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是谁?”林二爷口气不善地问,一手还抓着似锦不放。
“在下是李若凡。”
似锦闻言,回头望着他,发现是前阵子在佛寺替她解围的公子。
“李若凡……”林二爷喃着,神色突地一变,随即松开了似锦的手,拱拳道:“原来是李三爷,幸会幸会,在下是林家马商的二当家。”
先前就听说李若凡受武平侯宋家所托,进江府探了口风,后来才请保山来定下九姑娘的亲事,如今特地上门吊唁,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桩亲事生变,他当然得探探李若凡的口风,要是能再拉拢李若凡,对他往后是有利无弊。
原因无他,实是李若凡的眼光独到,手腕又太了得。李若凡与其兄李叔昂经营了家牙行,短短几年经营得有声有色,非但和皇商牵上了线,就连漕运也搭上了手,这南来北往的商贾谁都想和李若凡作买卖,货物一旦送进李家牙行,买卖定成,且是皆大欢喜。
这倒还不算什么,最了得的是李家牙行还经营了黑市。一月三会,在黑市里叫卖的不只是境外的珍贵皮草或南方东珠等等禁品,还有前朝大文豪的诗作墨宝,甚至是近两年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繁墨宝,常常是权贵重臣一掷千金都难求的无价宝,就连皇室都对宋繁墨宝青睐有加。
只可惜宋繁墨宝只肯借李若凡之手转卖,旁人根本没有丁点门路,就连宋繁的底细都不清楚,于是乎权贵为求无价宝,对李若凡都再三礼遇了,遑论一干商贾?
“林二爷客气了。”李若凡朝他微颔首,轻柔地将似锦拉到身旁。“在下今日到江府是有要事在身,可惜江大爷抽不开身,我在府里闲逛着,却迷了方向找不到路回去,正想找个丫鬟引路呢。”
这话乍听之下状似没得挑剔,但再仔细一想,就觉得有异。“既是如此,我可以给李三爷引路。”林二爷作势要下马车。
别说丫鬟,光是门边就还有个小厮,想要引路,还怕找不到人吗?
“不劳烦林二爷,这丫鬟代我引路便可,告辞。”赶在他下马车之前,李若凡已经拉着似锦往角门里走。
林二爷闻言,尽管心有不满,但为了给李若凡留点好印象,还是忍痛放弃了似锦,最终悻悻然地瞪着他俩的背影,要车夫立刻回府。
而角门内,似锦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才回头看了李若凡一眼,眸色有几分犹豫和挣扎。
李若凡有些好笑地扬起唇角。“不用担心,有我在这儿,他再有胆子也不敢追过来。”当然,他知道她担忧的不是这些。
似锦停下脚步。“李三爷,如果要找大爷,往这条路过去就可以了。”她往左手边的小径指去。
她知道自己很卑鄙,对待一个刚搭救过自己的人态度极度不善,可问题是在无法分辨他到底是不是下一个陷阱时,她只好尽可能地跳过去,避开任何可能会发生的危险。
“不急,先送你回江九姑娘的院落。”
“不用,太麻烦三爷了。”
“该要的,否则依你的处境,半路上被人逮回去也不是不可能。”李若凡懒懒说着,示意她带路。
似锦不禁皱起眉,总觉得他彷佛洞悉一切,明白她的处境,是真心要帮她的……真的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信他一回也无妨,横竖就让他送到院落外,不让他踏进院门也就没事了,再者院落里还有其他丫鬟,他要真想如何,也不是桩容易的事。
一路带着他来到湘竹院,似锦停在院门前。“李三爷,此处是小姐闺阁,还请止步。”
李若凡微颔首,朝里头望去,只觉得草木蓊郁,院墙边上还栽种了好几丛正艳放的数色牡丹。作为闺阁姑娘的院落,虽然是小了点,但里头倒还打理得挺雅致,代表江九姑娘这嫡女在江家也是有一席之地的,她能在江九姑娘身边当差,也真是她的造化了。
正欲收回目光,余光却蓦地瞥见沿左侧院墙而去的边屋屋门有异,他微眯起眼,就怕是屋门边的花草成影,教他看岔,但……
“李三爷,你要作什么?都跟你说这是小姐的闺阁了!”见他竟朝院门里走去,似锦只能气急败坏地跟在他身后。
讨厌,腿那么长又走那么快,害她小跑步都跟不上!似锦边跑心底边腹诽,暗恼这时分怎么不见半个人,害她想求救都不成!
