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细如蚊鸣的声音。
亲爱的?那声音越来越近。
「亲爱的……亲爱的……」
他肯定这不是梦!霍然惊醒,黑暗中窗外一声声柔情叫唤。
「亲爱的……你在哪?亲爱的?」
大半夜窗外有人喊你亲爱的,要换作别人大概会吓得屁滚尿流,然而慕藏鳞只是缄默凝神听著声音出处……
夜幕如绸轻覆庭院,灰石砖造墙坚固风雅,透露出屋主的品味,葱绿繁密的树梢泼出墙沿,像在邀请失眠人入内隐身安睡。
「亲爱的?」但陈颖可睡不著,她愚蠢地对墙呼唤,一颗心紧张忐忑,急著要把猫咪带回家。瞪著高大坚固的石墙,她鼓起勇气,双手攀稳石砖,试著爬上去。一边唤猫,一脚试著踏上石砖隙缝攀爬,可惜鞋子太滑,老是不成功。她索性踢掉鞋子,双手紧紧抓住墙壁再试一次,这次她成功地攀上去了。
一阵风吹来,寒意钻进皮肤里,该死!这下才警觉到自己只穿著半透明的蕾丝睡衣,她压根儿忘了套件外衫。要命!这会儿她是春光大泄了。她蹲在墙上,一手抓住树干慢慢站起来,一边祷告不要有人经过,要让人瞥见她的小内裤,她可以去死了!
这只笨猫!「亲爱的?」陈颖扶住树干,摇摇晃晃走在墙上,她打量他的庭院。
里头是日式风格的人造院景,有盆栽小桥绿苔红砖道,这男人还真有闲情。
「亲爱的?」借大的庭院当然少不了一座鱼池。「亲爱的……吓!」陈颖大吃一惊,差点跌落墙下。她的猫很自然地出现在鱼池边,她的猫该死的让她再次震惊得要心脏病发,陈颖捂著胸口,为著眼前看到的景象寒毛直竖,冷汗急淌。
她亲爱的猫咪正趴伏在鱼池边,兴致勃勃打量池底缤纷的世界,它舔著嘴,亢奋地瞪著池底的鲤鱼。ㄏㄡ`~~这个孽子!她指著爱猫低吼--
「不可以!亲爱的,不可以啊~~」
猫咪坐在鱼池边,舔了舔脚掌,然後开始游戏似地拍打池面。陈颖看得惊心动魄,要让那大块头发现她的猫不只扰他清梦,还会吞食他的鱼,而它的主人还摔破他古董……妈妈咪啊~~陈颖啊陈颖,你的猫还有命回去吗?
她想起那男人结实强壮的手臂,他一掌大概就可以劈死她的猫;印象中他的腿很长,他走路的姿势稳健又充满力量,他踹一脚就可以让她爱猫毙命。那样粗犷的男人要抓狂起来……老天,她不敢往下想了。
陈颖急了,一手抓著树枝,一手对爱猫命令。「不可以!」她的嗓音颤抖,因为她的猫开始涉入鱼池。「不可以吃,亲爱的!你要饿了,家里有罐头啊,亲爱的乖,来,啧啧啧,跟妈妈回家,快呀~~」陈颖小心地移动身躯呼唤它,她平衡感一向很差,身子危危颤颤险象环生。「亲爱的,快跟妈回去啊……」
它不领情,「唰」地跃入鱼池。天啊!「亲爱的~~」陈颖呼嚷。
「小姐?」底下传来醇厚的嗓音,瞬间她血液凝结。有人!?
