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再也看不见,他的听觉变得格外敏锐,方才苏颖的呼吸、叹息全都深深烙印在他心底,往后身旁再也没有她了,他没有一丝后悔,因为这是他最后能替她做的事。
“不患。”
“娘。”刁不患听见两个脚步声,一个是他娘,另一个可能是府内的奴婢。
“你真是傻!为什么要逼走小颖呢?”
“我不要她为难,我这毒不一定能解,不想她后悔一辈子。”
“你……唉。”刁母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娘,孩儿也对不起你。”
“傻孩子,我是你娘,用不着觉得对不起我,只是我舍不得小颖,她是那么好的姑娘。”刁母感叹道。
“是我没有这个福分。”
刁母叹口气,“也许吧。对了,上回渊源说要帮你找个灵巧的奴婢,已经找到了,只不过她是哑巴,但手脚很利落,往后就让这丫头伺候你了。圆儿,以后他就是你主子,知道吗?”
刁不患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娘,你怎能让个姑娘来照顾我?而且我也说了,我会靠自己。”
“我知道你很行,但身边没有人还是很危险,圆儿很贴心,对你会有帮助的,这点你非顺着我不可,要不就别叫我娘了。”
刁不患无法反抗只好默默接受。
刁母离开后,圆儿留在正厅。
“你叫圆儿?”刁不患听到气声,又淡淡地说:“往后要麻烦你了”
心底唯一的人已经让他赶走了,他必须振作起来,不能让其他人替他担心。
晚上,上官絮与白武再度来到。
“苏颖要我转达一句话给你--你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上官絮无奈地说。
刁不患脸上神情不知是悲还是喜,“笨蛋……果然像是她会骂我的话。上官师父,谢谢你,不患一辈子感激你。”
他不知道上官絮与白武几时离开,因为心底的惆怅让他暂时忘了外界的一切。
在权苍山时,他体内的毒便发作了,昏迷了三天,等清醒时,双眼已经看不到
了,是白武送他回来。为了不在苏颖面前露出破绽,他佯装自己没有失明,并找来
柳昭合演那出戏,他相信苏颖必定看不出来,只是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的
心他已经开始思念她了。
这是他的抉择,他绝不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刁不患想起身旁还有个人,“圆儿,你真的不能说话?”他听
见小小的气声,“不能说话也好,至少不像我必须故意说狠话来伤人,伤得还是我
最爱的人。圆儿,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朱隶给他的毒除了让他失明也变得比较虚弱,练武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事了,
如今还能维持正常作息已经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
圆儿轻轻扯着他的衣袖。
刁不患淡淡一笑,“放心,我没事,只是有点累,有事我会喊你。”
圆儿这才离开房间。
刁不患静静坐在床上,目光望着前方,眼前是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瞧不见,但
那抹情影却始终在他脑海里。
他眼角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时节递嬗,转眼隆冬又将至。
一年了……他与苏颖在一起的时间和失去她的时间己经一样长了。
这段时间,他在圆儿的帮助下努力学更多事,现在,日常生活已难不到他了,若不是知道他真的失明,还真没有人会察觉到他是个盲人。
他与圆儿也成了知心朋友,因为她总是静静听他说,周遭的人都劝他不如娶了圆儿,甚至好友也赞同。
“我瞧圆儿伺候你挺不错,你不如娶了她,给她一个名分,免得耽误人家姑娘的青春。”柳渊源一面说一面盯着站在一旁的圆儿。
“柳二,别胡说,圆儿就像我妹子一样。”
柳渊源又笑道:“既然是妹子,不如圆儿嫁给我吧?哎呀,圆儿瞪我了。”
“我才不会把我最宝贝的妹子嫁给你,省省吧你!”
“那你打算一辈子一个人吗?你都把嫂子赶走了,难道真要孤家寡人?”
“我的毒恐怕解不了了,不知哪时会走,娶了人家又让人家守寡,岂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吗?”
“那至少替刁家留个后吧。”柳渊源惋情道。
“……”
刁不患受不了他老爱乱说话,匆匆把人赶走,接着又对圆儿说:“别理柳二,他老是不正经!不过他倒是说对一件事,圆儿,我该请娘替你找门亲事,不然耽误你的青春,我就罪过了。”
圆儿抓着他的衣袖,用力一扯。
“你在害羞吗?”
