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八月三十日。
时近中秋,浩瀚的沧海之上偶有风浪,海象大致平稳。
午前的灿灿日光,直照在湛蓝大海的波涛上,波光粼粼,像镀上一层绚烂的金彩。天际海鸟翱翔飞过,点缀这番海面景致,更添怡然悠闲的风情。
苍穹蓝天,难得没出现什么云朵的万里晴空,更衬得海天一色,日丽风和。
神龙岛沿岸几里,三五成群的船只队伍,各司其职的赶着撒网、捕鱼、上鱼货,离岛更远的海域,则开始有中大型货般和商般的影子。
外海数里之外,一艘老旧斑驳的大型货船,以符合船龄的老迈龟速,徐缓规律的在航道上缓缓前进着。
此乃专门往返运送中原和神龙岛百货物资的货船,让海域两方领土的人民,得以交易各自所需的民生用品和粮食谷稻。
大船上,几名身着粗布背心露出黝黑臂膀的汉子吆喝声不断,挥汗淋漓的忙着盘点和搬运货品。
“黑豆十石、黄豆二十石、赤豆二十石——”
“有了!”
“面粉七十石、庶糖四十石、食盐二十石——”
“有了!”
手拿薄册唱名的小哥,听到盘点的汉子大声回复后,满意的点点头,在册上点过的项目,落笔划上一圈,又交代着:“行了,这边清点过的可以推过去了。”
几名大汉听闻吩咐,将盘点过的货品推往船身两侧,方便待会儿上岸卸货。
再过几里就进入神龙岛内海,上岸在即,得加紧清点货物的动作,否则一旦入岛上岸,忙着卸货交易都来不及,哪有闲工夫理货。
船板上急躁匆促的步伐声不断,啪嚏啪嚏的来来去去,众人忙得焦头烂额、昏天暗地之际,经过甲板时不忘好奇的窥一眼躺在上头的男人。
奇怪的男人。
只见那灰发男人双臂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闭眼躺在甲板上动也不动。
这男人在中原的码头给了船老大几锭黄金,又跟着船老大在船舱里蜜谈好一会儿,两人出来后,船老大就破天荒的同意让这男人跟着他们上船。
要知道,这艘般向来只运货不对外载客,真不知这男人是如何说服脾气凶恶的船老大,搞得船老大现在看到他,像老鼠看到猫毕恭毕敬得跟什么似的,奇也怪哉!
至于为何说这男人奇怪,除去灰发灰瞳的怪模样,就是行为怪了。
打从他上船开始,就吐个没完,从船舱吐到船尾,又从船尾吐进船舱,只要那男人走到哪儿,那股难闻的酸臭味儿就蔓延到哪。
最后还是船老大的好心建议,男人才肯上甲板待着,借着拂面吹过的海风让自己舒坦点。真搞不懂这男人,明明就晕船晕得厉害,何必硬要上船找罪受?
“呕——呕呕呕——呕呕——”
瞧,才想着呢,这会儿又开始吐了。
盘点工程告一段落,小狗子腋下夹着帐册蹒珊踱过甲板,又睐了眼改趴在船栏上狂吐的男人,纳闷不已的搔搔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小狗子脚又踏出一步,正想装作视若无睹的走过,男人气若游丝的沙哑嗓音突然响起。
“站住……”
“嗄?”小狗子黑脸一愣,转头看了身旁两侧,确认左右无人,他回过头,错愕的指着自己,“我?”
“不用怀疑,就是你,过来!”
“喔!”小狗子撇撇嘴,不甚情愿的走向男人,如豆般的小眼,暗自打量着男人灰白的面色,“爷儿可有什么事情吩咐?”
即便心有不愿,他仍没忘记谨遵船老大的交代,好生伺候这位大爷。
倒是这爷儿,真是凄惨哟,吐到面无血色,该不会就一路吐到嗝屁挂点吧?
武大狼阖眼深吸几口气,让咸味儿的海风散去一身的酸臭,直到身子舒缓点了,才继续问道:“……还有多久才上岸?”
真他王八蛋的!这上神龙岛根本是件吃力不讨好的鸟差事!
若非为了赶在八月十五中秋之期,结合四界兵力一举攻城推翻恶君,他领命负责到沧海神龙岛商议出兵一事,他压根就不会到沧海来。
如今天下恶君当政,世道混乱、民不聊生,前些日子收到城里探子消息,证实皇甫天沅那狗皇帝已经驾崩,而他底下两个儿子皇甫天浩、皇甫天行也正为了皇朝大位蠢蠢欲动。
他家头儿,也就是刀门门主刀戒天,便计划借此良机,拉拢同是被当朝诽谤为邪教魔道的四界——无双城、神龙岛、南凤宫以及刀门之力,一举推翻恶政。
因此命首席护卫龙天阳这皇裔为主将,其他三名护卫则分别前往三界借兵。
不过他怎么也料想不到,沧海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涛汹涌,或许这对寻常的讨海人家算不上什么,但对他这只旱鸭子而言,稍微一丁的波涛,就够他晕头转向,险些吐掉半条命。
哇,没让他晕船吐死在这沧海里,也许真是祖上积德、神明庇佑。
“嗯——”小狗子眯着眼,本就不大的眼这不只剩两弯眼缝,估量着船身与不远处海岛的距离,道:“差不多再半个时辰吧,快了。”
“半、半个时辰?”老天爷啊,要不要这么久?“去跟你家船老大说,叫他再驶快一点……”
两个时辰前,那脸上斜划一道刀疤、态度凶狠嚣张的船老大,才让他给“请”进船舱,两人辟室谈了好一会儿,在他“慎重”又“认真”的“请求”下,才得一以顺利登船。当然,他的手段是有那么点直接,热情,可能也不太含蓄。
想必那刀疤船老大,闷声吃下他几记拐子又挨了一阵拳头后,此时正躲在舵房里边驶船边擦泪验伤呢!
