自审问她。”徐腾难掩心中愤恨。
“不……”听到这儿,独孤我行难掩激动,可一激动,他又再度晕眩及无力。
“将军,”贝古德驱前,“你体内毒气未完除,千万保重。”
“扶我……起来。”独孤我行看着徐腾。
徐腾微顿,以眼神徵询着贝古德的意见。
贝古德领首,“扶将军起来,我替他扎几针让他精神一点。”
徐腾点头,立刻将独孤我行扶起。贝古德取针,在他几个穴位上扎针,片刻后,独孤我行立刻觉得手脚稍能使力。
他马上移动身躯,双脚落地。
徐腾等人一见,急忙阻止,“将军,你这是……”
他抬手打断了徐腾的话,“她不是毒妇。”
她不是来不及逃,而是她不想走,当时他虽已毒发,却清楚看见她与郑牧拉扯,郑牧想带她走,她怎么都不肯离去。
他记得她的眼泪,他记得她忧急的神情,他记得她的眼神……她待在他身边,她选择待在他身边,而不是离开。
“将军,我们亲眼见到她手里拿着刀……”宋竹青说。
“刀是郑牧的。”他说话的同时,已慢慢套上鞋,“她只是为我拔出刀子。”
“可她……”
“她有的是机会走,但她没走。”说着,他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将军,”贝古德扶着他,“你还不能走动。”
他给了贝古德一记安抚的眼神,坚定且坚持地道:“我不能让她待在牢里。”
“将军,我去把她放出来便行。”徐腾忧心的阻止他。
他深深看了徐腾一眼,“我要亲自去把她放出来。”说罢,他移动虚弱又沉重的双脚,一步一步,缓慢吃力的走出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