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文字编辑说:「没见过这么英俊的教授!」
小兵想到昨夜,严守御说的关于星星的事。她问同事:「敏敏,我问妳喔,在捷运忠孝复兴站转木栅线的月台上看出去时,会看见星星吗?」
「星星?」敏敏困惑。「只要没下雨,天气好,晚上抬头都可以看见星星啊,干么一定要在那个月台看?」
「听说下雨的时候,在那个月台,也可以看见星星。」小兵盯着页面,那页里,严守御黝黑的眼正望着某处,眼神孤寂,暗得像午夜的天空。
敏敏逐页校对文字。「不知道妳在说什么,下雨怎么可能看见星星?对了……」敏敏打开手提袋,拿出喜帖。「我要结婚了。」
「这么快?」小兵接过喜帖,打开,一对新人笑得好甜蜜。
「什么叫这么快?我们交往两年了,我明年就三十岁,不快点结婚会变高龄产妇欸,我们这个礼拜天要去看房子,想买在新店。」
「预算多少?」
「我想买三房两厅的,省得以后有孩子还要换房子,四百万跑不掉啦!」
「这样压力会不会很大?」
敏敏眼睛发亮,很有理想。「两个人省吃俭用撑几年就过去了,不怕。不过以后要是怀孕了,我要辞职,在马轲达这里做会短命,累得要死,我老公也不希望我太累。」
「恭喜啦,他看起来人很好……」小兵望着喜帖。
「那妳呢?妳跟妳那个医生男友什么时候结婚?嫁给医生很好喔,不用烦恼钱的问题,当医生娘就好了,不用做得那么辛苦啦,赶快结婚生孩子,那么拚干么?」
小兵苦笑,握着喜帖,感觉烫手。结婚?早两年她也渴望过啊,和常博森共组家庭,有温暖的窝,两人经营婚姻。小兵勾勒过美好的家庭生活,包括家里怎么布置,包括厨具买哪家牌子,她甚至存了几款心爱的碗盘杯组,待日后跟心爱的男人一起享用。日常三餐,朝夕依偎,作着缠绵不醒的好梦。
三年过去,美丽的碗盘杯组至今仍整齐地冷落在纸盒,不曾有机会拆封,不曾装盛饭菜,辜负它们美丽的身子。当年看中的厨具早退了流行,曾热切渴望的婚姻生活,已被忙碌工作跟现实压力迫到梦里。她的男人不想结婚啊,常博森热烈追逐的是他的医生仕途。
印刷厂规律的机器声,轰轰淹没了敏敏昼瞄的话语,小兵曾有过的逸丽梦想,今日昙花一现,但很快地又被机器的轰轰声辗得烟消云散。小兵想得很明白,常博森也不时给她打预防针,如果想跟他相安无事恋爱下去,就要暂时撇下结婚生子的梦想。想到这,小兵就提不起劲,意兴阑珊。
这天晚上七点,天空开始飘雨,小兵真跑去严守御说的那个月台,月台架高在马路上,有两层楼高。她走到底,趴在栏杆前方,往外眺望,葛小兵没看见星星,天空密密地降下针似的雨,小兵打电话给严守御。
「你骗人。」
「葛小姐?」他认出声音。
「你说下雨也可以看见星星。」
「妳在哪?」
「在你说的那个月台,我没看见星星。」
他慢条斯理地说:「有的。妳静下心来,努力看,会看见的。」
「我很用心看了,只看到雨。」她心情浮躁。
「别急……妳真的仔细看了吗?」
葛小兵沉住气。凝神细看眼前风景。黑夜,雨中霓虹闪烁,下班时分,半空中。铺着长长捷运轨道,下方马路,车辆拥挤着……小兵静心看一会儿,忽然微笑了。
「嘿!我看见了……」她笑了,原来如此。
严守御的星星不在天上,通通坠落在地。一辆辆汽车辗过,是灿着星星的黑色柏油路。湿漉漉的柏油路面,闪着星星似的银光,灿着小兵的眼睛。
她问严守御:「为什么柏油路会闪着星星的亮光?」
「说破了也没什么。」
「哦?」
「台北有几条马路。铺柏油时混进特殊材质,夜晚车灯一照,路面会反射光芒。这是工务局的美意,可惜匆忙的台北人,会注意到这项改变的没几个人,更甭提会驻足欣赏的。」
「但是你看见了?」
「有天我发现了,很好奇就去问出原因。」
她取笑地说:「严教授怎么会注意这种小事?」
「可能……因为我是很闷的人,不爱交朋友,只喜欢钻研这种小事。」他嘲讽自己。
望着路面的星星,小兵躁动的心,平静下来了。
她感动道:「你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谢谢你,跟我分享这么有趣的发现。」
