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撑着沉重的眼皮,昏昏欲睡地在宴会现场开始收拾,她肆无忌惮地打着第一百万个呵欠,还来不及阖上嘴,蓝家妈妈秦正兰已迎面走来。
“小雪。”秦正兰见她困倦十足的娇憨模样勾起嘴角,她伸手捞握住白雪双手,语气感激道:“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尤其是那束百合花,圆满了我的期待,这几个月来为了我们家晶晶的婚事劳烦你许多,感谢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蓝妈妈,百合花束也算是晶晶对您的一份心意,我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希望这场婚宴所有的布置都能够带给你们幸福与感动。”白雪轻声细语地说着。
白雪不知自己哪句话触动到秦正兰,就见她眼眶隐隐闪着水光,这让白雪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秦正兰见白雪的神色微慌,不禁自嘲道:“欸,别看我到这把年纪,偶尔看电视剧还是会忍不住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呢。”见白雪松了口气,秦正兰对她上下评量了番,再道:“我说小雪,今天这种场合怎么没见你穿裙子打扮得像个公主一样?”
“我打扮这样其实也挺好看的啊。”白雪抬头挺胸拉直腰杆,自信又亮丽的态度瞬间将秦正兰逗笑出声。
“是挺好看的。”不知何时出现的蓝海搭着母亲的肩,嘴角挂着慵懒的笑意,一双桃花眼饶富兴味地直视白雪。
白雪因他的出现而略显惊讶。“蓝……二哥。”
“乖。”蓝海笑出一口白牙,神情很是自得意满。
秦正兰来回盯着他们两人,好奇开口,“怎么?你们两个认识?”
白雪抢先在蓝海开口之前回话,“蓝妈妈,几年前蓝二哥曾经和我家姊姊相亲过,那时候我们就有过一面之缘;再加上刚才现场的花艺布置又是蓝二哥帮忙做最后的总确认,我们有稍微聊了一下,也算认识了。”
蓝海微诧扬眉,“我以为你根本就忘了那件事。”
白雪腼腆一笑。
“是严老爷子七十大寿那次啊!”秦正兰一经提醒也想起来了。“可惜你家姊姊嫁人了,我们家蓝海没这福气,不过也好险,我们家这小伙子看起来正经斯文的,但却是个没心没肝的浪子,没被白苹捡走算是她积了福。”
被母亲贬低又嫌弃,蓝海却未恼羞成怒,反而顺着秦正兰的话尾附和,“老妈,‘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感人肺腑的戏码也是有可能会由我主演的。”
秦正兰好气又好笑地睨了儿子一眼,远方不知是谁正在叫唤她,她匆匆向两人挥别之后便迈开步伐离去。
白雪被他们母子俩之间轻松亲昵的关系感染,本是浅浅一笑,再加深后,颊边凹出酿蜜般的酒窝,此刻的她伫立在宴会厅中庭,偌大落地窗外就是景观花园,时值盛夏,阳光金灿耀眼,将一身雪白的她晕出天使光芒。
蓝海一时之间眼神定格在她的笑靥里,本来也想找借口随同母亲离去,却因为她这记温暖笑容,竟意外舍不得离开,随机找起话题。
“我听说雪季花艺的名声非常之好,今天一早的布置出了错,不太像是你们会犯的错误。”他睐了眼前方正在与宾客谈笑风生的母亲,见她怀中仍抱着那束典雅的百合花束,便能想见这束花完全掳获母亲的偏爱,蓝海看向白雪,对她准备花束的细腻情感而目光激赏。
“这次确实是我们疏忽了。”白雪笑容尴尬。
“不要紧,你带给晶晶和我妈的惊喜远胜过一切了。”蓝海指了指前方正紧紧相拥的母女俩。“她们两个在筹备婚事的这几个月不知吵了多少次架,多亏你那束花,让她们母女俩不会再继续厮杀下去。”
