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在渊抬眼环顾四周,睇著熟悉的秦府大厅,回想著过往云烟,不禁微蹙起眉,可秦沃雪张牙舞爪的神态却教他头痛。
「你倒是同我说明白,什么叫作你要休夫。」他沉声道。
「就是休夫啊,你听不懂啊?」她没好气地道。
迳自坐在厅堂上,她倒了杯凉茶,微恼地呷了一口,别过脸去,偏是不和他对上眼,就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心软。
哼!他何时这般有空了?
他不是很忙吗?
都这么忙了,就别老跟在她屁股後头转,难看哪。
「我做了什么事要你休夫?你又凭什么休夫?」早知道她的想法惊世骇俗,然而两年不见她却变本加厉,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两年哪……
除了上次她跑到书房找他之外,他足足有两年没见著她,倘若不是她爹过世,他们这一辈子八成无缘再见了。
倘若不是她爹过世,让她发觉自个儿孤苦无依,她怎会找上他?
沃雪要自己娶她,八成是因为她爹一死,他的学生便觉得她对他已无任何帮助而不要她了吧,於是她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好吃起回头草,而他……不是毫无怨言地接受了吗?
「哼!男子要休妻有七出之罪,我要休夫,自然也有七大罪状。」她佣懒地靠 在椅背上,偏是不瞧他。
「说来听听。」
七大罪状?蒙她看得起。
「你想听?」见他点点头,她倒也不吝啬。「说给你听听也无妨,第一,你不同我圆房、第二,你待我冷淡、第三,你弃我於不顾、第四,你……」
「我何时弃你於不顾了?」他没好气地道。
若论第一、二条罪状,他还能勉强接受,可他是刻意冷淡待她,却没有弃她於不顾。
「我离府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你怎会现下才来找我?」她挑高细眉。
「我……」
他可不想告诉她,他到邻镇去办了一些事,花了十来天的时间,回府後才听下人提起她回娘家了。
「这表示你根本没将我放在心上,是不?」见他没反驳,她微恼地扁起嘴。「既然没将我放在心上,便代表你对我的感情不若往昔,代表咱们以前曾说过的海誓山盟只是过眼云烟,只是年少无知的懵懂情感,既是如此,你娶我作啥?」
竟然连她已经离府了都不知道……会不会太荒唐了?
「你真以为咱们曾说过的字字句句皆是过眼云烟?」她居然这般狠心?
究竟是谁没将谁搁在心上?她这是做贼的喊捉贼!
谁都知道他日日夜夜地等著她,孰料她一去不复返,让他等足了两年,而这两年里,他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她爹多少的气,到底有谁知道?
别告诉他,她压根儿不知道她爹对他做了什么事;别告诉他,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等她……
背叛这段感情的人是她,她现下凭什么对他兴师问罪?
她要他上门提亲,他不计前嫌,礼数全做齐了,她到底还想怎么样?
「一切都过去了,现下我只想告诉你,倘若你觉得娶我很委屈,大可同我说一声,我秦沃雪可没有惨到非要你收留不可。」
怜她无爹无娘所以娶她?她宁可饿死在外头!
但,她知晓事情绝非这般单纯,就算她只知道他对她的情感不若以往浓烈,可这便足以让她下定决心慧剑斩情丝。
她这两年来的牵挂,就当足她傻吧,没啥好计较的。
「我有说自己受委屈了吗?」她现下演的到底是哪一出戏?
会觉得委屈的人应该是她吧?嫁不进宫宦之门,不得已再下嫁他这个商贾,她定是大失所望的,是不?
「你没说出口,可我感觉到了。」那不是委屈是什么?
「胡扯。」全是她自个儿胡思乱想。
「反正往後男欢女爱、各自嫁娶,互不相干。」她摊了摊手,潇洒地不再留恋过去。「请回吧,秦府不留男客。」
他眯起黑眸瞪著她;冷淡的人到底是谁?真正能将十来年的感情付诸流水的又是谁?
好个洒脱的奇女子啊!或许他该说,打I开始,她根本就没有将他搁在心上,她现下自然是潇洒得很。
「我是你的夫君。」
「我休夫了,现下是孤家寡人。」她不甘示弱地道。
他听不懂啊?难道他看不出来她很难过吗?他真以为她很想休夫吗?是他逼她的耶。
「我不接受。」
「你不接受也得接受,我甚至还可以写封休夫状给你。」要她一一把罪名写下,可是一点都难不倒她的。
「那是没用的,向来只有男子休妻,岂有女子休夫?」辜在渊冷哼一声。
「谁说没有?我将成为空前第一人!」
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人拦得住。
「你以为咱们的婚姻是儿戏不成?」
「将婚姻大事当成儿戏的人是你!」她微恼地吼道。
她不想同他计较,他反而想咬她一口?
