圜儿失踪,整整七天,可以确定对方是恶意绑票。
既是绑票,一定有所要求,可是那么多天过去了,半点消息都没有。
她想起前世的失踪孩童,他们的手脚被砍断,放在某个角落乞讨,她想起人口贩子,想起被当作变童的男孩,每个想象都让她无法进食、无法入眠。
孟晟推翻她所有想象,明白告诉她,“圜儿不是自己走失的,他是从马车上被劫走,马车上有尚书府的标记,盗贼、人口贩子没那么不长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圜儿失踪,只有一个可能,他被比钟家更有权势的人劫走。”
可是钟尚书为人低调,素日里与人交好,根本没有政敌,至于岳帆,人人都认定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谁敢轻易动他的孩子?
明知道孟晟的分析正确,她仍要找出一百条道理来反驳。
孟晟不介意争辩,但他介意无双凌虐自己,短短几日,她已经瘦成皮包骨,若不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和蔘汤吊着,她早就倒下去。
孟晟不止一次抱住她说:“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把圜儿找回来。”
她愿意相信他,真的,可是那么小的孩子,能撑得过几天折磨?她害怕啊……
开门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孟晟和陈羿进屋,在看见无双时,陈羿简直不敢相信,才短短几天不见,她就把自己折磨成这副样子。
火大了,陈羿劈头就冲着孟晟一阵怒骂。“我把人交给你,你是这样照顾她的?如果你没本事,我现在立刻带她回宫。”
孟晟心里何尝好过,每次三个男人斗嘴,他永远是最沉默的那个,但他也受不住了,看着无双一天比一天消痩,他比谁都慌、都急、都气!
他居然顶嘴了,不顾对方的身分。“如果无双跟着皇上进宫,还有命在吗?”
胆子肥了?竟敢这样说话,陈羿一怒,拳头捶向桌面,孟晟不让步,硬着脖子同皇上对抗。
无双轻叹,她现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排解他们之间的纷争。“如果你们不是来告诉我圜儿的消息,可不可以让我清静一下?”
“圜儿有下落了。”孟晟回过神,收起对峙目光,飞快走到床边。
“真的?他在哪里?”无双透出欣喜目光。
陈羿架了孟晟一拐子,邀功似地抢话。“朕的人明查暗访,终于找到出事时,看见事情发生经过的证人。”
听清楚,是“朕的人”,不是孟晟的人,更不是岳帆的人,好吧,第无数次证明,他总是在碰到无双的事时变得幼稚。
“那个人怎么说?”
“圜儿是被一个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掳走的,目击者说圜儿被抱出马车的时候还在挣扎,随身小厮死命抓住黑衣人的脚,求他放开圜儿,这才会遭到杀害。”
“黑衣人?所以还是不知道谁动的手?”
“不,在圜儿挣扎时,一块金牌掉下,目击者以为是圜儿的,等人走远,他才偷偷捡起来——那块金色腰牌,是进出宫廷的凭证。”
一旦确定是宫里的人,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宫里人?又是皇后吗?她为什么同我过不去……”
无双无法不怨恨了,本无风流事,枉担风流名,蒋孟霜拿她当情敌、皇后娘娘也不例外,她是招谁惹谁?可怜的圜儿,竟要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妒恨遭罪。
“别担心,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陈羿咬牙切齿。
“我不要交代,我只要圜儿平安归来。”
“好,朕答应你,朕一定会把圜儿平安带回来。”
他不想那么早下手,他想等到有十成把握再动这把刀,偏偏她……江凤舒非要逼他……
好,他就来和她斗一斗,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皇帝离开,孟晟将无双打横抱起,斩钉截铁说道:“既然知道谁是凶手,我们很快就能把圜儿救回来,今晚我会和岳帆、韩深、储忠、储孝,夜闯相府,就算把相府翻过来,我都会带回圜儿。”
看着他的笃定,无双叹息,他也瘦了,他受到的折磨不会逊于自己。“谢谢你,对不起……”
他知道她为什么说谢谢,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因为她知道他为她心疼,她也不希望自己如此狼狈,只是她控不住一颗慈母心。
躺上床,横过手臂将她揽在胸前,孟晟哄着她,“无双,陪我睡一觉好吗?晚上,我会很忙很忙。”
无双笑了,点点头,轻轻抚摸他几日未刮的胡子,刺刺痒痒的感觉在掌心,她心疼圜儿、也心疼他。
环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无双道:“我们都需要好好睡一觉。”
“嗯,明天你要打起精神好好安慰圜儿,他一定吓坏了。”
“好,我会做好吃的给他吃,说好听的故事给他听,我要抱着他、哄着他入睡,我需要很多、很多体力……”
她睡了,对孟晟的信赖让她睡得极其安稳。
皇帝说得信誓旦旦,岳帆一再保证,孟晟更是提出足够的证明,让她相信圜儿很快就会回到她身边。
可是,又五天过去,江家、庄园、后宫……能够翻的地方全都搜遍,他们依旧找不到圜儿。
无双快要精神崩溃了,她常常坐着,突然间起身冲到院子里,因为她听见圜儿在叫唤母亲,她老是对着空气微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仿佛圜儿就在跟前同她说话。
无双的状况很不对劲,但她无法控制幻想,因为幻想像是某种缓解药片,可以降低她心中恐惧。
语珍、语瑄、语珊被钟岳帆送进侯府,乍然看见无双的模样,几个丫头泪眼婆娑,无法不心生怨恨,是谁造就这种状况?