「不客气。」
他们矜持在电话两边,小兵还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他们还构不上好朋友的关系,又不再像陌生人那么生疏。
这短暂沉默中,小兵听着手机,注视地面闪耀的星,感觉这男人仿佛就在身旁,而非电话彼端。这剎那,她有些恍惚,仿佛跟严守御比跟男友常博森还亲密。忽然有股冲动,很想跟严守御说很多很多话,好像他都会懂,不管说多久,他都会耐心听完,但她只是沉默着,什么都没说,怕交浅言深。
在长长一阵沉默后,小兵问:「你还在吗?」
「在。」
「我要走了,再见。」
严守御静了一秒,说:「再见。」
电话断讯,小兵感到难过。难过是,常博森为何让她这么不满足?更难过是,这不美满的爱情,为何她还甘愿受困?还很不应该的在另一个男人声音里找安慰?小兵感到不应该,有罪恶感,所以率先挂了电话。
很奇怪。和严守御聊天,感受到他的关心,教她惊觉自己原来很寂寞,这位不熟悉的朋友一点点温情的关怀,她就感动得不得了。
明明有稳定的感情关系啊。为什么她还活得这么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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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如期付印,接下来就是物流方面的处理,寄送给订户,交付书局上架。
忙大半月的〇杂志员工,总算有几天好时光,只要想想新企划,跟总监报告。这几天正是员工们混水摸鱼的大好机会,大家把连日来加班的鸟气全趁这机会报复,既然没有加班费,又常常压榨他们的工时,报复起来当然毫不手软。
〇杂志的同事们卯起来善用公司资源,有拿影印机印私人资料的,有的用公司电话打给爱人,有的明是要买参考书籍,实则狂买喜欢的书。也有的卯起来翻看爱情小说,逍遥快活。大家都在混,尤其马轲达最近去香港玩,大家混得更凶,只有葛小兵战战兢兢候在座位,一整天,也不见她晃出座位,走动走动。
怪哉!杂志出刊了,这个小服编怎么还这么忙?不断听见她座位传来答答答的敲键声,戴奥新很好奇,在小兵位子前走道晃来晃去。办公区的隔板,让戴奥新没办法看见小兵桌上的风景。
戴奥新探头问:「小兵?妳在做什么?」
「做坏事。」
「哈哈哈哈哈!」很有创意的回答。戴奥新跑去跟贾维斯报告:「葛小兵说她在做坏事,她能做什么坏事?杀人还是放火?」
他的嚷嚷引来众同事的注意,那边,坐在位子上化妆的谭美黛,起身,凛容,对着小兵方向,用她那镶着水晶指甲的纤纤玉手一指,问:「葛小兵?妳不要乱来喔!什么做坏事,不要给我惹事嗄,在忙什么?」
「抓小偷。」小兵回道,她双目盯着电脑,忙得很专心。
「抓小偷?」戴奥新又在那边三八兮兮的一直笑一直笑。「小兵抓小偷?对啦,官兵本来就是要抓小偷啊!小兵,妳是用电脑抓小偷是不是?一直在座位上就能抓啊?妳好神噢~~啊!」
铿!戴奥新被飞来的书击中。
小兵吼他:「吵死了,企、看、书~~」没礼貌的家伙。
「什么书?」戴奥新揉着头,弯身捡书,看见书名,又三八地哇哇笑。「十三不靠?什么书名啊?意思是十二可以靠,十四也可以靠,只有十三不能靠吗?」
谭美黛喀了一声。「戴奥新,你一天不三八会死吗?」她按着太阳穴,教训戴奥新。「你是真的应该好好读几本书。每天瞎拼,你的灵魂太贫瘠了。」谭美黛很专业地给戴奥新开讲:「《十三不靠》是尹丽川的作品,也是我热爱的作家之一,她对女人感情及欲望描写非常露骨,但露骨中又很有美感,她的文字很特别,我最欣赏的就是她对女人面对欲望时,那种露骨但不下流的写法,敢爱敢恨……这简直是我的化身嘛!」谭美黛陶醉至极。「没想到我们小兵也会买这么优的文学作品,我真欣慰。」
大家翻白眼,她欣慰个什么劲啊?