慕藏鳞听见外边骚动,走出屋外。他眯起眼睛瞧著,他的墙上竟站著一名女子,而且衣衫不整。「你在干麽?」他问。
陈颖缓缓转过身来,两人同时狠狠抽气。
「是你!?」他诧异。那个摔破他古董让他气死的女人!?她惊惶,此时,晚风吹过,纱裙扬起,他眼色一暗,她惊呼,他尴尬地别开脸。
「别看!」陈颖低吼,一只手急急去拽裙子,又笨的想蹲下来,身子不能平衡,一个颠簸。
「小心!」他呼嚷。
陈颖试图稳住身子,一边对他挥手怒咆。「转过去,别看!别看……啊~~」她脚下一滑,直往下跌。
「喂!」他惊骇地奔上前,幸好她即时抓紧了枝桠,整个人可笑地吊挂在树梢,树技承受她重量并发出恐怖的支解声。
尽管她裙底风光明媚,尽管她雪白的长腿如何诱人,尽管他一向家教良好,深知非礼勿视的道理,然此刻攸关性命,管不了她会怎样恼怒,他上前张开双臂,仰著脸朝她吼。「快下来!我接住你!」
陈颖双足在半空中蹬著,她企图勾住墙顶,一边喘息、一边仍瞪大眼睛对他吼。「叫你转过头去,色狼!」她脸红似火,她知道从他仰著脸的角度,可以把她看得多清楚。
慕藏鳞气煞了,这时还管被看见什麽啊?树枝咿呀开始断裂,慕藏鳞张臂催促她。「你快放手,我会抱住你!」
让他抱?别开玩笑了!陈颖挣扎著,右脚尖终於勾到墙沿,正欢喜,「叭哒」一声,惨了!睁眸,树枝断裂,她身子往後摔。「啊~~」
「该死!」慕藏鳞粗鲁地咆哮。
不顾下冲力道,他挺身硬是去接住她,坚实的臂膀牢牢抱住了她。她撞进一堵宽厚的胸膛,俯冲的力量太大,他来不及稳住身子,整个人往後摔跌地上。他皱眉,感觉石子擦痛右臂,冲撞後,尘埃飞扬,她安全地被他强壮的身体拦截在怀。
右臂很痛,但她的身子很香。他心跳很快,她身子微微发颤。
有一刹缄默,他用左掌撑起上身,同时,她幽幽转过脸来望住他,一瞬间他眼色暗了。
月影映著她皎白的脸,一双眼瞳闪烁似星,她望任他的表情有点迷惘,他左臂还保护性的环在她腰後。
他本来张口要骂她,可是忽然舍不得凶她。他对她有很多疑问,可是竟只是缄默地望著月下清丽的她。倒是她瞳孔一睁,急急退身离开他怀抱站起来,他皱眉也跟著站起,右肘隐隐刺痛,他低头发现肘後擦出伤口,正淌著血。
陈颖也看见了,她隐藏起内疚的感觉,绷著脸只是淡淡问:「没事吧?」心底惦挂著还在他院里的猫。
慕藏鳞质问她。「你站在墙上做什麽?大半夜的在我屋外嚷嚷亲爱的?」他一脸困惑。「你是要来跟我谈赔偿的事吗?」有必要喊他亲爱的?现在才谄媚太迟了吧?她是神经病吗?
「呃……」陈颖左手揪著裙摆,脸庞泛起了红晕,回避他的视线,她眼神飘忽,说话吞吐。「是这样的……嗯……关於我在你家墙上呢……是因为……因为……」她思索著合理的解释。
「砰!」一声巨响。陈颖及慕藏鳞同时望向屋内,他即刻冲进屋子,陈颖忙尾随其後,他们同时发出惊呼。
池塘边,陈颖的爱猫嘴里正衔著一尾鲤鱼。
「亲爱的……」陈颖虚弱,现行犯、现行犯啊!
