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伦,我星期—要找工作去了,你会想我吗?我不能整天在家陪你了。”她脑中一片混沌,把猫咪放在大腿,坐在靠椅上,眼神钉住墙上那幅画。这是戴天仇送她的作品,一幅漂亮的油画,密林间漫出深秋的气息。她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该死!拜伦,我该阻止自己,我知道我应该。”她又哭了,过去两星期里她每天都以泪洗面。要从脑海中抹去戴天仇的影子,说是容易做起来可太难了。他活在她心里,醒时的每分每秒、甚至睡梦中,他的影像总是参差杂乱、动人心弦,把她由睡梦中惊醒,使她伤心不已。
整整两星期,除了上超级市场购物外,她哪儿也不去,也不见任何人。离开新生代公司的最初几天,德辉和玉秀还拨过电话,邀她到家中去玩,但遭她婉拒,她只要—个人静—会儿,并要他们放心,她会好好的,只是需要一个人独处。
大嫂告诉了爸妈一切。丽诗不怪她,必要时她会亲自告诉他们,但玉秀替她做了,免得谈及戴天仇又令她伤心欲碎。
她不要谈到戴天仇,对任何人都不要谈。
但昨晚她哥哥又打电话来了,坚持她周末一定要去一趟,她答应了。明天星期天,会去和他们共进晚餐。
对自己所爱的人做个小小的让步,答应到他们家去。虽然只是一个小决定,令人讶异的是让她感到好过了许多,约有一、两个小时,她没有想到戴天仇,只考虑她自己以及要做的事情。
未来是一片茫然,没有目标,只有自甘堕落。所以她必须在周一去找个工作,并且继续服装设计的课程,她已经跷课了三个礼拜。
电话于此时响了,她伸手接听,她知道是妈妈打来的,因为今天是星期六。
电话中提到圣诞节。已是十一月了,她母亲询及她有何计划?没有,一点头绪都没有,她一点狂热都没有——对耶诞节或任何事,但她尽量不在语调里显露出来。他们真是太好了,总是避免提及和戴天仇有关的事,为了他们,她必须试图振作,她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
“我还没想到耶!妈。不要紧,我很高兴回家去。我这里只有一间卧房——除非你打算住大哥家。你要不要打电话告诉他们一声?”
“我待会儿打去,我想问问玉秀的意见。”妈妈的嗓音流露出一丝忧虑。“她看起来好吗?丽诗,德辉总说好极了,你看如何呢?”
“我……我有好几个星期没看见他们了,但我明天会去和他们共餐。妈,你不用担心嫂子和胎儿,我向你保证,上次我看到她红光满面的,就像平常怀孕的妇人家—样正常。”
她母亲咯咯笑了。“我就从未红光满面过,想当初怀你和你大哥以及丽霞时,别提有多难过了!”
“哦,但一切都值得吧,是不是?我们没让你失望吧?”
“那倒是。好了,宝贝,我要挂断了,然后打给你哥哥。哦,丽诗,你还在听吗?听着,我和你爸要送你一些东西,我们知道你一直想要部车,所以——”
“不,妈!你和爸给我的已经太多了,你自己留着过年吧!我真的不想要车。”
如果有部车该多好、多方便啊!她放下电话,真希望妈妈此时就在这儿陪着她。她现在好脆弱好无助,好想把妈妈抱个满怀。一思及此,她又掉眼泪了。天哪!她真的好厌倦这种要死不活的模样!她要立刻振作起来,星期一一定要去找工作。
事实上她也需要工作。她开始动手洗衣、然后吸地毯,哦,这些工作已囤积过久了。这样她会感觉稍微好些,她知道父母会不顾一切地把支票寄来,她的反对从来没有作用。或许,加上自己所剩不多的储蓄,可以购置物品,家里会更优雅。通过驾驶测验后,她曾想过要买部车……戴天仇,戴天仇,那天晚上多可爱呀!他们一起庆祝、欢笑。不知他还记得否?喔,戴天仇!