凭他?不是她瞧不起他,而是从来没有人伤得了她,就连他也不例外!
别以为她喜欢他,她便会任他欺负,她秦沃雪可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姑娘!
「沃雪。」他沉吟一声。
「甭叫得这么亲热!」她微恼地吼著。
他不是不想理她吗?甚至她离开辜府多日都未发现,既是如此,又何必在这当头叫得这般亲热?
她不想理他了,更不许他再这样唤她!
「我向来都是这般叫你的。」打他认识她至今,不都是直唤她的闺名?怎么,她现下又不允了?
「我现下不让你这么叫。」她执拗地道。
他想叫就叫,这岂下是显得她很没原则?反正两人的情感早已不若往昔,何必强扮恩爱夫妻?
她是在成全他呢,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还跟著她回府?
既然他不想理她,就乾脆漠视个彻底,别在这当头纠缠,她很有骨气的,绝对不会死缠著他。
「我偏要这样叫你。」辜在渊缓缓起身,唇角有著淡淡的笑意。「沃雪。」
「住口!」她气得跳起身。
「沃雪……」
「住口、住口!你给我站住,别再走过来了!」奸无耻的男人,都要他住口了,还叫个没完,简直是存心要气死她!
「沃雪……难道你真的不想成为我的妻子?」他柔声低喃,一步步地逼近她。
「我不想听!」见他已经来到身前,她微恼地想要往一旁闪去,却被他挡住去路,气得直跳脚。「走开!」
他不走,她走总可以了吧?
「沃雪,不要赶我走!」
他咬著牙,眸底的恼意自声调中泄露,一把将她圈入怀里。
「我……」到底是谁在赶谁走?
「沃雪……」
他紧紧地将她圈住,不让她有半点空隙可以将他推开。
他可是等了整整两年才将她迎娶入门,天晓得他是多么地想要接近她,尽管他心里恼她、恨她,然而实际上,他未曾伤害过她……他爱她如此之深,岂会想要伤害她?
疼惜她都来不及了,他怎么忍心伤她?
可,她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
她到底想怎么凌迟他?
秦沃雪不解地蹙起柳眉,却又极为眷恋他的拥抱。「你到底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我不懂啊。」
打她嫁进辜府,他可是天天闪躲著她,可她现下一跑,他又跑来找她,倘若只是为了颜面问题,似乎也不需要搂她搂得这么紧,彷若怕极了她会一溜烟地消失一般……
啐!她哪里会无故消失?还不都是他,可他这前後矛盾的举止到底是为哪桩?他到底想怎样?
「沃雪,我……」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口,突地身後传来--
「姑爷!用膳了,我已经好久没见著你了,今儿个好不容易带著小姐回府,定要留下来用晚膳。」老管事压根儿没见著里头到底是什么情况,一踏进大厅便拉开嗓门吼著。「姑爷?小姐?」
秦沃雪挑高了眉头,瞪著已经在她家待了有四十年之久的老管事。「他要回去了……」
来得可真是时候啊,倘若不是老管事进来搅和,她差点要数辜在渊的甜言蜜语 给骗了。
啧!他以往不是木讷得很?怎么现下倒学会了这么一点小手段?
更糟的是,他这么搂著她,她的心思便飘到他身上去了……
哎呀!意志不坚哪。
不管,怎么可以数他三言两语就蒙混过去!
倘若真是不舍她离开他的话,就给个能敦她心甘情愿的说法,要不就别奢望她会跟著他一道回去,事情就这么简单。
「谁说我要回去?我要留下来同你一起用膳。」
辜在渊不舍地松开双臂。
「喂……」他会不会太厚颜无耻了?
