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表哥不会再追究过去的事,她算是安全了,可是刚刚松了一口气,蒋怀良就来了,她顿时又如惊弓之鸟。
“表哥要在这儿用晚膳,怎么不先派个人过来说一声?”柯芳华力持镇定,只要紧咬着公主落水一事与她无关,表哥难道还能强逼着她认罪吗?真要说起来,她只能称为帮凶,她为何要帮人顶罪?
“我不在这儿用膳。”
一听,她感觉脖子好像被掐住了,呼吸变得好困难。
这时,燕草端着茶盘进来,递到柯芳华面前,她喘了口气,殷勤的接过其中一个茶盏,双手奉给蒋怀良。
蒋怀良不疾不徐的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直接警告,“别再企图危害公主。”他不愿意追究公主落水一事,不是因为无法追究,而是看在表妹过去一直代他陪伴母亲的分上。既然已经过去了,公主也无意抓着此事不放,那就算了。
双唇微颤,目光含泪,柯芳华极其委屈的模样任何人见了都会生怜,这也是她最善于利用的武器。“表哥觉得我是如此狠心之人吗?”
“我希望表妹不是。”以前他绝对相信她,可是得知母亲情况并非她说的这么简单,他无法再相信她了,关于母亲的事,她对他有所隐瞒,图的是什么?他不愿意深思,就怕再也容不下她。
“表哥相信我,公主落水一事与我无关。”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公主不追究,我也不会追究,但绝不容许再有一次。”
这无疑是甩了她一巴掌,表哥已经认定公主落水一事乃她所为,她真的很难过,只能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语。
“表妹别忘了公主的身分,别说是表妹,就是我,都不能伤她一根寒毛。”
柯芳华自嘲的冷笑,眼神无比哀怨。“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妾,怎敢如此胆大?”
若她真自认卑微,昨日就不会在临水亭发生那样的事,她根本没将公主放在眼里,而这是因为他给了她可以狂妄的胆子,不过这些话蒋怀良无法说出口,不单单是错在于他,更不愿意承认自个儿愚蠢,总之,他没有资格责怪任何人。
“以后还是离公主远一点。”这是他给她最好的忠告。
柯芳华真的好恨,感觉有一股怒火在胸口燃烧。“表哥难道都不为我担心吗?若是公主想陷害我,难道只能由着她,不能予以反击吗?”
“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表哥还记得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吗?当初她设计表哥,表哥都忘了吗?”
蒋怀良脸色一沉。“过去的事不要再说了。”
“无论表哥相信与否,公主落水一事真的与我无关。”
蒋怀良沉默以对,公主落水一事究竟是谁所为已不重要,真正教他失望的是她隐瞒母亲的事。
柯芳华突然怕了,她感觉得出来表哥离她越来越远,不行,她一定要说点什么扭转情势。“表哥,以后无论公主如何待我,我都不会与她计较。”
听了,他不禁为她感到悲哀,她不为自个儿的言行举止感到愧疚,一心一意想在他面前诋毁公主,这真的是他初相遇时那个柔弱却善良的表妹吗?还是说,他从最初就错看她了?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向她保证,“我会一如过去一样照顾表妹。”话落,他随即起身离开。
“表哥……”柯芳华伸手想抓住他,可是他走得绝然,她只抓到衣角,最后什么也没有。
许久,柯芳华像失了魂魄,呆滞的望着蒋怀良离去的方向不发一语,燕草担心的唤了一声又一声,她这才渐渐回过神,下一刻,她彷佛失心疯似的,愤怒的伸手一挥,茶盏从几案上摔了出去,碎了一地。
“我讨厌那个女人,我恨死她了,若不是因为她,我怎么会沦为一个妾?”
燕草忍不住叹了声气,少爷曾经给过姨娘机会嫁个殷实人家为正妻,可是姨娘不愿意,还说只要可以待在姨母和表哥身边,这一生她就心满意足了。
“我不甘心,她凭什么得到应该属于我的一切?”
燕草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默默收拾地上的碎片,又重新沏了一盏茶。
“表哥是我的,蒋家的一切也是我的,我凭什么让给她?”
燕草知道此时最好保持缄默,火上加油只会让自己遭殃,可是又担心主子生出不好的念头,最终还是忍不住劝道:“若少爷真对公主上了心,姨娘跟公主过不去,只会惹恼少爷。”
“这不可能!”
“少爷言谈之间极其保护公主……”
“因为她是公主,表哥理当担心她的安危。”
燕草不敢再说了,姨娘岂会感觉不到少爷对公主的态度变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若非她是公主,表哥根本不会将她看在眼里。”虽是这么说,然而柯芳华的气势却莫名一弱,再也没有刚刚的肯定。
略微一顿,燕草小心翼翼的问:“这事要不要告诉那个人?”