「我的风水鱼!」他咆哮,转过脸来瞪住她。这会儿,眼前心上他整个明白过来了。他瞪著她,咬牙冷冷道:「我懂了,你就是住在楼上的那位陈小姐!」打破古董的也是她,她可真是他命中煞星!他目露凶光招呼一句。「幸、会、了。」
陈颖尴尬地後退一步,他则上前抓猫。
「喂!」陈颖奔上去保护爱猫,他先一步逮著它,将它举高审视。
「亲爱的!」陈颖踮足抢猫。「还我!」
他高举著肥胖的猫咪,它一脸无辜,嘴巴还衔著那条鱼,慕藏鳞眯起眼睛。
「喔~~原来就是你害我天天失眠。」
「放它下来!」陈颖命令他。怪的是她养的猫倒是不怕生,还乖乖地任由慕藏鳞托著。陈颖提高音量。「把它还我!」担心他对它不利,陈颖握紧拳头,随时准备打架。
慕藏鳞看她一眼,她那因紧张而专注瞪他的眼神,那对爱猫担心的表情,奇异地令他一阵心悸。这女人对猫还真够好的。
慕藏鳞回头,不理她的愤怒,双手托住肥猫,打量著猫咪,并掂掂它的重量,同时已经死的鱼儿滑出它嘴巴,它任性地喵呜一声,却在慕藏鳞温暖的大掌中安分地垂著头给他抱。
没想到性格那样差的人,养出来的猫倒是没啥脾气。
「这麽胖,很健康吧!」他说。「可以结扎了,很安全的。」猫咪圆圆的眼睛无辜地望著他。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月光昏暗的庭院,高举著猫的模样,还有望住猫咪的剪影,有一种很宁静、很平和的氛围,他浑身散发著一种安详温暖的气息。
陈颖有一刹恍神,旋即皱起眉头。「还我,你听见没?」尽管他看起来不像会伤害它,但她仍是不放心的急急要索回猫咪。
他转过脸来,有趣地打量她。「真奇怪。」
她不解,挑眉迎视他目光。
他说:「打破我的古董,没有一句对不起;你的猫发情害我失眠,也没有感到抱歉或不好意思;为了扶住你跌倒的身子我擦伤手臂,更没有一句谢谢……」他指责她,但面上却带著微笑。
陈颖揪起眉头。「怎?」冷冰冰的口吻。
「你一向对人都这麽失礼吗?」他望著她的表情好像在望著个闹别扭的小孩。不过她不是小孩了,那穿著白色雪纺纱赤足立在草地上的纤影,那细长雪白的手臂,那纤细的锁骨,纤细的脚踝,慕藏鳞想起先前裙下意外瞥见的风情,他胸腔一阵燥热。
「跟你又不熟,礼貌什麽?」她直言。
慕藏鳞一阵愕然,随即哈哈大笑。然後他将她的猫抱进怀中,让它舒服地磨蹭他胸口。
看见自己的猫和他这样亲昵,陈颖心中涌起一股厌恶的感觉。她上前不客气地就想把猫揪回来,然而他侧身再一次将猫举高。
「嘿,等等。」他将猫托至陈颖勾不著的高度。「我厌倦等你良心发现去阉猫了。」他注视她。「这样吧,假使你愿意将猫阉了,还我清静的睡眠,我可以考虑将古董的损失减半,自行吸收。」他开出大好条件,她却想也不想。
「不。」
「不?」这女人脑袋塞石头吗?他对她好奇起来。「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的思考逻辑,你的猫是怎?神猫吗?」
陈颖踮足一把抢回爱猫,狠狠地呵护入怀,一霎时他竟很羡慕那只猫,有个这样爱宠它的主人。
她抱紧猫咪,斜脸瞪住他,眼睛充满著敌意。「你算清楚多少,我不会赖帐。」
他怀疑她搞不清楚状况。「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钱不够我分期给你。」她懒得罗唆。