「郑老,我也好久没陪你一道下棋了。」辜在渊转而搭住老管事的肩。
「怎么好意思让姑爷陪著我这老头子下棋?」可话听在耳里,就是窝心得限。 「来来来,姑爷,用膳了。」
老管事叫唤著奴婢将一盘盘的菜肴端进大厅,摆了满满的一桌。
「咱们先退下了。」
东西摆定,老管事随即命一干奴婢退下。
下人一走,整个大厅又突地静默得没有半点声响,两人各据一方,谁也没有先开口。
秦沃雪扁著嘴,冷睇著他和老管事一搭一唱,再睇著他像是初次登门造访般地直往她家大厅的各处瞧,却偏偏不瞧她一眼……这是怎么著?难不成方才他搂著她,全是她幻想出来的?
啐……
「这儿没什么改变,你可以专心地吃你的饭!」她没好气地率先坐到桌前,拿起碗筷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事物是没变,变的却是人心。」他徐步来到她身旁,寓意深远地道。
她挑眉睨他一眼,唇角逸出冷笑。
「可不是?变的确实是人心哪。」
他是怎么了?变的人明明是他,他倒想把罪名都安在她身上?
「可下是?」
尽管明白她在暗喻什么,辜在渊倒也不以为意地吃起饭来。
秦沃雪彷若没听见般地大口大口扒饭,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温婉文雅,黑白分明的大眼还偷偷地觑了他几眼。
可恶!他这是在挑衅,是下?
他到底是哪根筋下对劲?
为什么她老觉得他说起话来满足嘲讽,刺耳得紧,又像是一记记巴掌,激得她怒火高张,就快要控制不住脾气了。
他以往不是这样的,他更不会跟她拐弯抹角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明明是他不对,他还摆出一副是她不知好歹的姿态?
青梅竹马哪,都已经十来年了,他会不知道她的性子?
倘若今儿个她真是做错事了,肯定二话不说负荆请罪去,可若是她没做错事,要她认错可是比登天还难的;再者,她根本就不知道自个儿到底做错了什么,可以让他这般无礼的对待她!
而且,他居然这般气定神闲地用膳,彷若方才的一切根本没发生过……
啐!难不成全是她的幻觉?是她患了疯病不成?
她虽然思念他,可还不至於思念过头发了疯,更何况他就在眼前呢,哪里需要夜夜牵挂在心?
她心心念念的是个温文儒雅的男人,是个对她百般疼惜的男人,是个将她捧在手心疼宠的男人……
可她所思念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冰冷而淡漠,甚至不愿瞧她一眼?
好不容易盼了两年,终於可以完成这桩姻缘,可为何成了亲,一切都不同了?
「不是说了要赶紧用膳吗?你老是这样盯著我瞧,是想把我吃了不成?」
耳边传来他戏谵的笑声,她猛地瞪大眼,登时发觉原来他就在她的面前……哎呀!难不成她方才瞧他,瞧得浑然忘我了?
她她她……怎能这样盯著他看?
这么一来,岂不是好像只有她一个人笨得余情未了,只有她一个人还笨笨地在等待他告诉她这两年来,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不!她怎能让他瞧扁了?倘若他可以不在乎,她绝对可以比他更不在乎!
「你……」她哼笑了声。「我的牙不好,啃不了臭铜。」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沉著脸。
「难不成你是石头,才会笨得听不懂我说的话?」她哂笑道,为自个儿扳回一点颜面而笑颜逐开。
「你!」他蓦地拍桌。
他不想同她计较,她反而得寸进尺了!
「哼!一个用臭铜打造而成的人,哪里会懂我的心思?』见他拍桌,她不由得抿了抿唇。「我是个只知书卷味的人,提起笔写的是诗词歌赋,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引经据典,可不像某人只知看帐本,一开口便臭铜味扑鼻,臭得我不得不闭气。」
「哼,一身铜臭也好过有人一身骚味街头卖笑!」他怒声道。
「那可不!尽管是骚味,可喜爱的人可不少呢。」她笑得唇角微颤。
辜在渊皆目欲裂地瞪著她;她是令他倾心的女子吗?是她这样的冷嘲热讽教他倾心的不成?
她以往不是这样子的,怎么现下却和她爹成了一个样子?
不!是更甚於她爹,至少她爹绝对不许她如此丢人地倚门卖笑,活似个花娘!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明儿个再来接你!」
他抛下碗筷,恼怒地离开。
「既是不投机,你就犯不著再来找我!」她不客气地吼著,就怕他走得太快没 听见。
来接她作啥?根本就是不必要的。
与其如此暧昧不清、扑朔迷离,倒不如还她一份清静,就当她没出阁,他也没迎娶她不就得了?
可恶,气得她眼都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