小兵说:「大姊,妳大概忘了,那是妳借我的,我没空看。」
哇咧~~谭美黛愣住,奔去抢回心爱的书。「就知道朽木不可雕,粪墙不能涂,小兵妳完蛋了妳,不看书增广见闻,抓什么小偷?妳的青春都浪费了妳知道吗?妳那个男朋友喔……」谭美黛又在数落小兵失败的感情生活,小兵懒得回嘴了。
葛小兵专心一志地瞅着雅虎拍卖网,因为看了一整天,眼睛好干,呵欠连连。一旁堆着列印的资料,小兵就着资料打了近十通的电话,然后起身去报告主编。
「我要去拿送洗的衣眼。」
「公司送洗的衣服不是都拿回来了?」谭美黛回座,照镜子,检查仪容。
「讲错了,我是要拿衣服去送洗。」
「借的衣服都还了,怎么还有衣服送洗?」谭美黛觉得应该黏几根假睫毛,抄是拉开抽屉拿出又卷又翘的两大片睫毛,沾上黏胶。
「讲错了,」小兵面无表情,继续跟她报告:「我要去跟协力厂商商量下期合作的服式。」
美黛捻起假睫毛,黏到右边眼皮上。「喔,找来公司谈就好了啊,下然妳五点下班去就好了,干么一定要现在去,啊~~」谭美黛惨叫,同事吓到。众人往谭美黛方向看去,这一看下得了,大家惊得张口结舌。
葛小兵一下就拔了美黛精心黏好的假睫毛,拿在指尖。
小兵吼谭美黛:「妳不要太过分,死马达不在,妳跩什么跩?每天上班打卡完就跑去约会,不然就在座位化妆,不然就上网购物,妳看!」小兵闯进谭美黛座位,从桌底搜出泡脚机。「连泡脚机都拿来公司用,我早退一下妳机车什么?嗄?嗄!我已经连续两周没休假,妳靠夭什么?嗄?嗄?!上次赔眼镜的事我还没跟妳算帐,妳不要以为我忘记了,死八爪鱼!」
谭美黛捣着右眼.痛得快哭出来了,很委屈地说:「人家跟妳开玩笑的嘛,妳不要这么冲好不好?」她扇着手赶小兵走。「去啦去啦,要死了拔我睫毛,很痛欸!」
「好好跟妳说妳听不进去,欠骂。」哼,小兵头一甩,横横地离开了。她身后,一群同事笑得东倒西歪。
戴奥新追出去,他还在好奇,追问着小兵:「小兵欸,妳到底是要去哪?妳在忙什么啦?神秘兮兮的,跟我说啦,不然我晚上会失眠欸……」
「抓小偷。」小兵还是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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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严守御在能源材料研究室,指导学生做研究。
他检查毒化物请购书,对学生说:「潘理强,这张写错了,石绵和地特灵的分量不对,另外要再申购二硫化碳……」
「好,我马上改。」潘理强恭恭敬敬拿回请购书。
一向最崇拜严守御的张春满,正用少女般迷惘的眼神望着严教授。「教授,昨天您的论文被SCI杂志引用,光今年他们已经引用您的三篇论文,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欸!」
对于张春满略嫌夸张的谄媚口气,严守御无动于衷,他逐项检查仪器内的化学作用,做纪录。张春满跟在他身后啰啰嗦嗦——
「教授,您等一下有没有空?我请你喝咖啡,想跟您请教关于环安需要改进的地方。」
「环安部分,助教就可以回答妳,李助教很优秀。」
「是噢……」张春满失望,又说:「唉,不知道过几年才能像您这么优秀。」
严守御面无表情地回道:「少讲话多读书,凭妳的资质,只需要二十三年又一百一十七天就可以办到。」
张春满愣住,潘理强大笑。教授的幽默感真是好、冷,好冷喔!