柯芳华恶狠狠的瞪她一眼。“你傻了吗?若是那个人认定我一点价值也没有,会如何处置我?只怕会直接将我当成弃子。”
燕草不由得一颤,老早就告诉姨娘了,绝对不可以与虎谋皮,可是姨娘不听,一心一意想成为少爷的正妻,不管不顾收了人家的好处,答应合作。
柯芳华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心湖上不安的涟漪不断向外扩大,而她只能用千篇一律的言语说服自己。“公主设计表哥,表哥才会娶公主,表哥绝对不可能对公主上心……不会的,公主脾气那么不好,表哥怎可能喜欢她?”
燕草突然觉得很悲哀,若是姨娘一开始就认命,如今怎会进退两难?
今日一早醒来,白陌就兴奋得像个孩子,虽然过去好几世,她也曾经到过类似如今的时空,可是对于过去几世,她的记忆都是片片段段,也许是经历的事太多了,记忆也跟着乱了,所以对她而言,每一世都是全新的开始,不想过去,活在此时,这就是她的生活哲学。
“若是我能下马车,边走边看,这不是更有趣吗?”白陌实在不能满足于只能拉开车帘往外偷瞄,走在其中,欣赏这里的风土民情,享受这里的每一幅动人画面,这才不枉她这一世啊。
“这儿离天菜还有一段距离,若是由着你边走边看,就会错过午膳,待我们用过午膳,我再陪你边走边看。”蒋怀良平日骑马,今日为了陪她,也跟着坐马车。
“真的吗?”白陌惊喜的看着他,最近越看他越帅。她也知道,除了一般百姓和奴仆,姑娘家不会随意漫步在街道上,更别说公主了,所以她要姬安茜形容大梁的京城,这位公主只能当二手播报员,不但说得支离破碎,还全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我何必骗你?!不过,要戴上帷帽。”
“我知道。”
“其实,这儿并非京城最繁华的地区,有机会我带你去西城,那儿店铺林立,一眼看去没有尽头,就是看上一日也看不完。”
白陌两眼闪闪发亮。“我好想去那儿瞧瞧。”
“不急,总有机会。”
有了期待,白陌也不再掀车帘偷瞄,乖乖坐着,等候马车停下来。
过了约两刻钟,马车停了,蒋怀良穿上斗篷先跳下马车,坐在一旁的采云也赶紧穿上斗篷,接着伺候公主穿上斗篷,戴上帷帽,先行一步跳下马车,再伸手伺候公主下马车。
白陌抬起头,正好瞧见酒楼横梁上的匾额,书写着很有个性的草书——天菜。
“这位东家为何取名天菜呢?”
“因为自认为这儿的吃食不输天家的御膳房。”
“是吗?”若此人是穿越人士,她倒觉得此人想传达的意思是——天下无双。
“难道你有更好的解释吗?”
白陌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是摇了摇头。
蒋怀良带着她进入天菜,掌柜立刻迎上来,招呼他们上了三楼的厢房。
进了厢房,白陌第一件事就是脱下帷帽,再冲到窗边,看着街道上行人马车来来往往,终于有了身在这个时代的感觉。虽然来到这一世已有四个月了,可是除了尚书府,就进宫一趟,她对这个时代一直没有真正的归属感。
见到她如此兴奋,蒋怀良忍不住笑了,不过,再看到她恨不得将整个人探出去,他可就紧张了。“你小心一点,先过来坐下,瞧瞧你想吃什么。”
白陌好舍不得的收回视线,回到他的右侧下首坐下,顺手拿起菜单一看,两眼顿时瞪得像铜铃似的。
蒋怀良可以理解她的反应。“这样的菜单只怕是整个大梁独一无二,任何人第一次见到都惊罚得说不出话来。”
她何止惊讶,根本就是激动,而且是太激动了,这是现代西餐厅菜单的改良版,每一份餐点都包含前菜、汤品、主餐、甜点、茶饮,而每一份餐点都配上一个讨喜的名字,像是五福临门、五宝珍馐、五色十全、五湖海宴……至此,她已经毫无疑问了,这位东家必然是从现代穿越而来。
“天菜的东家讲究精致吃食,若是担心不足,可以要求双份。”
“我可以见见这位东家吗?”白陌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澎湃,他乡遇故知,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事,就不知道这位东家是否与她心情相同?
蒋怀良闻言不免一怔,“为何要见这位东家?”