他真个对她好奇极了。「那假使我说,只要你把猫阉了,那些损失就算了,如何?」他不缺钱,他缺的是好眠。她表情固执,眼睛闪闪发亮。
「不!」
「还是不!?」太不可思议了!他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紧抱住猫咪,仿佛那是她的一切,她那强悍的表情不知何故在他看来却很脆弱。「这只猫对你那麽重要?」
她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神采但旋即消失,她抱住猫转身就走。
他没有阻止,他感到困惑,他眯起眼睛打量她纤细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月影中,消失在他葱郁的庭院里。
※ ※ ※
陈颖造成的损失已经估算出来,坐在办公室的慕藏鳞将估价单摊平在桌上。
一百一十万已是他扣除人事成本後的数字,趁火打劫不是他的作风。
坐在对面帮著估价的店长林丽,敲著笔杆发牢骚。「老板,你太便宜她了。这批古董要加上运费还有人事费用,早超过一百八十万。」她睁大眼睛。「那位小姐一点歉意也没有,我们干麽便宜她?」又继续往下说:「嘿,我没见过摔破人家东西态度还那麽差的……」
店长滔滔不绝地往下说,慕藏鳞收起估价单。记得她是在广告公司上班,正常的上班族薪水多吗?这笔数目会不会造成她的负担?其实他根本也不缺这笔钱,开古董店有时进货买到赝品,损失个几十万也是常有的事,何况她也不是故意的……发现自己竟在帮她设想,慕藏鳞失笑。
老天,真荒谬!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愧疚,他干麽还替她设想?当她的猫害他失眠时,她可没帮他想过。
正当慕藏鳞这麽思前想後、游移不定之际,更该烦恼的那人还凉凉地气定神闲--
「怎样?估价单送来没?」V.J.大楼办公厅,温霞飞对著正在调阅资料的陈颖问。「打电话来了吗?多少钱?」那天她也在场,於是霞飞感觉自己对这件意外也有责任。
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陈颖抽取资料,瞟了霞飞一眼。「又不要你出钱,问干麽?」一贯冷冰冰的态度。
「霞飞。」坐在一旁整理提案的蔚茵茵,用卷宗夹打了霞飞屁股。「小白痴,别替陈颖费心了,她才不领情,让她赔死好了。」谁叫她那天跩兮兮!
陈颖仔细地检选总经理要的档案,漫不在乎地冷道:「是,我要破产了也不关你事。」鸡婆ㄟ,无济於事的关心根本多馀。
温霞飞不安地望著陈颖纤瘦的背脊。「要……要是很贵,付不出来……我可以借你一点……不多啦……但是……啊~~痛!」茵茵用力打她屁股。
「ㄏㄡ`!」她将霞飞拉过来狠狠教训。「你白痴啊?钱太多啊,没看见人家根本不稀罕,你喔~~」她用力戳戳霞飞额头。「你猪头啊,别那麽老实好不好!?」
「很痛ㄟ!」霞飞按住屁股疼得皱眉。「一定瘀血了啦,组长太过分了!」这个女魔头。
「谁叫你笨!」茵茵又捏了霞飞手臂一把,惹得她哇哇叫。
陈颖瞥她们一眼,嘴角不禁上扬,真败给这对活宝。
她觑著率直开朗的蔚茵茵,以及憨傻老实的温霞飞。说实在的,尽管自己待人冷漠,也不禁暗中喜欢上这两个同事。
为了什麽,陈颖也说不出理由。
难道因为她们有著她缺乏的开朗性格吗?