几近拼命地,她推着吸尘器满房子跑,像部救火车似的。她需要保持忙碌、不停忙碌,让她没有空闲去想他。想他令她肝肠寸断,那是一种切肤之痛,她必须战胜它、超脱它。
她的所有存款都投资在这层公寓了,为的是减少贷款;现在要买的是家具、洗衣机以及种种家电用品。自从她在——自从她做秘书后,才又有收入,但又都花在电视机和华服上。这些服装是为了……工作的需要。
“这衣服好漂亮,丽诗,你今天好可爱。”大哥以赞许的眼光凝视她,帮她脱下大衣。“交给我,让我来挂。玉秀在厨房,我们进去好吗?看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德辉是个好丈夫。在太太怀孕期间,他一直关注他的妻子,不让她操劳过度。
“嗨!”玉秀微笑打招呼。“丽诗,你看来美丽非凡,这些衣服看采不便宜哟!”
是不便宜。喀什米羊毛质料,戴天仇还一度称赞过……“这让我来做。”
“别担心我,老实说我已坐了一整天了。”
丽诗看着她哥哥,他点头说:“我特准她今晚下厨。”他故意装模作样,主要还是为博丽诗一笑。晚餐相当成功,谁也不提“禁忌”的话题,只闲聊些圣诞节的事,玉秀和婆婆已达成协议,趁那时大家回爸妈家过农历年。
“相当公平,”丽诗发言:“去年你邀了大家来这儿过的。”
玉秀高兴地一笑。她气色看来不错,腰围已经相当壮观。“妈不是要求而是要我—定得回去。你们看着好了,到了那儿我打赌她连根汤匙都不会让我拿。”
“你介意吗?”
“不,她是为我好。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给她生个健康漂亮的小孙子。”玉秀脸色蒙上一层阴影,显而易见有短暂忧疑掠过。经过了三次流产,这种忧虑是可以想见的。
“你当然会,亲爱的,”德辉再三保证。“你一定会给他们生个小乖孙。”
“嫂子,你爸妈呢?”丽诗赶紧转移话题,免得她有不吉的念头。“他们今年春节准备怎么过?”
“他们要到我姐姐那里去。这倒提醒了我,你给丽霞寄礼物了没?你知道哪天是寄往加拿大的最后期限?”
丽诗蒙住张大的嘴。“喔,不,我还没有准备礼物。我不知道,可能就最近这两天截止。我根本就忘了这件事。”
玉秀又是一副善解人意的表情,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她和德辉都知道,这和平日的丽诗太不一样了,丽诗过去从不会忘记姐姐全家,逢年过节一定寄礼物去,而且时间总是拿捏得恰恰好。
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转变?失去一个人竟会使她的生活、心思、欲望、睡眠、精神、热忱……完全改观?
戴天仇,喔,只有戴天仇!
答案很简单。徐浩然曾经简洁地描述,失去深爱的人时,有如世界末日。
但这不是爱。
她看看大哥,再瞄一下腕表。“你能载我回去吗?我知道还早,但我明天上班,必须洗头、整理一下。”
他们以恳求的眼神看着她,要她多待一会儿,至少大哥是这种表情。大嫂则不,她只是微眯着眼,一副信赖的模样——丽诗绝不会欺骗我们。
☆ ☆ ☆
接着的三星期,丽诗有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
她不再把自己像受伤的野兽藏匿起来疗伤,而是将时间填得疯狂地紧凑,她几乎没多少时候窝在公寓,除了晚上要上服装课程之外,她经常去看电影,或一个人大吃一顿或逛夜市,她也时常拜访亲戚,有两天晚上还跟新认识的女同事外出溜踏。但她绝对不要盲目的约会,公司有男同事邀她外出——三次,她都拒绝了。对她有兴趣的男人令她寒透了心。