电话响起,扩音器传来助教的声音。「严教授,有位葛小姐在您的办公室等你。」
严守御一听,火速脱去做研究穿的防护外衣,蓦地收拾桌上散乱的资料,猝地一溜烟消失不见,风似地去无踪。
张春满傻眼,潘理强呆住,这两位同学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潘理强问张春满:「教授什么时候动作这么快了?」
张春满问潘理强:「葛小姐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
严守御匆匆赶往办公室,黄昏时,校园小径上,杜鹃花红粉白地灿笑着,随风摇曳。
一路的美丽,严守御没空欣赏,他甚至匆忙到沿途同学打招呼都没空回应。进办公室前,他停步,想了想,又慌慌张张跑去厕所。
站在厕所镜子前,严守御先整理仪容,他嗅了嗅袖子——嗯,有化学药剂的气味,这样子去见女士太没礼貌了。于是他按下壁面安装的吹风机,很滑稽地转身、侧身、弯身、背身,让轰轰热风吹散身上不好的气味。
一名尿急的学生走进来,撞见这幕,顿时傻住。眼睁睁看严教授趴在墙壁,跟吹风机搞暧昧,学生吓得倒退三步。
「教授?」没看错吧?是大名鼎鼎严厉出名的严大教授?!干么啊?干么抱着吹风机啊?
听见学生呼喊,严守御僵住,他直起身子,低头整理衣袖,拨拨头发,优雅地转过身,不看学生惊愕的表情,冷着脸,推推鼻梁眼镜,直直走出厕所,理都不理,只有那爆红的耳朵,泄漏羞窘的情绪。
严守御走进办公室。六坪大的办公室,原木地板,桌椅书柜摆放工整。墙上挂着复古型黑色框,用几世纪都不会坏的旧式大时钟,造型简单,坚固耐用,时间精准。
八个大书柜依墙摆放,每本书按字母类别排列,一本本站在柜内,它们偎着彼此,姿势直挺挺,看起来硬邦邦。原木造的大书桌上,资料统一用A4纸列印,一张张四角对齐,整齐堆迭。铁制方正的的文具盒里,钢笔、原子笔、铅笔、色笔,支支归类好地放在不同格子,就连便利贴大小颜色都一目了然,丝毫不乱。桌上有一台白色iPod、笔记型电脑,右边角落放着一台蒸馏式专业级咖啡机,器具杯子排列整整齐齐。
因为这里是这样工整规矩,以至于那正趴在窗前,头发乱乱、姿势随兴、背对他的女人,显得格格不入……
严守御静静打量小兵的背影,这时候他觉得光阴好似倒流,他回到羞涩少年时,面对心仪的女孩,脸红心跳.不知所措,慌慌地,只能爱慕地瞅着她。移不开视线。
窗户敞开着,夕光流进房,小兵俯在窗栏,欣赏花园景致。金色夕光,映着她的发、她的肩膀,令她苗条的女性化身子镶了金边。
这一幕,令严守御感动,他缄默不语,很喜欢眼前的风景。
自从认识葛小兵开始,严守御注意到她的头发从没整齐过,永远乱七八糟地披散着,可是那不安分乱翘的发,在他眼中别有风情。今日她穿纯白T恤、蓝牛仔裙,裙下纤细的小腿,踩着拖鞋式的米色短高跟鞋。窗边地上摆着黑色圆凳,圆凳旁放着她常背的大袋子。她正在听iPod,不知在听什么歌,身子轻轻晃着。她左脚站着,右膝膝盖跪在凳上,于是右脚高跟鞋斜晃半空中,裸露圆润的后脚跟……