“我对这些吃食很好奇,不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哪儿来的。”
蒋怀良觉得很好笑。“这些吃食并非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一般酒楼都吃得到,只是这儿更讲究,一人一份,再说,你都还没尝到,哪来那么多好奇心?”
“单是看到这样的排场,就令人好奇得不得了。”
“满足好奇之前,我们得先填饱肚子。”今日他才发现她像个孩子似的,一路上充满了好奇,而欢喜的笑容始终挂在她脸上。
白陌不好意思的一笑,是啊,吃饱了,才有力气会一会这位故知啊。
她挑不到最爱的鸡蛋料理,便随兴点了一份五湖海宴,也给随行的采云点了一份五福临门,当然,主仆分席而食,可是皆大欢喜。
饱餐一顿,白陌满心想着快一点会一会这位穿越人士,不过,人家根本没有配合她的意思,堂倌不好明着拒绝,索性将掌柜推出来应付她。
“这位姑娘为何要见我们东家?”
冷静下来,白陌也可以理解对方的立场,若是客人都要求见东家,东家岂不是忙翻了?
想要见到东家,她必须抛出足够让人家现身的理由。“我想问东家是否吃过汉堡,能否为我做一份?”
掌柜显然很困惑,从来没听过这道菜色,不过他点了点头,转身退出去。
“汉堡是什么?”蒋怀良也很好奇,别说是京城,就是关外,各种酒楼饭馆他都见识过了,也不曾听过这样的料理。
“汉堡是一道菜色,我也是无意间从一位宫女那儿尝到这道菜,可惜她几年前就病死了,从此我再也没机会品尝了,要不,直接将这位宫女要过来就好了。”
“汉堡……我怎么觉得这名字念起来怪别扭的?”
会吗?她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汉堡应该是外来语吧。
“若天菜的东家可以做出汉堡,也许你会有不同的感觉,认为这道菜名取得真是妙极了。”她想,这位东家就算是穿越人士,也很难做出汉堡吧。
这时敲门声响起,厢房的门随即被打开来,一名极其秀气的男子走进厢房,灿烂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极其耀眼,不对,这显然是一名女子,只是女扮男装,可是,除了白陌,其它人都认定这位东家是男子,许久之后白陌才知道为何会有这样错误的认知,因为大梁的男子都很秀气,如同蒋怀良这种俊逸之中透着阳刚味的男子少之又少。
“小人正是天菜的东家郭德,不知哪一位想吃汉堡?”郭德行礼道。
“是我。”白陌暗自警告自己不要太激动,以免引起其它人的狐疑。
“除了汉堡,姑娘还想吃什么?”
“我还想吃薯条。”
“这些要花一些时日准备,姑娘今日恐怕吃不到。”
“我可以明白,改日东家准备好了,可以递帖子到兵部尚书府,我再过来。”
郭德很清楚她的暗示,今日有其它人在场,她们不方便叙旧,于是点了点头,然后行礼告退。
蒋怀良自始至终没有可以介入的机会,再看到公主脸上耀眼的笑容,真的很闷。“你就这么开心吗?”
“开心,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没有同伴真的充满了孤单感。
闻言,蒋怀良感觉整个人被推进醋缸里面,快要溺毙了,可是同时,又有道自责的声音响起,过去他对她如此残忍,看她比动物还不如,她是多么委屈,如何开心得起来呢?
采云倒懂得察言观色,心头不免一突,公主啊,当着驸马爷面前对别的男人笑得那么开心,已经很说不过去了,还说过去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公主啊,这段时日才觉得你的脑子变聪明了,怎么今日又犯傻了?她忍不住伸手拉了一下公主的衣袖。
白陌转头看着她,用目光询问“怎么了”,采云连忙摇头,内心却在喷泪,公主今日真是教人无言啊!
蒋怀良心情很郁闷,可是想到对她的亏欠,他的目光和声音瞬间温柔得如同三月的春风。“你不是想边走边看吗?”
“是啊,吃得好饱,正需要散步消食。”最近感觉真的很不妙,怎么动不动就被蒋怀良那张帅脸闪得眼睛都直了?不行,她要清醒一点,免得不小心对他起了色心,她是妖狐,可不是色女,好吗?
