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既然有人处里,没事就好,那么现下可以来谈谈督公适才在暗巷时问我的话。」她竟也无视他的要求,迳自把话说下去。「你问我与老周爷爷他们殷勤相往有何意图,我心里确实打着小算盘,自得知你与他们的关系,就想着我往四合院跑勤一些,说不准能遇见你,瞧,今儿个不就见着了。你不主动来寻,我便也难见你一面,不是吗?」
他为什么要主动寻她?那不可能!
她凭什么要他来见她?这太可笑!
他们俩又不是……又不是……他们什么都不是!
她凭什么这般堂而皇之、理所当然地对待他?
凤目似要喷火,他脸色大大不善,唇齿问磨出嘶嘶嗄声,似毒蛇吐信——
「本督与你根本毫无瓜葛,然自那晚跌落陷阱到如今,你一而再、再而三言语戏耍,到底是何居心?姜守岁,你觉得自个儿一条小命够在我手中死几回?若你一个不够死,要不要再搭上这整座酒坊的活口?男女老少一个都不留,你真以为本督不敢吗?」
说到最后,男子俊秀面庞再现杀意,姜守岁瞬间怔然。
似乎忘记要呼吸,一口气死死堵在胸中,被他淬毒的字句和再真实不过的恫吓逼出满腔苦涩,肚腹像被重击一拳。
她对他说过的话,他一字不信……也是,他生性多疑且居高位,在督公大人眼中,怕是自来熟般的她没有一处可信。
但她还能怎么做?
僵停了一阵,她掩睫徐徐吐息,再张开双眼时,两丸眸珠宛若浸在水里。
「我不是在戏耍你,从初见到如今,我的所做所言皆是真心。」她敛眉抿唇,颊开红花,模样一转腼腆。「路望舒,我说过的,从头到尾我就图你这个人,你最好相信。」
既然他认为空口皆白话,那她也不再跟督公大人耍嘴皮,要耍就来耍斩钉截铁、铿锵有力的另一种「嘴皮子」。
原本撑在他头两侧的藕臂陡然一撤。
若以为她要起开,那是把她姜守岁想浅了。
她一双柔荑改捧住他的两颊,才不管督公大人那一脸的阴狠毒辣,用力亲下去才是正解,亦可报复他竟那样恫吓她。
好像早该这么做,对他做些踰矩的事,常言道女追男、隔层纱,可她彷佛追求他许多,梦里梦外,前世今生,内心总留遗憾。
人生至此,已甚少有什么能令路望舒瞬间惊呆,直到遇见姜守岁,「被惊吓」几乎成为常态。
他被惊到忘记闭眼,发现她同样张着眸子,目光交缠间鼻息灼热,他的嘴被她以双唇坚定抵住,骤升的热度麻痹了唇舌与咽喉,他发不出声音。
凤瞳先是瑟缩而后震颤,本是铜墙铁壁般的意念迸出裂缝,他极近地看进她的眸底,隐隐看到惊慌脆弱的自己,他蓦然闭起双目。
嘴上的压力感觉变轻,但那热度依然存在,甚至更为炽热。
他感受到女子绵软的掌心贴在他的颊边和颈侧,令他脉动加剧,然后那落在他嘴上的柔软开始浅浅吮吻,触觉异样的柔滑,温暖且坚定。
……坚定?
为何就图他这个人?
是贪图权势,想在这混沌世道上寻棵大树好乘凉?抑或贪图富贵,欲尝尝当个千金大小姐、被丫鬟仆妇们侍候一辈子是何滋味?
不对,都不是。唯一的答案是,她太愚蠢。
以她的模样和身段,还有一技之长挣营生,图哪个男人不好,竟然图他!世人皆退,唯她向他走来,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她彻底就是个傻子!