严守御很不应该地,欲望骤升,情不自禁胡想,想握住那只可爱的圆润脚跟,就牢握掌中,暖着它。就好像握住会飞的鸟儿、爱瞎跑的猫儿,那是种带怜惜又有些色情的遐想。他无法移开视线,屏住呼吸,就怕一点声响会毁了眼前风景。光是这样欣赏她,竟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严守御轻轻掩上门,走到伊人身后。与她沐浴在同一片阳光里,小兵发现他了,侧身,撑着窗栏,朝他笑。
「你们台大的杜鹃花都开了。」
「现在是杜鹃花季。」
「对不起,忽然跑来,刚刚助教跟我说你在研究室,没打扰到你吧?」
严守御顿了一秒,才说:「没有。」事实上,他好欢迎被她打扰,这几天老是想着这个女人,脑海占据的都是她的面容。这剎,看见她,他胸腔发烫,心情激动,很不平静,他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内心却欢喜极了。
「找我有事吗?」
小兵拾起地上袋子,打开,拿出两本刚出炉的〇杂志给他。「看了不要太高兴,把你拍得帅爆了。」
「谢谢。」他接下杂志,不急着翻阅。
「还有!」小兵又从袋子里拿出眼镜。「这个!」她灿笑着,递给他。
严守御诧异,这是他遗失的「角矢甚治郎」的手工眼镜。接过眼镜打量,少了镜片,但镜框确实是他的,右边支架有一处刮伤,那是三年前出了一场小车祸造成
他惊讶地问:「在哪找到的?」
「你猜。」小兵笑得好骄傲。
「掉在摄影棚?」
她摇头。「摄影棚早搜遍了。」
「那怎么找到的?」
她摊摊手,跩跩地说:「唉!说真的,有时我实在觉得自己很聪明。」她滔滔地说:「我这阵子就在想啊,既然都找不到。一定是被偷了吧,偷走眼镜的人一定是知道这副眼镜的价值嘛,不是自己戴就是拿去卖咩,我就上拍卖网,想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拍卖你的眼镜。」
「雅虎拍卖网?」
「嘿啊。」
「然后呢?」
「有十个人在卖。」
「妳去买回来?」
她骇嚷:「开什么玩笑?我去抓小偷!」小兵目光烁烁。「我一个一个约见,运气真好,第三个碰头的就是那天厂商的工作人员,我一眼就认出她来,她还想咆给我追咧~~」
真精彩!严守御听得入迷。「那个人呢?」
「我抢回眼镜,说要报警,她一直哭一直哭,说什么她欠很多卡费,才会这么做。你不知道多刺激,她还给我跪下来……哇靠,我最怕人家给我跪。」
「然后呢?」他笑了,这次,懒得纠正她说脏话的习性。
「我看她年纪轻轻才十九岁,要是送警局留下记录,一辈子就完蛋了。而且我那时找到眼镜太兴奋,就懒得报警,可是又不能不惩罚她……」小兵目光一凛。「所以我叫她写悔过书!」
好样的,原来葛小兵的服编身分只是为掩人耳目,事实上真正身分是诲人不倦的老师啊!严守御暗自觉得好笑。
小兵从口袋掏出一团绉巴巴的悔过书。打开,她清清喉咙,念给严守御听——
「葛姊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偷人家的东西,如果我再偷人家的东西,我会一辈子没人要,下辈子变成猪,我发誓如果再犯,我的手会断掉,以后变成乞丐在路上讨钱……」