孟晟不敢离无双太远,他每天都睡在无双床边,因为他不敢保证无双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语珊几个也是,她们拿着棉被在房间隔壁的小厅打地铺,她们不敢预测最坏的状况,却都在防备最坏的状况。
夜深,侯府一片寂静,已是寅时,再过不久就要天亮。
即使被苏神医强灌安神药,无双还是睡得极不安稳,躺在她身边的孟晟根本无法合眼,因为那么多天过去,能找的地方全找了,圜儿依旧不见踪迹,他无法不猜测,或许,圜儿已经不在。
如果圜儿不在,无双会变成怎样?
心突然疯狂地敲撞起来,但他不敢动,担心吵醒好不容易入眠的枕边人,即使他害怕……
一阵轻微声响传来,孟晟缓缓侧过头,望向声音源头,只见窗子被人推开,一名黑衣男子跳进屋内,他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东西放在桌上。
只见他就要转身离开,孟晟一个纵身跃起。
黑衣人发现孟晟,迅速冲出窗外。
无双被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转头,看见孟晟飞出窗外,怎么了?他去哪里?
扶着床板坐起,窗户是开的,风吹,寒意钻进屋子,桌上的蜡烛明灭不定。
视线挪到桌边,那是……
心头微悚……她推开被子,颤巍巍地下床,头晕、脚软,她扶着床逼自己站稳。
闭眼、深吸气,一、二、三,三息后,张开眼睛,没错、她没有看错,那是一封信。
十五天了,她每天都在等待凶手送来恐吓信,她每天都想知道对方要什么,她咬牙,坚定脚步走到桌边。
身子乏力,手抖得厉害,她拿起信,缓缓打开,里面只有几个字——明日午时前,母没、子活。
答案揭晓,无双惨然一笑,这是皇后娘娘要的?
就这么害怕后位不保,这么害怕被她取而代之?圜儿何其无辜、她又何其无辜,她根本根本就不想要那个位置啊。
天晓得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怎会惹出一身风流债?
好吧,既然江凤舒敢要,她就敢给……再次深吸气,她控制着羸弱的身子,勉强走到柜旁,抖着双手取出一块未裁新布,撕成若干长条,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布一一接起。
她踩上凳子,每个动作都做得仔细却轻微,扬手抛去,接连试过几次,布绳终于横过梁柱,打上死结,她深吸气,把头穿过去。
再看这世间最后一眼,无双闭上双眼,踢翻木凳。
强烈的疼痛从颈间往四肢扩散,她下意识地挣扎着,慢慢地胸中的气息渐微,黑暗笼罩知觉……
孟晟追了出去,与黑衣人在后园对打,对方的武功高深,并不输给孟晟,几十招过去仍然不分上下。
孟晟一招一招打得认真,突地他收手了。对方见他收手,转身施展轻功准备离开侯府。
然孟晟却扬声道:“张隆,你可以走,但是我敢保证,你的母亲和妹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黑衣人身形微顿,孟晟双手背在身后,自负浅笑,蒙对了!事实上他只有五成把握。
黑衣人猛地转身,发现孟晟的笑意,察觉上当,正要再次纵身,只听孟晟神闲气定喊——
“储忠、储孝,去城南区杏……”
黑衣人咬牙,攒紧拳头,一个用力转身,抽掉脸上的黑布,大步走来,跪到孟晟跟前。
“侯爷,求您饶过属下的母亲和妹妹,属下愿意把性命交代上。”
孟晟轻叹,张隆是他的属下,武功高强、为人谨慎,他原想破格提拔,没想到……
“皇后娘娘也是用你的母亲和妹妹威胁于你?”所有人都晓得张隆父亲死得早,他事母至孝,年纪轻轻就扛起一家子重担。
张隆垂眸不语。
“傻,你以为替皇后娘娘做了这种事之后,皇后不会杀人灭口?”
张隆霍地抬头,侯爷知道此事的背后是皇后,那皇上呢?也晓得了吗?只有娘娘还沾沾自喜,以为胜券在握?