胸中骚动,每一下心跳都震得胸骨作疼,傻子软润的舌尖舔过他干涩的嘴,探入他的唇缝,他任由她进来,耳中捕捉到女子低幽的叹息。
叹声落入他的口中,他下意识松开齿关,原先僵化的舌根忽而颤颤,好像面对生与死的关头,好像一旦开始便无法罢休,他将那声叹息反刍吐出,从喉中滚出一声嗄哑低咆,他含住在唇齿间游荡的那一抹丁香,舌与舌交缠。
这一瞬,他想起她亲手酿的梅花酒,那为他酿的酒,梅香若身香,雅中醇,淡里香,酸甜热辣都在彼此的唇舌间泉涌漫漫,津液相濡。
终于,受困在下方的督公大人不再「打不还手」,似被逼得狗急跳墙亦是猛虎出桦,姜守岁被他的一双健臂发狠搂住,猛地一个上下易位,稻草屑儿飞扬,换她平躺在干草堆上。
她下颚被他单掌扣住,脑袋瓜被调到方便加深亲吻的角度,她发现他力气陡增,不仅手劲变重,连唇齿舌头的碾磨搅缠都更为用力。
他面上那股肃杀早就消失,俊颜泛红,忽在此时他睁开眼睛,她觑见他眼底流动的火,那样饥渴,情欲勃发,像要将她生吞活吃。
她绝没料到一个大着胆子、小心试探的吻,最后会演变至此。
虽感到惊慌,但到底是她起的头,她没想叫停,只是舌根儿开始发疼。
她发烫的身子变得如丝绸般柔软无力,脑子里拼命回想在某个梦境中,她曾向某位女老前辈请教过,关于如何跟他这样的人好在一块儿的事……不争气的是,头袋瓜也在发热发晕啊,竟记不起半点窍门。
血气一阵阵如狂浪般汹涌起伏,激荡上来又骤退下去,一次比一次凶猛,路望舒从未有过这般感受,双耳轰隆作响,那是粉身碎骨的声音。
他想要女人。
这一具身躯张牙舞爪地想去侵入、占有、标记另一具肉体,渴望到心与魂魄都瑟瑟颤抖,暴戾到想撕吞怀中所有,只是……该如何去霸占夺取?
他下手毫不温存,毫无章法,欲念在体内放肆狂烧,在血肉中奔腾窜流。
他双手不住地揉捏身下的女体,不在乎弄疼她,贪婪地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啃咬她的唇、她的嫩颊和粉颈,多想将她活剥生吞、吃干抹净,也许如此才能求得他想像中的欢愉和纡解。
但真正的欢愉究竟是何滋味?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又能拿什么来纡解?
他该如何填满这黑洞般的欲望、灭掉这把燎原热火?
体内深处,一缕被勾起的渴求正前所未有地嘶吼着、叫嚣着,威胁着要冲出这一副躯壳,似要破腹而出一般。
从来都渴望宣泄,但那用来容纳欲望的阳具他早就失去,这具受过刑的残躯找不到发泄的管道,于是一切的渴求变得疯狂而痛苦,他感觉自己热胀到疼痛不堪,然而那疼痛之处根本不存在,全是虚无,他勃发又淋漓的欲念,尽是妄想。
如此丑陋!
如此可笑!
无比羞耻!