严守御一直笑一直笑,葛小兵念完,小心翼翼把悔过书折好,交给严守御。
「喏,拿去当纪念。」小兵踢掉高跟鞋,往圆凳一坐,唉叹:「累死我了,我追她跑了两条街……喂,你们台大干么盖这么大?光是走到你的办公室,我的脚就快要断掉了。」小兵捶小腿,笑不停。「我厉害吧,可以开侦探社了。」
「妳聪明,真的很聪明。」严守御诚心赞美,笑着问:「想不想喝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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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守御煮咖啡的时候,葛小兵研究他的办公室,她走到书柜前,打量藏书。
「这里有几本书?」
「三千七百二十三本。」
「哗~~还真的知道喔!」怪怪,谁会去数书架上的书啊?小兵晃到古董茶几,几上放一盆竹叶青,还有个黑色方形小箱。小兵弯身瞄着箱子,指尖戳了戳。「这什么?」
「打字机,我在英国的Car boot market买的。」
「什么是Car boot market?」
「类似跳蚤市场,在固定的日子,大家开车往某个据点,贩卖或交换家里不要的东西。」严守御拿出秤子秤咖啡粉的量,要精准味道才不会走掉,这是他的职业病。
葛小兵蹲下,瞅着打字机,很好奇。「没看过这么怪的打字机。」在老电影里看过演员使用打字机,但眼前这台没按键、没开关,只是个方形箱子。
「妳可以打开看。」
葛小兵立刻动手,她龇牙咧嘴扳了半天。
「要按着把手这里。」严守御过来,一个使力,掀开盒子,造型优雅,气质深沉的老打字机现身了。小兵眼睛一亮,兴奋地哗一声。严守御扬起嘴角,好得意咧!
「这是古董吧?很值钱吧?」小兵不敢乱碰,带着敬意地注视它。
严守御笑道:「不是妳想的那种古董,它很便宜,才台币两百五十块,有时我会用它打公文。」
「骗人!」小兵不信。「什么年代了,电脑那么方便,谁还用打字机?」
「不骗妳,我真的常用。」
葛小兵看他拉开茶几下方匣柜,取出A4纸,插好了,动手旋转枢钮,将纸卷进机器。然后他表演打字给葛小兵看,唉呀,他哪是那么爱现的人,但是面对心仪女子,他变得很有表现欲,恨不得将所有家当拿来献宝,就为了讨她欢心。
葛小兵看他一双修长手指,跳舞似地,敲打密密麻麻排列的银键,它们唱出一串规律的答答声,那古老的声音令时光瞬间倒流,好似他们置身老电影里。
小兵低头,笑看着他长长的手指精准地敲出一堆英文字。他优雅的举措、温雅的气质,散发令人平静安心的力量。小兵忘了工作上的压力、家庭的问题。还有感情上的不顺遂,这时候,她觉得安心舒适,自在放松。和他相处,像夏日午后的饮茶时光,像老咖啡厅袅袅的香烟,黑的静的电影院里,一盆盆满溢出来笑开了的爆米花……小兵不知道为什么联想到这些,很久没这么放松了,心情好愉快!