他回答,“属下明白,但娘娘给的银子,足够我娘和妹妹一世无忧。”
“我不与你多说,你现在可以选择,是要一条路走到底,还是要戴罪立功?如果你愿意帮我,本侯爷保证,你母亲、妹妹必会安全无虞,待此事过后,你不会受到任何牵连。”
一个前途大好的青年卷入后宫纷争、丧失性命,这是孟晟所不乐见。
“侯爷能保证我母亲和妹妹……”
“你不相信我?储忠、储孝。”随着他的轻唤,两名壮硕男子跳下屋檐,双双跪在孟晟身边。
“属下在。”他们来得慢了,在孟晟收手时才追赶上来。
“你们去城南杏花胡同把张隆的母亲、妹妹带回,天一亮就送她们到锦绣村安置。”
“是。”两人应诺,躐身离开侯府。
孟晟转身,问:“现在愿意帮我了?”
“侯爷想怎么做,张隆听命。”
“你知道圜儿被关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
“很好,跟我来……”
和张隆密议一番后,孟晟赶回屋里,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无双。
却不料,屋里灯火通明,他吵醒无双了吗?
推开门,屋里乱成一团,语珍眼睛通红,正在整理地上的碎瓷片,语珊在旁熬药,连一步也不敢离开屋子,语瑄从孟晟身后钻进来,手上抱着一盆冰块,而苏神医……又坐到无双床边了。
“怎么回事?”孟晟怒问。
语珍哽咽地说不出话,把桌面上的信笺递给孟晟。
这是张隆方才留下的?展开信笺,只消一眼,孟晟怒火冲天,他快步走到床边。
苏神医拔出银针,无奈地看了孟晟一眼,说:“别急,没事了,调养几天就好。”
孟晟望向无双,她神情萧索,颈间一道明显红痕,语瑄正用帕子包起冰块,要帮她去她的嗓子哑了,望着孟晟,眼底满是歉意,她说不出话,只是泪水一滴一滴顺着眼角滑入枕间。
孟晟气急败坏,他不顾一切地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怒道:“你就这么不信我?你不信我可以找回圜儿,对不对?”
他的震怒让无双心痛,她不是不相信他,她是走投无路了。
今晚她心慌意乱,纷乱梦里,圜儿来向自己道别——
他说:圜儿不孝,来世愿意再当娘的孩子。
他说:娘,一定要把我生回来,他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唱着“亲亲我的宝贝”。
他……母子连心,她知道圜儿不好了……
孟晟是那么生气,那么忿怒,可是她的泪水把他的心给酸蚀了。
怎么办?他该拿这个笨女人怎么办?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能平抑忿怒,却抑不住满心恐慌。
差一点点、差一点点他就失去她了……
他怎么能够失去她,他怎么能够没有她而活,他的心已经被她偷走,他的世界已经被她占据,他再也不能离开她……
深吸气,他试着稳住情绪,发誓道:“明天正午,如果我没救回圜儿,我拿自己的命抵他一命。”
凤仪宫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炭盆里发出来的细微哔剥声,皇后怕冷,每年一入秋,身边就得燃起炭盆。
张隆跪在地上,额间布满细密的汗水。
“那个贱人死了吗?”
“回娘娘,是的,昨晚属下送信不久,侯府就闹了起来,燕氏投镮自尽、苏神医抢救不及,侯爷连夜奔往钟尚书府邸相商,今晨,属下见一副楠木金棺从后门送进侯府。”
后门?呵呵,蒋孟晟再喜欢,也只能从后门将燕无双送走?谁让她的身分见不得光呢。
呼,皇后松口气,终于解除心头大患。
“孔嬷嬷,把钟宇圜抱出来。”皇后道。
谁也想不到,她会把孩子关在自己的衣橱内,便是皇上、钟岳帆、蒋孟晟满京城折腾,也找不到孩子。
“敢问娘娘,属下该把孩子送到尚书府还是侯府?”张隆问。
“傻了?谁让你把孩子送回去?自然是杀了一了百了。”
杀了?张隆凝眉,那只是个五岁孩子啊!连孩子都不放手,他不得不怀疑,即使自己被灭口,母亲和妹妹能不能幸免于难?
“孩子又怎样?有没有听过斩草除根?”
皇后温柔一笑,钟宇圜昏迷前看见过自己,她可不能给他机会指证。
孔嬷嬷走过来,把圜儿交到张隆手上。
张隆低头看一眼,孩子睡得很沉,只不过脸色发青,只剩下一口气。
“看什么,还不快点把孩子带出去处置干净?”孔嬷嬷冷酷地丢下话。
一群黑心肝的女人,就不怕地狱大门敞开?
张隆抓起长鞭,把孩子捆在自己身上,扬起披风密密地把孩子盖得密不透风。
他转身,走过三五步,听见皇后娘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隆,别忘记完事之后,回来领赏。”
领赏?是领一杯鸩酒,还是七尺白绫?一个冷笑,张隆深吸气,回身拱手。“多谢娘娘大恩。”
皇后高贵地笑着。“快去吧!”
直到张隆的背影看不见了,孔嬷嬷才道:“娘娘不怕他这一去……”
“不回吗?不会的,他能去哪儿啊。嬷嬷让人去叫看管张家母女的人将她们送到庄子上吧。”
张隆办差这么俐落,对他下狠手,真有些舍不得,要不要……暂时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