正忖着,却见他停下脚步,她正想松口气,却见他右手往后一拦,像是挡着她不让她再前进。
似锦愣了下,探头一瞧,就见他的目光落在门边上,而他的右手就护在她的面前,不像是挡,反倒像是……
护着她。
她不禁微皱起眉,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人。
虽然他救了她两回,她还是忍不住怀疑他的意图,可眼前这个护她的举措,倒教她迟疑了起来。
正忖着,却见他突地转过身,问:“你瞧见了没?”
似锦回神,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瞧见了。”
“谁画的?”
她眨了眨眼,意外极了。“你……觉得那是画的?”
“乍看确实像是活生生的蛇,但是那蛇却动也不动,分明是画的。”他朝前走去,站在门边换了个方向,不禁惊叹连连。“这到底是谁画的,竟能将蛇画得栩栩如生,俨然像是爬在这门边上,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肯定……”
他突地顿住,缓缓回头看着她。“你画的?”他问得不那么确定,因为一个丫鬟不可能懂这么多。
似锦张了张口,不知道他是怎么联想到她身上的,教她否认承认都为难。
“真是你?”李若凡一脸惊艳地走向她。“你到底是怎么画的?”
本来送她回院后他就要离开,却在瞧见攀爬在屋门边的蛇时想一探究竟,要真是蛇而非花草之影,他可以顺手除去,岂料靠近一瞧,竟是如此巧夺天工之作。
“李三爷怎能确定是我画的?”她皱着眉问。
“江九姑娘的院落里不该出现这种画。”见她还是一脸不解,他不禁放柔了眉眼。“这画意在吓阻,依江九姑娘在江家的地位,她需要吓阻谁?又有谁敢放肆地唐突了她?”
似锦怔了下,嗫嚅着。“可就算这样……也许是其他丫鬟需要……”
“会拨进江九姑娘院里的丫鬟,那就是江家爷儿们看不上的,哪里需要吓阻?”他说着,瞧她难掩错愕,又接着道:“但是你就不同了,你的容貌出众,却又不像一般丫鬟以当姨娘为目标,猜来想去也唯有你才需要如此。”
这下子,似锦真的傻眼了。到底是这人清楚江府的内院私事,或纯粹是个推理高手?
像是非要逼她承认不可,他又接着道:“江府的男人一个个花名在外,家里的丫鬟都是精挑细选的,岂有放过的理?而你也只能从几个方面着手,毕竟主子可管不了你这私事,更别提府里的当家主母,所以这事只有你自个儿才能处置,因此这画必定出自你的手。”
虽不明白当初她进府时怎会被派到江九姑娘这里,但他只能说,能在江九姑娘身边当差,绝对是她的福报。
似锦认为她差不多该举双手投降了,因为他还真是该死地说得分毫不差。
“好了,现在可以跟我说你是怎么画的,又是上哪学了这特殊的画法的?”不是他恶意找她麻烦,实是这一只蛇画得太过出色,彷佛是活生生攀爬在门边,任谁乍看之下皆会吓一跳,但要是换个方向瞧,这蛇就是平面的,只换个方向就有这么大的差异,要他怎能不感兴趣。
更何况,是出自她的手。
似锦抿了抿唇。“这画是我无师自通的。”她是不得不撒谎,因为她要真说出实话,他也不会信的,对不。
她是个正准备要开展的3D画家,擅长各种立体画作,至于画出一只立体的蛇,对她而言不算太难,比较难找齐的是颜料,只要颜料够齐全,不管要她画什么都不成问题。
“无师自通?”他不信,却又不得不信。毕竟一个卖进府的丫鬟,能上哪学得这般精湛的画功?