她把父母寄来的钱存起来,买部车的念头不时蠢蠢欲动,但她确实不需要,虽说在十一月天搭车上班寒风刺骨,但公车服务还算可靠。此外,一个人驾车兜风有何乐趣可言?对她来说那是无聊乏味透了。
孤伶伶不会快乐,她需要有人陪伴,至少偶尔需要。独居从未让她感到快乐,但她又必须如此,事情总是这样,她已经长大,不能再缠在父母身边,当她需要伴时至少有玉秀和德辉。这也就是她没想过撤离这一区的原因。
她曾做过同样的事,对不对?逃离她所熟稔的一切、逃离一切回忆思念。她确实害怕想奔向戴天仇怀抱的念头,这是她最不愿发生的。如果他们现在相遇,他—定会看穿她的心思。她会撤防,肯定会,她早将她的心别于胸口、对他的爱意尽写在眼底。
但她一直没再遇见新生代公司的人,妮可没有、戴天元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他们都住在方圆二十里之内,但毕竟范围不小,再说工厂在城外,她这些日子从未顺道经过,要在街上碰到新生代公司的人,机会简直太渺茫了。
世界就是这么小。
十二月头一个周六——丽诗担心的终于发生了。
为了选购过年的礼物,她进进出出的商店不下十家,到午餐时间,她早已饥肠辘辘、两腿也麻痹了。
抱着几个笨而不重的购物袋,丽诗伫足一家不贵的速食餐厅,看着橱窗贴着的食谱。当她目光移至透明窗户望进丢,这地方已客满了。
然后她看见戴天仇。
他也正看着她,他眯着眼似乎不敢确定是不是她。他正和两个丽诗不认识的人坐在—起,或许他本人也不认识,只是客满了只好共用一桌。
那只是她的想法。他们对峙良久,隔了五、六张桌子之遥,四周人来人往,拥挤不堪。他立刻站起来向外走,由嘴形可读出他正唤着她的名字,虽然像电影消音,她听不见一切、一切无声无息,然后她猝然跑开。
她并不是立刻用跑的,起先只是飞快地走,直到脱离他的视野,才用跑的,跑得像遇见魔鬼,她让自己在人群中流失,喘着气,像要把空气抽光,心脏发疯似地砰砰乱跳。
她扫瞄四周人们的脸,像罪犯怕被发现。他已离开餐厅,她确定,他正在某条街上四处逡巡想找到她。他或许就在下一个店面。
五分钟后,她才觉得安全,这才发现站的地方是玩具部门。四周潮涌的小孩、大人,个个长个似乎一模一样。火车嘟嘟快跑、玩具狗汪汪吼、塑胶鸭呱呱叫。而在引人注目的位置摆满了新生代出产的玩具熊。
没有一只有着狡猾的眼睛。
☆ ☆ ☆
春节真是乏善可陈。
丽诗没有表露出来,但她的确这样觉得。自她离开后,这是第一次再回到C城过春节,睡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从前她和姐姐丽霞合睡这间卧房,她们彼此交换内心的秘密,诉说对异性的观感及芳心的悸动。
如今,在除夕夜入睡时刻,丽诗凝视整个房间,对拥有的回忆温馨而笑。哦!她好想姐姐,明天,按照往例丽霞一定会在除夕夜当天由加拿大拨电话回来,他们会列队守在电话旁,等着轮到自己说几句话。
“我已全然不同!”当姐姐问起她近况时,丽诗打算这么说;“一生从未曾如此不快乐过。我爱上一个人,他无微不至地关怀我,他令我愉悦,让我变得积极,却又把我由生命中一把推开,留下孤伶伶的我。”
当然,隔天她一个字也不会说。她只是以一贯伪装的雀跃对姐姐说话。除了玉秀以外,其他人都被她蒙骗过了。
大家似乎相信她已从单恋的创痕中逐渐痊愈。但月初和戴天仇的相遇却屡次困扰着她,她原先打算振作起来,让生活步上正轨、使自己恢复朝气。没想到日渐死寂的痛楚,因见到戴天仇又苏醒过来,此后的日日夜夜她又沉沦其中了。
遇见他的那天晚上,她像傻子似的守候在电话旁,企盼铃声响起。看到戴天仇让她乱了方寸,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没命地逃开。