白雪被他戏谑的口吻逗笑,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巧瞧见秦正兰与蓝晶晶母女俩相拥的画面,内心倍感温馨,情不自禁地有感而发。
“其实婚礼不就是要圆满吗?花艺能传达出各种情感,有祝福与被祝福,有爱与被爱……如果送花的人与收花的人都能够感受到相同的温暖感受,那一切都会变得非常有价值了。”
蓝海陷入沉默,不自觉地被她的一番话打动。
白雪的视线瞥向中庭旁的电梯口,此刻电梯门开浩浩荡荡走出一票人,待她看清后,因为疲倦而黯淡的小脸立即灿烂发光。
“咦?!太好了,你们都来啦!我好困,你们这时候来收场正好,快快快,季洋,我盼你们盼得好苦啊……”她驼着背,佯装自己千辛万苦的模样,将大步走向她的季洋逗出一脸笑。
“辛苦你了,我们出发得有些晚,我让小金他们赶紧去收场。”季洋拍了拍白雪的背,浑然不觉一旁有人正紧紧盯着自己。
一旁小金忍不住凑上前八卦,“白姊,你错过好戏了啦!其实刚才我们陪季哥去和女朋友求婚,好不容易把季哥的女朋友感动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终于肯开口说‘YES,I DO’,喔……那场面好感人喔!”
白雪听见体内跳动的心咚地好大一声,那用力的程度强烈重击她的胸腔,闷得她只能瞠圆双眼瞪着一脸不好意思的季洋,却什么话也问不出口。
“你要结婚了?”因为女孩的嗓门实在太大,逼得不想听八卦的蓝海听得一清二楚,听得诧异恼火。
季洋耳闻问话,有瞬间的反应迟钝,一开始他的神情相当不可置信,但当他的眼神触及蓝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震惊、错愕甚至众多复杂情绪浮掠在他那张不知所措的面容上。
“怎么?你们两个好不容易要结婚了,不打算通知我一声吗?”蓝海在与季洋四目交接之际,早已收起方才不由自主外放的怒焰,白净俊逸的脸庞上堆满笑意。
“你们两个认识?”白雪还来不及从震惊中回神,问题却已自动溜出口。
“嗯,我们算是旧识。”蓝海瞥了一眼白雪,笑得极为温柔和煦,却让白雪觉得他像个假面绅士,令人琢磨不透心思,城府极深。
“你……怎么会在这?”季洋干声问。
“我是晶晶的二哥,当然得在这里。”蓝海耸肩。
季洋恍然大悟,尔后喃喃自语,“蓝……是了,以前你从来不向我们提及自己的家世,原来是这样……”
“所以呢?你们要结婚了,还真不打算通知我吗?”蓝海笑得越发灿烂,尽管眼睛快笑眯成一条直线,却还是遮掩不住眸底熠熠生辉的光芒。
季洋瞬间愣住,苦笑回答,“一定得通知你的……她答应我求婚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第一个找到你,她说,我们的婚礼不能缺少你。”他顿了下,眼神飘向会场。“不过……如果你是蓝晶晶的二哥,今天这场婚礼,应该轮不到我们雪季花艺来布置才是啊……”
蓝海噗哧地笑了一声。“喔,今天这场还真是轮不到我来作主。”他叹道:“我们蓝家可不承认我这成天只懂得拈花惹草的浪荡子。”
白雪看向蓝海,在刹那间意外捕捉到他笑容里一闪而逝的悲伤。
季洋缄默,心底明白即使两人曾是旧识,但在过去蓝海对于自己的家世绝口不提,而今两人已然疏离,若此刻再提问关切也只是显得矫情。
“等等,为什么今天这场婚礼轮不到我们雪季花艺来布置?”气氛过分凝重,逼得白雪不得不先忽略自己内心的感受,主动提问。
“王者香。”季洋淡淡道出这三字。
仅仅三字,对于白雪而言,震撼力却极为强大,强大到她几乎忘却了自己内心的失落惆怅与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王者香,那可是她的,梦想之初啊……