陈颖推回抽屉,暗了脸色。其实对於该赔偿多少钱、能不能付得起,她也没个准,但是担心何用,只能静观其变。
※ ※ ※
「你月薪多少?」慕藏鳞忽然问起这个,陈颖一时愣住了。
晚上七点,他上楼谈赔偿的事,以为说了价码开了支票後他就会走,没想到他一副悠哉的样子,劈头却先问了这一句。
陈颖起身进厨房倒水,她的声音自厨房传来。
「为什麽问?」
「不能说吗?」他问回去。
坐在沙发上,慕藏鳞打量她的家,陈设简单,暗色地板,电视音响该有的都有,但看得出不是什麽太高档的货。印象中这栋公寓屋主非她,她只是房客,一百多万够付房子头期款了,他会不会太残忍了?奇怪,错的是她,而他竟然觉得开口跟她拿钱很不舒服,倒像是在欺负女人似的。
慕藏鳞家世良好,家人移居国外,父亲曾是驻外的外交官,自小到大生活顺遂,是以如今要跟个女人提钱的事,实在有损他的处事风格,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启口。
「不。」她冰冷的声音回应他的问题。「而是干麽说,你不是讨了钱就要走吗?」陈颖蹲在地板倒猫食,爱猫喵呜地大快朵颐。
她窝在厨房地板,下意识地逃避跟他一起坐在客厅。她不喜欢他充满男人味的气息,不喜欢他坐在她小沙发上的姿态,不喜欢迤高大强壮的身子占据她的客厅,更不喜欢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充满自信的举措。陈颖觉得不舒服,光只是他跨进她家那刹起,她家的空气好像就起了变化,她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像被什麽异形入侵。
「多少钱啊?」陈颖对著客厅喊。她想快点知道,省得心里老挂著一件事。可对方忽然保持缄默,公寓静得好诡异。陈颖感觉奇怪,又嚷了一声。「说吧,赔多少啊?」
客厅,慕藏鳞表情惊愕,整个人僵在沙发上,如似被雷劈中,眼睛盯著沙发旁茶几上一只老砚台,然後他的视线再也移不开,耳朵也听不见,那一只被随意拿来压著书报的暗色砚台,令他心跳得好快。砚台黑中泛青,安躺旧报上,在慕藏鳞眼中像只被遗忘而哭泣著的宝藏。
这砚台造型奇特,像本被截去一半的书,边缘不规则……
这只砚台!?
慕藏鳞瞄了厨房一眼,立时横身过去拿起砚台,打量座底,霎时血液上涌,他激动得无法言语,连呼吸都困难。
随意被弃置在茶几上的砚台,在慕藏鳞宽大温热的手中,沈静地好似诉说著它的历史,这只砚台在他手中变得沈重,牵扯住他的心,它在他手中饱满而蕴满了力量……
「你到底说不说?」陈颖冷冷放话,慕藏鳞过分小心翼翼地将砚台搁回,坐回原先的位置。她拿了一杯果汁自顾地喝著,他来了十几分钟,她连一杯水也吝於招待。
她很无理,她很冷漠,但看见那只砚台後,这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他力持镇定,神色自若地面对她。
她睨著他,眼色很冷。「你不说话是怎样?不用赔了?」她没好气道,她注意到他看那砚台的眼神有抹奇异的神采,却也没多想。
「你觉得可能要赔多少?」他挑眉反问。
「哼,要我猜?」陈颖冷笑,很不以为然地说。「几个花瓶了不起赔个万把块。」
慕藏鳞脸色一凝,她对古董的鉴赏力真是令人不敢领教。
一百多万的估价单就在他西裤口袋里,而那只砚台在他心底。丰富的从商经验,令慕藏鳞掩饰住自己渴望那砚台的激动情绪。
「小姐,那些都是清朝瓷器。」他提醒她。