而现在她后悔了。如果他不只是要对她说声哈罗?如果他们之间还有一线生机……但他有她的住址,也有她的电话号码。
所以她就呆坐电话机旁,不光只—个晚上,而是整个周末。一点也没夸张,她就像着魔似的盼了整个星期天,除了上厕所外,没吃一点东西也没打扮梳洗。
但戴天仇没有,就连其他人都没打电话进来。
她一再对自己说再多等半小时,直到午夜才上床睡觉。有这种奢望令她有罪恶感。她错了,如果戴天仇有话要说,他早打电话来了。无疑地,他看见她离开后又坐回去大快朵颐了。
她也接到新生代公司的贺年卡,非常刻板公式化地印着公司地址,里面签署着:三位董事的名字——全是妮可的手迹,或许戴天仇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
林逸芬也寄了卡片。“你离开后一切都不大一样了。”她写着:“生活本就无乐趣可言。有空给我电话,也许我们可以聚一聚、喝杯饮料什么的?”下面附了她家里的电话号码。
丽诗回寄了一封信但没打电话。林逸芬会寄张卡片表达思念是很讨人喜欢的。但她建议聚聚或许只是出于礼貌。林逸芬下班后甚至连午餐时间都不得空闲,再说,除了在新生代上班时,她们没有什么兴趣相投的,充其量只是工作的伙伴而已。
除夕夜时,叶老夫妇主办了—个小晚宴。隔壁张老太太带着侄女、两对夫妇、其他邻居们组成了欢乐的一群共贺大地回春。
丽诗不得不放松面颊展露欢颜,但她真希望能蜷缩到角落去,戴副虚假的面具着实累人,她想在十点上床是绝不可能了,于是她走到屋外来透透气。
差两分十二点,她站在门外街口,迎着冷冽寒风战栗着,想像新的一年会是什么样子。嗯,她猜想这全看她而定喽。唯有一件可确定的,她必须从这场可怕的梦魇清醒、必须再次对事物兴趣盎然、必须再次活过来。
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谁,她的自信瓦解、荡然无存。接连被两个男人抛弃对女孩的自尊心是很大的打击。她从前不能把握住远在异国的徐浩然,他们时空阻隔、参商不见,离了人也就离了心。现在她又如何能冀望像戴天仇这样的男人拜倒石榴裙下呢?
玉秀因有六个月的身孕,所以一过午夜即去睡觉,半小时后丽诗也告退了,因为她急欲躲到自己的“洞穴”去,她又在落泪边缘,而今晚定是隐忍不住了。
她倒向床,将邑郁一吐为快,她以枕头塞住嘴巴,尽量不要呜咽出声。内心这可怕噬心的巨痛难道永无止尽吗?离开新生代公司不到三个月,感觉已隔三秋,而她也像苍老了二十岁。一点半,整栋房子一片死寂,丽诗也是。虽然疲累不堪,今夜却辗转反侧无法人睡。她试着阅读,但如何的专注于字里行间呢?大约两点,她悄悄爬起,下楼弄杯茶喝,她蹑手蹑脚,不想吵醒任何人。
“拜伦”在厨房向她招呼。因为她公寓附近没有人可托养,只好带它一起回来过节。
“拜伦也在庆祝呀?”丽诗倒给它一碟牛奶,再煮开水。“在众人面前假装无恙很难,对不对?”
“非常难,我早知道。”
她回头,惊见大嫂就在后面。
“喔,不!把你吵醒了。我很抱歉,我——”
“没有,你没吵醒我,这种情形常常发生。我巳睡了好几个钟头,现在是精力旺盛。”她露齿一笑。“在这种情形任谁也能吵醒我——我不是指你吵了我,是这个——”她抓起丽诗的手放在大肚子上。“带着这个小东西你睡得稳吗?喔,他又在踢了!我想他将来是个足球中卫。”
“或是曲棍球冠军?”丽诗被吓呆了,笑容有点怕怕的。“喽,大嫂,这是不是很恼人?会痛吗?”
“不全然,嗯……有一点。”
“哇!真是好妈妈,我可是获益良多!”
玉秀吃吃笑了。“或许因为我乐意去负担这些不舒服。”她坐在餐桌旁。“你若正在泡茶,我可不可以要一杯?”
“你确定你很好?”
