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集·剑铭》
容如花知道最近冠玉侯府三天两头就送来贵礼给她,也知道外头闹得厉害,都说计侯爷要纳她为贵妾,太夫人和伯夫人也因为这样,连她的分例吃食都丰厚了不少,甚至每天朝食过后都有一盏血燕窝——还是下了料的。
“伯夫人真是恨我入骨啊。”她一双浑圆杏眼弯弯笑了,小巧的脸庞透着点慧黠,越发显得晶莹可爱。“认真算算,她打从第一天下到现在的红花和麝香,量大到足以让半个京城的女子不孕了吧?这真是一大笔开销呀!”
栗儿险些喷笑,却也忍不住嗔道:“也就您还能把她当笑话儿看呢,这恶妇又要利用您又要毒害您,心肠狠辣至极,如果不是怕坏了大事,奴真想早早了结了她。”
“我怎么舍得让她死得那么痛快?”她喃喃,想冷笑,又止不住满心哀伤。
回伯府这些时日中,她命人暗中打探着关于当年自己姨娘的死因,才知道姨娘说是病死,其实是被伯夫人假借养病之名,关在小院子里活生生饿死的。
姨娘死的时候只剩下皮绷着一把骨头……
她眨去突然上涌的灼热泪意,紧紧握住了手中打了一半的剑穗,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
“所有她不惜牺牲他人性命夺到手中的,我要统统一点一滴地在她面前毁得干干净净!”
栗儿心疼地看着笑容满满、却面色苍白的小九姑子,伯府这些年来的阴私事等情报,都是经过自己的手呈报给她和侯爷的,自然知道小九姑子受了多大的伤害和打击。
这平庆伯府,确实肮脏到令人恨不能一把大火全烧了去。
“栗儿,我前两日新抄的经卷你送过去了吗?”容如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澄澈平和,轻轻地问。
“回小九姑子,都送过去了。果然如您所料,伯夫人把它们全扔进香笼里看着烧了。”栗儿眼神发亮,笑吟吟道。
“她那么恨我,又不能明着搓磨我,自然只能一次次藉由让我抄经,又烧了我亲手抄的经卷来发泄折腾一番了。”容如花笑笑,忽又蹙了蹙眉。“那墨十分歹毒,久闻淫毒入体如附骨之蛆,上瘾了后一次比一次厉害,也唯有‘香襦丹’可解去毒性,你可千万记得吃才是。”
“小九姑子莫担心,奴但凡留在伯夫人跟前看她烧经过后,一定都会速速服下的。”栗儿面带宽慰笑容地道。
“那便好。”她松了口气。
“对了,小九姑子,宫中传来消息,说那几味药已缺了。”栗儿抿着唇儿,眼底恶趣味之色满满。“刘太医制不得伯夫人专用的哮喘药,想来必是得亲身到伯府请罪的,尤其伯夫人的哮喘药好似也剩下没几枚了吧?”
容如花笑得杏眼弯弯,小手托腮,郑而重之地点点头。“是呀,剩下没几枚了,这下‘母亲’可有苦头吃了。”
“是啊,不只吃苦头,恐怕还有好戏看了。”
主仆俩邪恶地对视,笑得好不欢畅。
刘太医的外室女儿是秀郡王妻弟的爱妾,这关系,这笔帐……算起来可胡涂了。
“我真是太坏了。”容如花小小内疚心虚了一把。
“您一点儿也不坏,应该说是侯爷教得好。”栗儿憋着笑回道。
隐于暗处的青索差点自高梁上摔下来。
——连主子都敢编派,你这颗栗子胆子也肥啦?
而在平庆伯府的另外一端,伯夫人涂着美丽蔻丹的指尖颤抖地碰触向白玉茶盏,猛地抓起狠狠地撗在地上,摔个粉碎!
“夫人——”许妈妈大惊失色,砰地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您、您别气坏了身子,有话好好说啊!”
瘦削憔悴却依然装扮得艳丽刺目的容如兰好整以暇地捧着茶盏,啜饮了一口,好似视而不见。
“你这个不肖女!”伯夫人气得颈项青筋直冒,面目狰狞。“我是造了什么孽,今日竟然被你这不孝的东西忤逆——”
“母亲,您当然可以不答应。”容如兰放下茶盏,优优雅雅地掏出手绢儿擦了擦小嘴,阴恻恻一笑。“不过您放印子钱的事儿,就别怪女儿不帮您兜住了。”
“你、你……”伯夫人血气翻腾,险些呕出一口腥咸来,喘息着尖声道:“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母亲,就给我打消了那个荒谬透顶的念头!”
“母亲,你真当我不敢把这一切闹得底朝天吗?”容如兰冷笑,眼里满满阴鹫怨恨。“我可不怕丢脸,反正嫁给那个死老鬼日夜饱受煎熬,不知哪日被活活折磨死,还不如拖着她们一起。可母亲纵是你舍得不当这个伯夫人,大姊姊也舍不得她梦寐以求的未来国母大位吧?”