姜守岁发昏的脑袋瓜好一会儿才意会过来,原本压着她又亲又揉的督公大人不知怎地停顿下来,覆在她身上动也不动。
喘息声仍清楚入耳,她缓缓张开双眸,同样气喘吁吁,看见红潮满布的男性俊庞,眉宇间的凌厉化成怔忡,他此时的眼神让她心脏猛地紧缩。
「路望舒……」
男子那一双得天独厚的凤目美得很严酷,眼波流转间即使再平和、把情绪藏得再好,总也带出一丝狠戾,而如今这双眼,瞳底深幽幽,没有半点儿星火跃动,她感受到的是庞然无声的悲凉。
不明白他内心的起伏,但难以言喻的慌乱感一下子袭上心头,这滋味对她而言竟既陌生又熟悉,彷佛曾在梦中一次次经历。
嚅着被吮吻得红艳艳的唇瓣,她再次轻唤他,抬手欲抚上他的脸,结果指尖尚未触及,他头一撇,松开双臂,硕长身躯倏地立起,还矫枉过正地后退两步,好像她突然间变成一颗令人厌恶的烫手山芋。
两人皆衣衫不整,但姜守岁身上比他还凌乱,毕竟被他压着、抱着又上下其手乱揉一通,她一手揪着襟口才欲坐起,路望舒竟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眨眼间他跃上通排石阶的最顶端,推开酒窖的门踏出,督公大人头也不回,恨不得快快远离她似。
被留下来的姜守岁表情有些茫然。
她双眸眨也不眨地望着石阶上那道敞开的窖门好半晌,好像觉着下一瞬他的身影会再次出现眼前……但没有,最终她希望落空。
明白过来的那一刻,她将额头抵在拱起的膝头上,双臂环住自己。
*
袁一兴办完之前督公师父交付的几件差事,刚回到院落就有童监和其他少侍过来咬耳朵,说是督公大人自今儿个下午回宫后,便极不对劲儿,茶也没要,晚膳也没吃,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连盏烛火也没唤人进去点。
袁一兴从小童监手中接过食盒,打算亲自替师父送消夜,顺便探探情况。
必然出事了,若他没推敲错,这事跟他的那位「师娘」颇有关系。
他知道师父今日出宫是去了趟狗尾巴巷的四合院,一路有锦衣卫暗中保护,午时过后师父踏出狗尾巴巷时,据在场锦衣卫即时传回的消息道——督公大人身边有一女子相伴同行。
经过简单描述,九成九错不了,那女子应是一段香的姜老板,是与他家师父结缘之人,偏偏师父还嘴硬不肯认。
锦衣卫还道,他们暗中跟至一段香附近,督公大人忽地将女子揪进暗巷内,随即消失得十分离奇,当场把一票锦衣卫急坏,可不到一个时辰,却见督公从人家生意兴隆的酒坊铺头里走了出来。
师父回宫后如此反常,用脚指头想也知是在师娘那儿出事了。
沿着廊下宫灯来到书房前,他先轻敲了下门,清清喉咙道:「师父,徒儿将外头的差事办完了,特来禀报。」
静了几个呼息,才听到里边传出督公大人的声音。
「进来。」
袁一兴一得令随即推门跨入,有外边的宫灯透过窗纸渗进,书房中还不至于幽暗到伸手不见五指,能瞧出督公大人就落坐在长案前。
袁一兴搁下食盒,先把烛火点上,书房里终见亮光,这时才觑见他家师父脸色甚异。
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好像师父将自己关在这书房中是为了想明白某道难题,定是令他内心无比纠结之事,那双利目烁着从未见过的幽微邪气,淡抿的嘴角却让神情莫名显得悲凉。
袁一兴心头陡凛,敛下眉目不敢多看,开口道:「一回宫就听小福子说,师父未进晚膳,咱们院落的小膳房备了消夜,是您喜爱的核桃鱼片粥,师父您要不要多少用——」
「赵岩那边的事结果如何?」路望舒淡淡截断徒弟的话,脸上恢复一贯冷凝的表情。
袁一兴噎了噎,调息后立即答话,「师父今日出宫,一是探望四合院的老人家们,二是为做诱饵,赵副指挥使率宫外处一帮锦衣卫顺藤摸瓜,竟一口气逮住四组人马,徒儿跟过去监审,锦衣卫那十八般武艺都还没使上几招,几张嘴就全撬开了。」
路望舒了然般点点头,修长的一指在长案上轻轻敲击着。
以为督公师父会继续追问那四组人马背后的操控者是谁,袁一兴等了会儿,没等到问话,心想还是由自个儿全盘托出,再让师父发话会比较好,结果他两片嘴皮才掀动,路望舒突然出声——
「兴儿,去替本督办好一事。」
袁一兴再次噎了噎,脑袋瓜用力一点。「……是,师父尽管吩咐。」
然后在听清楚师父的指示后,身为徒弟的年轻内侍整个傻住,傻了许久,内心在这一刻产生严重怀疑,怀疑师父脑子根本有病,且病入膏肓,药石罔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