“非常确定。真希望我也能对你这么肯定。这是不是可以对我倾诉的时候了?丽诗,你还没告诉我离开新生代公司的来龙去脉,我不是想让你难过,我是——”
“我知道,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是的,我想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切。我——我要说,我想说出来会好些。”
“这就是我到这儿的目的。”
丽诗感激地凝视大嫂。玉秀就像个姐姐一样,她特地下楼,让她有机会倾吐。她从前没有说,也没办法说出来,大家只晓得一些大概。玉秀甚至不知道她那天和徐浩然碰面说了些什么。
一个小时外加两杯茶,玉秀已经了解一切。丽诗形容了办公室的情形,以及她和戴天仇之间绷紧可怕的气氛。“从纽约回来以后,许多事都不一样了,我确定他认为我和他一起出差是想开始一段恋情,或许那才是他带去我的目的。”她立刻收回这句话。“不,忘掉这句,大嫂。这不公平,我有工作卖力,不希望听到恶评,我真不知道缺少我,他如何应付。这……”她嗓音哽咽说不出话来。
她挣扎着镇静自己,虽然觉得泪已流尽,心却不能如稿木死灰。这一切来得太快了,真的无法应付、不可理解……“在纽约观光的那一天,我们开心极了,那时我感到和戴天仇好亲近,我——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一切都不对劲了。”
“不,你知道。”玉秀悲伤地看她。“你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丽诗。” .
“我是。”她站起来,吧台上还有几瓶宴会留下来的酒。“我想找些烈一点的酒喝,或许能帮助睡眠。”
“戴天仇不知道你和徐浩然会晤的事,是吗?”
“不,绝不,没有人知道。并非我想隐瞒什么,说了又似乎不够……圆滑。当然我现在晓得他绝不会口出恶言的。”
玉秀困惑地看她。“我不知道为何你要要去见徐浩然?你并不欠他什么,相反的——”
“我知道。这——无伤大雅嘛。我们很有风度地分手,理清了一切事、消弭剑拔弩张的气氛。再说,他正巧到平镇,而我也没理由避着他呀。我为他难过,也很清楚他的感受,真的太了解了。”
玉秀握紧她的手,叹口气摇播头。“我真幸运不曾经历这些惨事,但我能想像。你大哥和我——一开始就很如意;我们都知道,谢天谢地,我们坠人情网,至今仍然相爱。”
丽诗毫无妒意地说:“是的,这方面你们的确幸运。那种伤痛锥心刺骨,有如身处炼狱,但我会度过的,我知道我会,我必须度过,真希望那天没去购物,就不会——”
“别傻了!你难道—辈子不见人?不能因为可能遇见戴天仇就冬眠起来。”玉秀长嘘短叹了一番,接着说:“老实说,我真想杀了他,他不知道这辈子错失了什么!我知道他对事业很机灵,从没想过他是精打细算型的,但他偏偏就是。”
“我认为他这样向你求婚真不厚道,只有使你们之间更糟。事情必须涓滴累积,顺其自然,如果他没有暴露劣根性,一切或有可为。但他只是在你面前衔根胡箩卜吊你胃口,听我的,如果他只是这样虚张声势,什么也办不成。”
“你想我会不知道这些?”丽诗嫣然一笑。“套句我的话,这在我脑海已身历其境千百回。我分析过,他只是要一段情,而我不与他一搭一唱,他就要剔除我,包括在他的办公室——希望你懂我的意思。”
“我告诉过你——”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丽诗太记得数周前的谈话了。
一阵鸦雀无声。
丽诗继续说:“至少我维护了我的骄傲、尊严,至少他不知道我对他的感情。这也就是为何在街上看见他,我要立刻离开。一旦我们面对面,他一定能洞悉我的情怀,我一直都在难过,一直——而这些都写在我脸上了。”
“你做的对。”玉秀心有感触。“跑开,最好不要和他说话。一和他说话,你的心思昭然若揭,我早在你知道爱上他之前,就晓得你这种毛病了。”
丽诗看见玉秀连连克制呵欠,心里感到不安。
“看你!大嫂,我好自私,你必须回房睡觉,你需要休息。”
“你不一起去?”
“马上,等我喝完这杯。”
“亲爱的丽诗,我想你不能——”
“没关系。”她猜得到大嫂想什么。”我没打算喝到麻痹,别担心,可惜我酒量不行——否则我一定会!”