王者香,兰的别称,由古至今因香气幽远芳馥、姿态清新脱俗可供观赏而受尽世人青睐。
台湾因有“兰花王国”的美称,因此爱花或爱兰人士对于“王者香”三字绝不陌生,当初以这三字为店名在花艺界闯荡出名声的负责人极为神秘低调,据传他隐居山林,对于外界几乎不闻不问,但他以自身对于生活美学的丰富情感,为花艺带来动人的精彩生命。
他曾经荣获法国花艺大赛的冠军,也曾游历欧亚各地扩展自身的花艺视野,他的手艺融合了东方的传统柔美、结合了西方的粗犷狂野,创造出属于他独树一帜的花艺美学,成为许多五星级饭店、优质企业甚至政商名流的专业指定,他的魅力所向披靡,却从未见他因此而引以为傲,相对的,当王者香的名气愈响亮,其负责人便愈显得低调隐身。
他是众多媒体争相想要采访的对象,是各大企业及学院讲座亟欲网罗的讲师,但他仍是无声地推拒了所有邀约,专心一致地身处于山林之中拈花惹草,据王者香对外发言人的说法,负责人在山林之中,充分感受花草生命的脉动,才能不受干扰地,将由大自然中所获得的美好感受呈现在爱花人士的生活之中。
白雪在刚踏入花艺界之际,曾经为王者香的负责人下过这样的评语——在涅贵不缁,暧暧内含光。
如今伫立在她面前的这位,顶着一头棕色法式鬈发,白净面容像奶油糖霜似地光滑香甜,他的浓眉飞扬不羁,双眸似一泓深潭,唇瓣咧嘴笑开时的厚度有一股说不出的性感魅力,颊边甚至还酿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酒窝,高挑身材标准衣架子,气质显得随性浪漫,整个人……活脱脱是花花公子的标准代言人。
一点也不脱俗。
白雪觉得自己有幻想破灭的感觉。
“等一下……我有没有听错?”她手指着蓝海,疑惑的看向季洋。“他?他是王者香的负责人?”
季洋因白雪接近崩溃的表情而忍不住笑意。“没错,就是他。”
“你认识为什么不早跟我说?!”白雪跳脚。
“我和蓝海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联络了。”季洋轻描淡写地回。
“你……好,我就先不和你计较你居然趁我不在向水茉求婚的这件事,你刚刚说水茉提到要嫁给你的第一个条件是什么?要找到他然后呢?该不会是要蓝二哥亲手为你们布置婚礼吧?”白雪脑筋转得极快,问得也飞快。
季洋瞥了蓝海一眼,点头承认。
蓝海双手举起呈投降状,嘴角的笑容有那么一点恶意。“嘿!我拒绝。”
“你拒绝?为什么?!”白雪不等季洋回应,迅速回问。
“我不愿意还需要理由吗?”蓝海耸耸肩,紧盯着季洋落寞的神情。
“季洋,如果蓝二哥不愿意帮忙的话,水茉该不会就不嫁吧?”白雪见季洋困难地点了下头,再快速看向事不关己的蓝海。“二哥,有句话叫做有情人终成眷属你知道的吧?这点忙你也不帮怎么还称得上是旧识?刚才你明明热情到连我这个才有一面之缘的人都肯帮忙啊。”
“那是因为……我看见你心情很好。”蓝海直言不讳。
“你意思是看见季洋心情就不好吗?!”说话不经脑袋便直冲出口的白雪在看见黯然神伤的季洋后,差点想咬舌自尽。
“我可没这么说。”一见白雪懊恼的模样,蓝海本是平静无波的眼底竟悄悄染上微微笑意。
白雪隐隐察觉到季洋与蓝海之间有问题,说是旧识,倒不如说两人是仇人还来得贴切,她盯着蓝海笑得开心愉悦,更觉忿忿不平,一个想法才刚浮现脑海,她便已冲动行事。
“季洋,这件事就交给我了!”她再次主动积极挽起蓝海的手臂。“那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好好收拾喔。”她一边向诧异惊愕的季洋挥手道别,一边带着蓝海往电梯口处走去。
“你要拖我走去哪里啊?”蓝海饶富兴味地盯着白雪朝气蓬勃的俏脸,见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要将自己使劲拖入电梯内,他也只好勉为其难地顺从。