「先生。」陈颖交叉双腿,双手防御性地环抱胸前,她眯起了眼睛。「你别当我女人好欺负,我话说前头,超过三万我一毛也不给。」哼,想坑她钱,门都没有。这时电话响起,陈颖接了电话。「喂?」
猫咪吃饱了溜进客厅,跑至长桌,陈颖听著电话,一边作势要抱猫咪,它却喵了一声跃上慕藏鳞怀中,一把火顿时烧上她胸口;电话那头一个喝醉的妇人抱怨不休,胡言胡语地叨念,还不时夹杂著难听的粗话,陈颖只是静静听著那头歇斯底里的醉话。
慕藏鳞对猫咪的示好并不排斥,他双掌拖住猫咪,跟它打招呼。「嘿,小家伙。」他微笑注视猫咪无辜的大眼睛,温柔地跟它说话。「今晚不要再乱叫了……」他拍拍猫咪的头,猫咪立即发出咕噜咕噜的兴奋声,陈颖眼色骤暗,眉间凝聚怒气。
妈的!吃里扒外的家伙。陈颖觉得它背叛她,而电话那端,那人开始呕吐起来,嚷嚷著要去死,又说钱花完了,叫陈颖拿钱来,不然就怎样怎样的。这论调陈颖听过不下数十次,每次喝醉她就乱说话。陈颖知道怎麽应付她,就是不要随她起舞,由著她去任性。
陈颖对住电话冷冷说:「好啊,想死就去死,捡个不麻烦的死法,省得连累别人。」那妇人听了哈哈大笑,又说不死了,又说她只是吓吓陈颖而已。
陈颖的话震惊慕藏鳞。
他看她轻轻挂上电话,他抱著它的猫问:「你对每个人说话都这样刻薄?」
「是。」毫不掩饰她的坏脾气。
「每个人都一样?」
「是。」好气!「亲爱的」竟然很没骨气地在他胸怀中磨蹭起来,还眯起眼睛一副被摸得很爽的样子。妈的,发情到人的身上去了,看它那谄媚的模样,陈颖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你朋友?」他问。
她注意著猫咪讪讪道:「是我妈。」
「什麽!?」她叫妈妈去死?慕藏鳞惊骇,她视线上移和他相望。他略带责备的眼神,令她勾起唇角。他一定觉得她是个很坏的女人吧?陈颖没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反而对他笑。
「好不可思议?」她问。她微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过分。她的妈妈可不是平常那种贤慧的母亲,记忆中,从来都是她照顾妈妈,而不是妈妈来疼爱她。
他很严肃地训起她。「你不该这样对长辈说话。」她听了瞠目,哧地一声大笑起来,甚而夸张地笑倒沙发,仿佛他说了什麽天大笑话,又似他严肃的态度有多荒谬。
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说教,陈颖笑惨,对著镇日烂醉满口粗话的母亲,她要真礼貌起来,妈大概会吓死吧。
听她哈哈大笑,看她泛红的脸颊,有一瞬慕藏鳞错觉她只是个可爱的小娃娃。因为她笑咧的嘴,还有瞬间绽亮的眼瞳,好像忽然盛开的栀子花,纯真清丽,那样让人疼爱,那麽地可爱。可爱!?等等--这和他印象中的陈颖落差也太大了。
陈颖敛住笑,啜一口果汁,忆及他来的目的,她随即又板起面孔。「好了,多少钱你快说。」真是,都忘了他是来要债的讨厌鬼。「还有,你不要抱我的猫,放它下来。」
「是它自己跳上来的。」话一出口,见她脸色骤变,他赶紧将猫放至地上,可是它蹦地立即又跳上他膝盖,他丢给她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陈颖脸色一沈,她皱眉道:「多少钱,我们快点解决。」它喜欢他更甚於她?陈颖一阵难受。
慕藏鳞心底想著那只砚台,思索片刻,大方一句。「算了。」为了那只砚台,他愿卖个人情给她,日後好相见。
算了!?陈颖惊愕。不是一直要她赔吗?怎麽忽然……「不要我赔了?」奇也!怪也!