玉秀仍在门边踌躇犹豫。“回到床上,别再为情伤身。”
丽诗放下酒瓶,她不愿大嫂笼上愁云。她走上台阶,向她吻别道晚安。“谢谢你,大嫂,和你谈谈我感到好多了。”
确定是,好—点点。但无济于事。
趁着新年,电视为度假胜地大肆广告弄得每个人都神魂颠倒了,但只有丽诗最有资格去。小宝宝将在三月诞生,对德辉和玉秀来说,夏日假期是不可能了。对叶家老夫妇则是经济不许可。他们都退休了,上次到加拿大又花了不少钱,照老先生所说的,他们“必须勒紧肚皮。”
“你才该有个假期,”他告诉丽诗:“你不曾度假已经多了?两年多了。”
为公务到纽约的假期不算数。
“我会考虑的,爸。或许省下这笔钱买车好些。我会想想,无论如何,一部车或一段假期。”
“你心里有没有打算去哪里?”德辉殷勤地问:“我想知道哪个广告打动你了。”
任何地方,只要不是绿岛。“若要去度假,我会去阳光普照的地方。”但绝不是绿岛。戴天仇现在是不是提早退休到绿岛去了?留在小屋内享受隐居僻静?很难想像戴天仇会放松自己。
第二天—早,丽诗、德辉、玉秀三人驾车返家。就一般人而言,这会是个温馨、甜美、正常的家庭聚会,虽然她一直闷闷不乐,但临别却又依依不舍。
在南驶路程中,拜伦和丽诗坐在后座。一路上就光听她谈论她的猫咪,从她如何获得“拜伦”,开始,等到开始数落“拜伦”的小毛病时,家已不远了。
再说,谁又能料想新的一年会如何呢?总之再回头比较过去—年她的遭遇,简直的是小巫见大巫了。如果—切按照原定计划,命运不摆这么一道的话,她现在已嫁给徐浩然,住在那间小房子里了。
她不禁打了一阵寒颤。
这一年要没什么新鲜的,至少得有个工作——长期的。她当然还会继续现在这个临时工作,但得边找个长期性、理想的、能有机会到处观光的更好。
整层公寓空洞、无生气、阴暗,丽诗开足中央暖气系统,喂了猫、看看报纸。她最好立刻翻看徵人启事。她决定今年买—部车而不去度假了。老天啊!真冷。冷得手指都冻僵了。
回家、锁门、煮咖啡、看报纸。每天重覆又重覆,乏善可陈。再不就是问“拜伦”对报上工作广告的意见。“这则听来如何?拜伦,诚徵秘书……”
一月底的深夜,她代表她的猫咪发言了:“无聊透了,就像你一样。怎不找点新鲜的做做?你不必一定要做秘书吧!可以在店铺或流行专柜或什么地方做事,去接触大众、尝试改变。你都快被定型了。真可怜!你看到好些个适合你的工作,但你不去应征,只会从—家办公室换另一家办公室,无怪乎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哪有时间建立友谊嘛!更槽的是,你看来像个老女人——精神不济的老女人,任何人看到你一定说你疯了,你快二十三岁了吧?而每个晚上只会蹲在家里对着哑巴说话。”
她严肃地瞪着“拜伦”。“你他妈的,说得对极了!”
三月三日是她的生日,也是玉秀的预产期。这消息令丽诗雀跃不已。她看了看手表,玉秀一小时后会到这里,现在应已出发。她可不愿意一个人看画或看电视来打发这个生日。
门铃响了。“是大嫂!拜伦,大哥今晚有会议,所以她来和我们聚餐。”她一边爬起—边瞄了表。“她来早了,才六点嘛!说好是七点的。老实讲真不知道她这个样子如何开车,我是说她够庞大的,而且随时可能临盆。”
真奇怪玉秀会早到,丽诗原本打算半小时后才准备晚餐。她实在应该—回来就下厨的,但她坐下来喝咖啡、看报纸……时间一眨眼即流逝。
当她打开门,时间瞬时冻结住了,一切都停止了,这世界、她的呼吸、心跳,不是玉秀,是戴天仇!他站在门阶上,脉脉含情笑语:“丽诗,你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