“离开这里远远的,去有阳光的地方。”白雪一进电梯内,脸色骤然沉下,她紧抿着唇瓣,倔强地不愿让任何情绪外露。
“去有阳光的地方干么?”蓝海见白雪突然像颗泄了气的皮球,不禁挑眉。
“杀菌。”她闷闷不乐地回。
“杀菌?”他觉得自己像是应声虫一样重复她的话,但他实在很怀疑此刻自己所听到的话。
“我心里藏着坏细菌,阳光可以帮我杀死它。”她睐了他一眼,还是没放开勾住他右臂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杀菌,我觉得你心里一定也有坏细菌需要阳光帮忙洗礼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也有坏细菌?”他好奇追问。
白雪坦率道:“你看季洋的眼神太坏了,我带你一起去净化。”
蓝海啼笑皆非,刚才分明还信誓旦旦要说服他的她,竟在转眼间像是全忘光了一样,甚至还说要带着他一起去晒太阳杀菌……蓝海摇摇头,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便是如此,他永远也别想搞清楚女人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电梯门在一楼开启,白雪挟着蓝海快步迈出鑫品饭店,饭店外车水马龙,她却没有任何一刻迟疑,偕同蓝海跳上饭店门口的计程车,在说出一个地点后只是安静沉默地坐着,一点也没有要与蓝海交谈的意愿,直到司机将两人载至她所说的地点——大安森林公园。
六月夏季,约莫四、五点近傍晚时分,天空仍因太阳未曾西下而灿亮耀眼,白雪下车后终于放开了蓝海的手臂,率先迈向公园内,那肯定他绝对会跟随的潇洒态度令蓝海忍不住一怔。
但他的步伐却未停下,满怀期待她接下来究竟要做些什么事?
白雪的步伐也未曾停下,她像是有目标似地,在公园内一步步走着,直到眼帘满布着六月盛开的阿勃勒花海,她方才缓下脚步,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蓝海停在离她三步远的距离,在见她没有任何举动后,下意识再迈开步伐走至她面前,就见她立即将双手抬起掩住自己的脸,不让他看到她扭曲的神情。
“难道把脸遮起来也是晒太阳杀菌的仪式之一吗?”蓝海的疑问刚提起,耳边便传来她微弱的啜泣声。
“呜……丢脸、我丢脸死了!”她闷在掌心中的话模模糊糊,但蓝海还是听得仔仔细细。“我口无遮拦、我自作多情、我多管闲事、我提不起又放不下……”
他渐渐听出了端倪,脸色不禁愈来愈沉。“白雪,你接下来千万别告诉我你失恋了。”
她浑身一僵,立即抬脸惊呼,“你怎么知道?!”
“你喜欢季洋?!”他没好气的不答反问,就见她俏脸忽白忽红,青涩又直率的反应令他彻底无言以对。
“我不能喜欢季洋吗?”见他不以为然的反应,她恼火追问。
“可以!”他咬牙切齿的回道,“既然喜欢他,那干么还当着人家的面,大大方方说要为了人家的终身大事来说服我去帮忙,现在又为了失恋,在我面前哭哭啼啼?你应该在那个人家面前哭得死去活来,哭到让他对你心怀愧疚才是!在我面前哭有什么用?”
“嗳,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应该要全心全意为了人家的幸福着想吗?我失恋就失恋啊!有必要搞到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我那样去毁灭世界吗?”白雪一气呵成的反驳蓝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