“呃?”小狗子又愣了,颤巍巍的解释:“爷儿,这船速已经是最快了。”
他们这艘“翔鹰号”船速是海道上出了名的温吞,那足以媲美龟行的速度,和翔鹰之名大相迳庭,或许改名叫“海龟号”,更名符其实。
“最、快、了——”武大狼愤怒的咬牙说道:“天杀的!这哪里是最快了?”
这速度了不起只比蜗牛快一点吧?
“爷儿别气,别气别气,身、身子要紧啊,不然又要吐了……”收到男人凌厉的瞪视,小狗子脖子一缩,“啊,小的、小的什么都没说。”
“罢了。”收回狠瞪的视线,武大狼自讨没趣的摆摆手,知道误上破船,事已至此强求无用,阴沉的眸光,在看到船首左侧的一叠红绸布盒时停留了片刻。
只见每个红盒上以篆体印着“上官”二字,方才听他们在盘点货品时,好似没点到那些礼盒。
上官?是指神龙岛岛主上官富仁一家吗?
他话锋一转好奇的问:“那些礼盒可是给上官岛主一家的?”
顺着武大狼挑层示意的目光望去,小狗子顿时恍然。
“欸,是啊!”他点点头继续解释:“这些礼品,可都是中原沿海居民感念神龙岛近年的跨海交易活络了双方贸易,让大伙儿日子慢慢过得富庶,便趁着今日上官家大喜之日,连袂送上贺礼,以表祝贺的心意。”
“大喜之日?”
“嗯,今日岛上正举行着上官岛主为独生女办的比武招亲呢!”
“比武招亲?你说上官富仁办比武招亲?”武大狼闻言错愕的重复问着。
上官富仁,为人正如其名。
犹记得上官岛主还曾到龙蟠山刀门山庄拜会过头儿,当时头儿以及他们四护卫和上官岛主把酒言欢,畅谈阔论天下之事,那情景历历在目,想不到眨眼已过四年。
印象中,上官富仁就是个面善心慈的长者,一身温文儒雅的书卷气息,说话谈吐总是客气有礼,温温淡淡的听来怡人舒服,虽然他总爱玩笑的以“上官不仁”的谐音这么调侃着,却不损打从心底对这位长者的敬意。
倒是没料到,温雅的上官富仁竟也会用这招比武招亲来选女婿,哈,天下事果真无奇不有,这倒是挺新鲜的!
“对啊,爷儿等会儿上岸也可以过去瞧瞧,招亲大会就办在神龙主殿前呢!”
二小豆眼睐了睐武大狼高头大马的体格,不禁弯起一抹不怀好意的贼笑,“小狗子看爷儿身形不错颇强健的,要不上了岸也去试试,说不定真脱颖而出成了上官岛主的乘龙快婿,这下不仅吃穿不愁,还少奋斗二十年哩!”
“呿!得了吧!又不知他女儿生作是圆是扁,万一是个丑八怪,那不就毁了。”
一毁,还毁二十年咧!
好歹他在这方面也颇挑的,他打死不信有人明知是个无盐女,还能熄灯办事,他一介奉行食色性也的武夫,这般圣人所为之事,实在做不来。
“咦?不对啊,听说那岛主之女虽没有倾城之姿,但也是活脱脱俏丽佳人一个,爷儿真不考虑……”
话声隐去,武大狼伸手制止他未完的长篇大论。
糟糕,他又想吐了。
猛地推开挡在前头的小狗子,武大狼趴在船栏,继续吐个没完没了。
“呕——呕呕呕——”
“呃,爷儿,您不打紧吧?”唉,瞧这爷儿吐得五脏六腑都快呕出来了。
武大狼伸手朝后方的小狗子摆了摆,示意的遣退对方,亦图个耳根子清静。
他断断续续又呕出些酸水,不知这么反复折腾了多久,直到船身渐缓,徐徐滑入人声鼎沸的入岛码头。
武大狼懒懒抬起眼望向前方艳阳高照之下,群山苍翠、风光明媚的泱泱大岛,灰褐色的眼瞳不由得转深。心底没来由升起一阵紧张,令他隐约感到不安。
终于,上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