蒋怀良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老想着公主对郭德笑得如何灿烂,而是想着他要如何拉近他们的关系,可是,脑子不知不觉就会浮现她当时的笑容,平静的心情就会坠入阴霾低沉。
他们相识多年,过去她每次见到他总是展颜欢笑,但不见真诚,只有一味的讨好,相较之下,她对郭德的笑容就不同了,那是发自内心,彷佛得了什么宝贝似的,他不喜欢,真的很不喜欢,感觉原来属于他的东西被抢走了,他不曾有过这种害怕失去什么的感觉,令他感到极度的不安。
若非近来兵部事多,蒋怀良恨不得日日黏在她身边,尽力弥补过去对她的亏欠,将不愉快的记忆一一抹去。
没关系,来日方长,比起郭德,他与她有更多相处的时间,终有一日,他们之间不再有不愉快,她会发自内心对他开心的笑,不为什么,只因为是他。
从宫中回来,蒋怀良不像往日一样先进文华阁,而是直奔清风苑。
看到驸马爷风尘仆仆而来,秦嬷嬷简直吓坏了,手上的针线差一点往自个儿的肉里面扎进去,连忙搁下东西,起身行礼。“驸马爷。”
虽然蒋怀良如今出现在清风苑并不稀奇,可是第一次身着官服,也难怪秦嬷嬷受到的刺激不小,再说,今日并非休沐,这时驸马爷为何在府里?
“公主呢?”蒋怀良大步走向内室,可是当秦嬷嬷的声音传来,他立刻站住。
“公主去天菜了。”
眼睛微眯,他转身看着跟在后面的秦嬷嬷。“去天菜?”
“天菜的东家派人来递帖子,说是准备好做汉堡的食材,公主陪夫人用过早膳闲聊过后,便去了天菜。”秦嬷嬷突然觉得好紧张,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蒋怀良不悦的皱眉,“公主去多久了?”
秦嬷嬷可不敢直言,避重就轻的道:“公主应该快回来了。”
“我在这儿等公主。”
秦嬷嬷想要阻止,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更显作贼心虚吗?公主去天菜又不是做坏事,还是经过蒋夫人的同意,驸马爷就是不高兴,也不能指责公主。
蒋怀良可不习惯呆坐着等人,于是转身进了小书房。
小书房有点紊乱,书案上堆放着几本书册,炕几上也是,书册堆放的方式很随意,看得出来主人的习惯不太好。
蒋怀良突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画面竟是说不出的亲切,彷佛许久以前,某个人也是如此摆放书册,他见了虽然皱眉,唇边却又不自觉带着笑意,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古怪,连忙甩了甩头,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最近究竟是怎么了?
“这个……公主喜欢随手一拿就有书可以看,奴婢们收拾不到半日,公主又会搞成这个样子,后来公主索性教奴婢们别再把书收到架子上。”秦嬷嬷慌张的解释。
“公主喜欢看书吗?”
“公主从小就喜欢看书。”不过,专看乱七八糟的书。
“我就待在这儿看书,用不着伺候。”蒋怀良随即在炕上坐下,随手从炕几上拿起一本书,是话本,开始翻阅。
丫鬟沏了一盏茶进来,秦嬷嬷接过来放在几上,便带着丫鬟退下。
当蒋怀良沉浸在书香之中,白陌则沉浸在蛋香之中。
郭德并没有做出汉堡,倒也不是做不出来,汉堡夹的馅料原本就是多变化,可是做出来的汉堡也绝非现代版的汉堡,而且深知白陌不过是藉由汉堡搭个桥梁,传递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因此白陌一来,郭德直接问白陌想吃什么,白陌要求一桌鸡蛋料理,随后郭德亲自下厨为她准备了一桌。
“你为何喜欢鸡蛋料理?”
“好吃啊。”
郭德闻言哈哈大笑。“你这个人还真是简单明了。”
“脑子就这么大一个,何必搞得太复杂?”
郭德深表同意的点点头。“对了,我私下如何称呼你?”
“白陌,你呢?明明是个俏姑娘,为何要将自个儿打扮成男子?”她觉得女人就是女人,男人就是男人,为何要搞得不是女也不是男呢?难道界线模糊了,就会活得比较自在吗?人类的逻辑真是奇怪,老是喜欢搞出灰色地带,难怪人生也经常搞得不清不楚、乱七八糟。
“章郁芬,不过,还是请你称我郭德。我想当厨子,不扮成男儿身不方便,你也知道这是一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对了,你怎么看得出来我是女儿身?”
白陌翻了一个白眼。“你就是女儿身,还要看得出来吗?”
郭德感动地道:“没有人看得出来我是女儿身,除非早就认识我的人。”
白陌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真的还假的?”
“真的,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想来想去,大概是大梁男子都走飘逸路线吧。”一想到平日见的男子,郭德就忍不住抖了一下,男人没有Man味,还不如唤Woman。
这会儿换白陌哈哈大笑了,果然是现代人,说话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