圆儿又用力一扯。
“不是害羞,那就是开心?”
圆儿最后干脆抓着他的手,使力摇晃。
刁不患察觉这是两人相处这一年来最亲密的贴近,圆儿很贴心,知道他不爱人家碰触,便尽可能不碰他,今天她竟会直接碰他,想必是太激动了。
“让你嫁人我也不舍,可是女大当嫁……我是不可能娶你,不是因为你不好,你真的是个好姑娘,只是我心底有人了,即使那个人不在我身边,我也只会想她,想她过得好不好,想她是不是很快乐,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我……如果她能偶尔想到我,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柳二总说我傻,既然很爱,又为何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但这哪是傻呢,让她一个人面对孤独这才是最残忍的作法,毕竟,我不知何时会死……我情愿苦我自己一人,也不要她陪在我身边等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
可是我真的很想她我以为日于一久就能忘记她,没想到随着时日一长,我反而更想她……唉,真是的,我怎么会突然说这些话,圆儿,你听听就算了,知道吗?”
刁不患说完最后一个字,听见微弱的环泣声,他不解地伸手往前碰触到圆儿的脸,颊上有泪,他一愣,心跳突然加快。他从未碰过圆儿,第一次碰却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很像是、像是……
“我终于等到你说想我了……”她颤着声音说。
不是圆儿的声音--他也不曾听过圆儿的声音,又怎认得出来--然而这声音分外熟悉。
有可能是她吗?
“小颖?你不是、不是……”
“你这个大笨蛋!”苏颖骂了他后又狠狠抱住他,“你真是个大笨蛋!”
刁不患又惊又喜,“小颖……”原来圆儿就是小颖,这一年来其实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居然不知情。
“你这个笨蛋!可我就是舍不得你这个笨蛋啊!”她放声大哭。
那时她随上官絮离开,心都碎了。
没想到刁不患竟然能这般无情对她?
直到她想通一件事才恍然大悟--
纵使刁不患演得很好,几乎让人找不到一点破绽,纵使他那张脸没有一丝柔情,她还是能感觉到他其实是故意逼她走,因为她看他用左手摸下巴--她很早就知道他有这习惯,每当他用右手抚摸下额就表示他很高兴,用左手则是在生气,如果他真要逼她走,应当是很高兴,又怎会不悦呢?于是,她行至半途便立刻折返。
虽然不知原因为何,可是她曾说过他再叫她走,她一定会真的离开,才请所有人帮着骗他,就是希望能听到他说一句后悔,没想到等了一年他才愿意坦露真心,足以想见他有多会忍。
“小颖!”刁不患将她牢牢抱紧,想到她终究还是为了他留下来,内心有说不出的激动与思念。
他真的很想再见她。
“眼睛看不见又怎样?”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人都会死啊,说不定我还比你早死,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愿意陪你到最后一天,这样才是共患难的夫妻,哪像你知道会死就赶我离开你,你真是大笨蛋啊!”哭完后又骂,骂完后又搂紧他。
苏颖情绪爆发,连她都快控制不住自己。
这一年来不能跟他说话,只能静静在一旁看他,看他学习独立、看他学习忍受寂寞,以及看他露出孤独的神情,这一切她全看在眼底,不忍又不舍,偏偏他很能忍,什么都放在心底不愿说,只是与她说些不着边际的小事,直到今天才完全倾吐出他的痛苦,其实她的心也很苦。
有好几次,她多想说出真相让他开心,可为了让他明白自己也受伤,只好拚命
忍拚命忍,忍到都快内伤了。
“你是大笨蛋!”心里的怒气在看到他露出感伤的表情后消逝无踪,她始终舍不得怨他,毕竟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着想,她又怎忍心再苛责。
“是,我是笨蛋,天下第一的笨蛋!”只有笨蛋才会舍得放她走。“小颖,我真的舍不得看你一个人痛苦……”
“就算痛苦,我也想陪着你!我们是夫妻不是吗?刁不患,如果你再叫我走,我发誓一,我最后一次发誓,我一定会离开你,知不知道,笨蛋?”
“不会了!不会再说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说了。”
失去一次的痛苦已经让他彻底醒悟,怎可能再重蹈覆辙,今生今世,他都要缠着她。
两人相拥,久久不分离。
刁母也在一旁频频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