慕藏鳞起身。「打扰了。」他走向门口,陈颖送他出去,门前他转身,好宽容地说:「我想了两天,反正你也不是故意的,我认赔。」
陈颖斜脸望他,他的体谅反令她不知怎麽应付,仰望他粗犷而充满男人味的面容,她困惑地眯起眼睛。
「真的?」
他俯望她。「真的。」
「你自己说的,日後反悔我可不认帐。」她认真的口气令他笑了。
「好的。」他答应。
她不安且防备地瞪著他,提醒道:「我不会因为你这样,就不好意思地阉了我的猫。」
他笑意加深,缓缓地答:「好的,不要阉它。」他眼睛都笑了,因为想到砚台的缘故。呵呵呵……
她揪起眉头打量他。「为什麽忽然这样好说话?」才不信世上有这等好事,肯定有鬼。
因为那只砚台,但他狡猾地绝不承认。不过她狐疑的眼色,偏头打量他的模样,真的可爱,好像猫咪在研究什麽新玩意。
「再见。」他走了,帮她关上门。
门掩上,她听著他下楼的脚步声,她感到莫名其妙,瞪著门,想不出合理解释。
钱是不用赔了,但她的心不踏实。好像悬在半空中,落不到底。
这个慕藏鳞到底怎回事啊!神经病ㄟ,不用赔是很好啦,可是……可是总觉得怪怪的……
※ ※ ※
慕藏鳞一回到家,立刻致电伦敦好友。
「喂?」关念慈听见他在那边嚷--
「我找到了!」他心情激动。「那肯定是镶尘砚!」慕藏鳞抓著电话踱至一架漆木柜前,拉开柜门。「我真的找到了……」他取出一只木盒,里头躺著个铁色砚盖,和陈颖家的砚台形状一模一样。
「真的!?」关念慈替他高兴,她笑著说。「恭喜你。」
慕藏鳞喜欢收集砚台,喜欢书法。五年前意外买得宋朝的镶尘砚盖,却一直苦苦买不到底座。
关念慈问:「是真品吗?多少钱?很贵吧?」
慕藏鳞抚过那铁青色的砚盖。「要把这砚盖拿去比对,就知道是不是真品,但我摸过,质地莹润细腻,极可能是真品。」
「你没买下?」
「还没……」慕藏鳞将事情经过说予她听,她听後也不住点头。
「你做得对,要让她知道那古砚值天价,又是你苦苦寻觅的,肯定狠敲你一笔。」
慕藏鳞扼腕。「那样稀罕的宝物,她竟拿去当纸镇?」真正替那砚台痛心,竟沦落到那女人手里。「真不知她怎麽会有镶尘砚。」她肯定不知自己家中有个价值千万的古董,要不早卖了搬到大房子去,哪还要租屋。
「你打算怎麽办?」
「先跟她做朋友,熟了後再不经意地问她要。」他用商人的口吻道。「大家熟了就好说话了吧。」他算计著,满脑都是那砚台。
关念慈听了哈哈大笑。「那你得天天上门应酬她了,我记得你特讨厌她的。」
「她的确是不讨人喜欢。」慕藏鳞皱眉。「今天还听见她叫她妈去死……」
关念慈惊呼。「嗄!?」有这种人吗?「好可怕,她冷血的?她还有良心吗?怎麽这样跟母亲说话?太过分了!」
就是嘛!慕藏鳞叹息。「所以,要是我说想要她的砚台,真不知道她会给我开多少价码。」想起陈颖那副尊容,他就起鸡皮疙瘩。这女人绝对会毫不留情狠敲他一笔,假若她知道那砚台值千万,兴许还来个公开飙价,届时会有很多人跟他竞争,天啊……慕藏鳞握紧手中的镶尘砚盖,哼!他绝不容许寻觅多年的宝物落至他人手里,还被拿到台面上卖。
「你打算怎麽跟她熟稔?」她问。
「嗯……」慕藏鳞抚著下巴沈思起来。「不就是嘘寒问暖,三不五时跟她聊天说话打打关系,送点食物啊、水果啊,说什麽老家寄来的吃不完分她啊,很简单吧。」
「当起芳邻吗?我以为她是你头号大敌人。」
「唉!」慕藏鳞叹息,故作懊恼状。「没办法,为了砚台我只好卖笑了。」
她听了笑岔了气。但这是真话,对慕藏鳞而言,砚台是他命的一部分,光只是欣赏他中意的砚台,他就能感到满心舒畅。
「凭你的长相谈吐,是女人都会喜欢你。」她实话道。
「是,我还有点自知之明,我是挺有人缘的。」他故意强调,逗得她哈哈大笑。这点他很有自信,他向来不与人交恶,人人都喜欢他,跟人熟稔难不倒他。
「是是是,你加油,去把砚台骗来。」她格格笑。
他信心满满。「下回你来台湾就可以看见了。」
她听了心中温暖,笑得好开心。虽然已经分手,他或者不知道,在她心深处,蓦然回首,他仍是她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