“我只是喜欢这样的画法……李三爷,我没办法教你,还是请你赶紧离开吧,要是被人瞧见你出现在我家小姐院落,会坏了我家小姐名声的。”这时代守旧得要命,光是男女私下见面都不成,只要男方一句话随时可以将女方给逼死。
“你以为我要跟你学画?”
“不然?”她确定他很有兴趣,那双深邃的眸都为之闪闪发亮了。
李若凡似笑非笑地瞅着她,转了话题。“你有这门本事也挺不错,但要是能画在手臂上,该是能吓退一些人才是。”
似锦忖了下。对喔,她怎么没想到有这招?要是再有登徒子对她毛手毛脚,她就拉起袖子吓人,这突见第一眼肯定可以吓走绝大部分的人!
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江大奶奶接下来将无暇理睬林二爷,也没心思再将你转来转去,只要避得开府里的各位爷,你该是可以过一段清闲日子。”
似锦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掉了!她认为她的表情肯定很可笑,但她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至少现在不能。
不能怪她大惊小怪,实在是他每句话都敲进核心,一针见血。他怎会知道是大奶奶要把她给塞给林二爷?
“放心吧,再等一阵子就好。”
面对他没头没尾的话,似锦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已经迳自离开,教她只能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背影,疑惑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似锦,你怎么回来了?”
似锦回头,就见如意刚好从转角走来。“事情都办妥了,自然就回来了,小姐那儿有没有什么事?”
“小姐那儿没有什么事,倒是……哇啊!啊……似锦,你把那画弄掉好不好?”如意一个不小心被门边的蛇画给吓得尖叫失声,不住地拍着胸口。
“如意,我不是跟你说只要换个角度瞧就好了?”似锦失笑地道,却又突地想起李若凡以为真有蛇,将她护在身后的举措,心不禁微软。
好久了……好久没有被人护在身后了。
“换个角度还是一条蛇啊,似锦,把那画洗掉啦!”如意不想每次经过时都要加快脚步,更不想老是被吓到魂不守舍。
似锦低低笑开。“嗯,我再想想。”其实,来到这个世界也不全是坏事,她有如意和小姐,如今还遇到个连救她两回的李三爷。
下次再有机会遇见他的话,定要好生跟他道谢才是。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李若凡所料,林氏像是把她的事给丢到天涯海角去了,再没有任何意外将她往府外送。
因为,小姐的婚期敲定了。
不只是敲定,还非常的急迫,只因宋家打算在百日内迎娶。
对于这些古制的丧礼,她没什么概念,但比较教人头痛的是小姐的嫁妆。
嫁娘会用上的帘、被、巾等等用品都得绣上各式吉祥添喜的图腾,平常绣帕子算是小事,依如意的速度两天就一件,要是床幔的话,十天内总赶得及,可问题是现在要的都是大件的绣物,她打样不是问题,但别说绣,她连缝制都被嫌残,完全是战力之外。
眼前派得上用场的战力严重欠缺,硬逼得林氏把府内所有女眷全都聚集一块赶工,甚至还不得不委外找绣娘相助,可见妆奁里的绣物得摆上几百件……她都不禁怀疑这些嫁妆是要以备不时之需变卖用的。
但不管怎样,就因为准备小姐的婚事,让她享受了一段久违的清闲。
一得闲,她总会忍不住想,为何李若凡可以猜测得如此准确?
他乍闻立体蛇是她所绘时诧异惊艳的神情,还有那双黑曜般的眸闪闪发亮的模样,在在表现出他是个很俊美的男人,却也同时有着相当慑人的气势。
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分,就连林二爷也镇压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