严守御打完字,拉住机身横杆,唰地推一下,抽出纸张,秀给小兵看。
「妳看,用打字机敲出来的字就是和影印的不一样。」
「你打了什么?」小兵接过来拿去看,不过才一会儿功夫,他已敲出一大段英文。
「歌词。」
「哪一首歌?好听吗?」小兵将纸张凑近,研究着。
「OASIS的WonderWall。」
「Wonderwall的意思是?」
「迷墙的意思。」严守御注视着她的眼睛说。
迎着他的目光,眼镜上的玻璃镜片闪着光,小兵望着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他温柔的眸光,如有魔力,像可以令时间暂停。小兵一时失神,心跳快了半拍,又猛地低下头,收敛心神。该死!怎么可以对男友以外的人产生好感?她将纸张随手塞进口袋,回避他的视线。
「咖啡煮好了吗?」她跑到桌前打量咖啡机,看见iPod。「你的iPod也是白色的啊?!」
严守御过去检视咖啡的状态,葛小兵拿出口袋里的iPod,放在桌上,和他的比对。
「跟我的一模一样……」款式大小都一样。「它要将歌转成MP3档才能听,我的到现在里面还是只有一首歌。」
「iPod容量那么大,只放一首歇?」
小兵耸耸肩,笑道:「对啊,但好听的歌一首就够了啊。」
「也对。」
「那你的iPod有几首?」
他蹙眉,很认真算了算。
「很多吗?」小兵惊讶。
他故弄玄虚,郑重其事地说:「两首。」
「拜托,只比我多一首嘛!」她哈哈笑。
逗她笑了,他胸腔涨满幸福感。咖啡煮好,严守御倒一杯给她,用白色马克杯装着。
小兵捧到窗前,坐在圆凳,交迭着长腿,吹吹热气,就着杯口喝。严守御则拘谨地端坐在书桌前,优雅地品尝咖啡。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你煮咖啡真讲究,搞得像在做研究。」她用下巴指了指桌上一堆专业级的烹煮咖啡器具。
「只要器具对了。分量精准,谁都能煮出专业级的咖啡。」
「我没办法,我都用目测,凭感觉看要加多少咖啡粉。」杂志社忙起来像打仗,哪有办法在那边慢条斯理地用酒精灯煮咖啡?
「没掌握到精准的分量,就无法测量出自己最喜欢的味道,很难确保每天都喝到喜欢的口感。」
「那有什么关系,差不了多少。」
「不能控制品质,我会很痛苦。」
「太偏执了!」她瞠目,哈哈笑。
「是妳太不要求。妳觉得这咖啡怎么样?」
「很好喝,是我喜欢的口感。」
严守御精准的说出它的分量,小兵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满意这样的咖啡?」
「上次妳在西雅图买的拿铁,就是这种分量调配的。」
「噢!」
严守御望着小兵,风从窗口吹进来,她的发丝飘扬。夕光映着她,窗外一大片绿荫,一团团红白粉盛放的杜鹃花。
此刻,她懒洋洋斜靠着墙,双腿交迭,轻轻晃着光裸的脚,晃得他心魂飘摇,神魂颠倒。他慢慢啜饮咖啡,凝视这幕,强烈渴望着她能待久一点、再久一些……他想,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幕,这个午后.这女人啜饮咖啡的模样,还有她方才眺望杜鹃的背影,以及她的一颦一笑。他想,这将会像花儿般永远在他记忆里灿亮着,因为他从没有过像此刻,这样的心动过……
猝响的铃声,打断好时光。葛小兵掏出手机接听。「……喔,好啊……怎么突然有空了……好、好,我现在过去。」她关手机,搁杯子,起身跟他告辞。「我要走了。」
「很急吗?要不要喝完再走?」他很舍不得她。
小兵摇摇头,笑容尴尬。「我男朋友找我吃饭,他临时有空。」
「我送妳出去。」他的眼眸在瞬间黯下。
「没关系,我知道路。」小兵穿鞋,跑到桌前取回iPod,跟他道别。「我走了,BYE!」
小兵开门离去,随手带上门。
严守御注视着门扉,心坎酸涩。从云端摔落地,也不过一眨眼功夫。
门外,葛小兵站定。走道幽暗,尽头阶梯处,夕光灿着。她穿过走道,走向那片灿亮地。
她要去跟男友约会,可第一次,她感到脚步沉重,有些意兴阑珊。
刚刚莫非作了梦?那气氛好得不可思议,她有些晕,有种奇异的感受在内心发酵了。
她怎么了?才刚离开,就开始怀念严守御的办公室,毕竟她很久没跟人聊得这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