“不许你坏荷儿的大事!”伯夫人脸色大变。
“她不管我的死活,我又何必管她的死活?”容如兰嗤笑。
许妈妈又惊慌又心急无助,不知该怎么劝下这对撕破了脸面凶狠对峙的母女。
伯夫人气喘吁吁,眼前阵阵发黑,努力按捺下惊怒欲狂的心,压低声音急促道:“兰儿,你——你再等等,等你大姊姊成功坐上凤座,母亲立时让你同郑指挥使和离——”
“我等不得也忍不得了,凭什么容如花那个贱种能嫁给冠玉侯为贵妾,我却要夜夜躺在一个粗鲁恶心的老头子身下?”容如兰以往娇美的脸庞已经扭曲得丑恶无比,面上满布恨意。“都是你,都是你们逼我,你们害我和冠玉侯无缘做夫妻……我现在也不敢奢求做他的正室了,可是无论如何这个贵妾是我的,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抢走它!”
“你疯了!”伯夫人怒急上前就要掌掴她。
容如兰后退了一步,一把攥住了伯夫人的手腕,狞笑道:“母亲,下个月初长公主的赏花宴之前,我一定要脱离郑指挥使夫人这个身分,否则你就等着全京城的人知道,堂堂平庆伯夫人放印子钱还逼死良民的丑事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伯夫人脸色惨白成一片,大受打击地踉跄了一下,被扑上来的许妈妈及时扶住了。
“丰郡王姊夫的其他兄弟一定会很喜欢这个把柄,”容如兰笑意隐约有疯狂之态,偏又冷静得令人害怕。
“你猜,他们会不会怀疑你这是在帮他攒银子以图大事,嗯?”
伯夫人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哆嗦着手指着她的鼻头,气怒道:“你敢?你……你……”
“母亲大可试试我敢不敢。”容如兰眼底全无半点温情,只剩冰冷。“母亲现在该不会想杀我灭口吧?只可惜这些人证物证我全藏到了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若是我有不测,立时会有人将它们送上公堂!”
伯夫人再也憋不住吐了一口腥红红的血来,一手捣着胸口,嘶哑急喘。“你这白眼狼……我疼爱你这么多年,你,你就这样回报我?”
“你疼爱我这么多年,却亲手把我送到那个老鬼榻上去——”容如兰眼神有一丝空洞的绝望与痛苦,随即笑得犹如凄厉的艳鬼般骇人。“母亲,我怎能不好好报答你呢?”
“兰儿……”伯夫人泪水夺眶而出。
“下个月初赏花宴之前答复我,否则后果自负。”容如兰迅速恢复高傲无情,撂下最后一句狠话后便甩头离去。
寝堂内一片死寂。
“夫人?”许妈妈含着泪水忧心忡忡。“这、这该怎么办才好?要不,还是 让老奴偷偷去禀告侧妃娘娘吧?”
“不!”伯夫人面色灰败,赤红着眼勉强摆了摆手,低声道:“荷儿在郡王府里步步为营已经太辛苦,我不能再给她添乱,况且此事要是传到郡王耳中……就算我将这些日子来的收益全都上缴,在郡王心里也挂上个恶名了。”
“那夫人的意思是……”许妈妈倒抽了口气。
“我自有主张。”伯夫人镇静下来之后,血丝遍布的美眸浮起深深的冷色。
“也罢,虽然大胆了点儿,不过兰儿那孽障倒也给了我一个好主意——我本就不想让那个小贱种攀高枝儿,这次索性趁着兰儿这场大闹,让她重重摔个跟头!”
许妈妈看着伯夫人眼里燃烧起熟悉的阴毒算计光芒,不自禁又打了个冷颤。
“诺。”她低声应道。
“对了,命人去查那孽障是怎么会知道印子钱的事?”伯夫人眼神冰冷不悦地道。
“老奴马上就去。”
伯夫人直到许妈妈的身影消失在彼端良久后,倨傲挺直的身子忽然颓唐瘫软了下来,目光痛楚怨恨复杂地呆望着那碎了一地的白玉盏碎片。
兰儿如今竟成了这模样,显见是恨她入骨……难道她错了吗?
不,她没有错,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他们母子几个在平庆伯府的地位,甚至是为了成就那个更远大的野望——只有荷儿好了,他们娘儿几个才能真正踩在万人之上,一生显赫贵不可言。
是兰儿这孽障不争气,连个老男人都拢络不住,她这个做母亲的该教的都教了,她有什么错?
不知怎地,大怒过后血气翻涌的伯夫人骨子里那股熟悉的麻痒感又阵阵窜溜上来,她难耐地扭动着身子,双腿间没来由空虚得厉害,喘息着情不自禁逸出了一声低吟,又狠狠被自己吓住了!
她心脏跳得奇快,风韵犹存的脸庞浮现异样的红晕,明明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对劲,在血液疯狂奔流骚动下的身躯却不断泛起一种奇特的迫切感……呼吸越发急促,隐隐又哮喘起来……
伯夫人死死咬着下唇想忍,终究还是忍不住急慌慌地抖着手翻出了哮喘药,也顾不得数瓶子里还有多少,便倒出了好几枚迫不及待地吞咽了下去。
直待那药丸逐渐在肚腹间化了开来,暖洋洋酥麻麻的滋味再度弥漫四肢百骸,那一波波销魂蚀骨感又渐渐堆迭而上……
伯夫人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劲,可出自某种无法言说的渴求与隐晦滋味,她依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浑不知容如花耗费数年精心研制出的魅影泼烟墨,又岂是寻常人等抵抗得了的?
烟起影魅,勾出的是人心底深处最空虚渴望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