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欢躺在花丛中的凉椅上,胸口放着一本母亲留下来的相簿,眼中微泛着泪光——半个月后就是母亲的忌日了,而她一次也没有回去看过她……
一声温和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转头,看见云天正疾步朝她走来。
“唐莉呢?航空公司打电话给她。”敏感地察觉到她眼中残留的湿迹。
“她去付机票款了。”她不明白唐莉为何急着回法国,当初明明说好要留下来的……
云天回头朝站在窗口的陆妈挥挥手,示意她去挂上电话。然后,他蹲下来,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带着淡淡哀伤的面容。“你哭了?”
她勉强露出一朵笑容。“没什么,你别多心。”
“看不出你还是个看见花开花落就会感动得落泪的诗人呢!”他揶揄道。
“唐诗三百首我只背得出六首,这像是诗人吗?”她白了他一眼。
“那么,是另有原因喽?”他一步一步设计她落入圈套。
她的视线落在庭院外的几棵橡树上,淡然地说:“不过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他的目光旋即落在她胸口的相簿上,灵机一动,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夺去。
“干什么你?快还我……”若欢大嚷。
他哪肯还?反正她的腿受伤也奈何不了他。只见他一页一页若无其事地开始翻看。
“这女人和你长得挺相像的,但两人的气质相差太多。”他直勾勾地注视她半晌,毫不客气地说道:“她看来文弱得像是受伤的兔子,你即像是飞跃中的羚羊,充满了生命力。”
“她是我妈妈。”她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哀伤。
“我早就猜到了,”他合上相本,一副得意状。“她住在台湾吗?”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她已经死了。”声音凄楚而苍凉。
“啊,对不起。”他迅速垂下眼帘,一手搭上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
“没关系,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她安慰自己,也安慰云天。
“可是你仍然为这件事而伤心落泪。”他一针见血。
“别再提这件事了!”她的音量倏地大起来。
“若欢,怎么了?”他不解。
“我不是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吗,过去了就不要再提起!”她咆怒道。
“我从来就没有强迫你讲。”她冷冰冰地说,脸色因她突然的咆怒而僵寒。
沉默,像不断灌气的气球,愈来愈膨胀;而沉窒的气氛逐渐横在两人中间。
他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生气,尤其是在提到往事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他对她的身世背景仍然一无所知。她简直是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固执地不让任何人闯入,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何年何月何日才能突破她的心防,进而进驻到她的内心里……
把照片还给她时,她看了他一眼,随即又闭上眼睛,不知是在午寐抑或沉思。
“你好好休息,我回屋里了。”云天说着即往别墅的后门走去。
若欢的声音却像一个遥远的梦境般,细细柔柔地自负中飘来:“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我妈可永远也不会过去,她像是一个永恒的图象,反复在我梦中出现,一遍又一遍地告诫我千万不要轻易相信男人……”她足足说了半个小时,仿佛把十二年来不断跟随着她的冗长噩梦都泻了出来。
云天怔在原地,仔细聆听她的每一句话,并且在脑海中拼凑她往日的形象。
霎时之间,他好为她心疼。
“所以,二十五年来,你未曾谈过恋爱?”他关心地问。
“我不相信爱情。”她无意识地翻弄相本,语气坚定。
“那是因为你还没爱上任何人。”他露出一朵莫测高深的微笑。现在他明白她排拒爱情的理由,因此更清楚要从何下手了。
“我永远也不想爱上任何人。”她固执地说。
“如果你母亲在天之灵听见你这么说,准会蹦出来打你一顿的!”他笑道。
“放心好了,她只会庆幸我年纪轻轻就已‘看破’爱情的虚伪面貌,一辈子可以永远不再为情所困,甚至是为情而死。”她口着悬河,毕竟这套思想已在她的脑海中运转了十二年。
“可是,一个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生,怎能算是完整呢?”他企图扭转她已偏离常轨的思维模式。
“我不需要这些。”她完全拒绝接受他的说法。
于是,他伸出双手扳正她的肩膀,让深情款款的目光落在她细致而倔强的脸上。“你只是从来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在你还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请不要妄下断语。”她说着,感觉到他施在自己双肩上的力道愈来愈强烈。
“你又何尝了解自己自己呢?”他看着她两只露在黄色背心外的雪白手臂,不觉地把脸凑近她。
她转头看着自己的右肩,发现到无袖背心的肩带正缓缓往下滑,惊惶之下,忙不迭地叫道:“云天,当心我的……”
话未说完,他已攫住她柔软红润的唇瓣,她使劲要挣脱出他的怀抱,但任她再怎么用力也奈何不了他,他的十指嵌入她的发丛中,然后大胆地把舌尖探入她口中,全心全意牵引她往另一个欢愉的世界去,她恍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融化,不断地融化……
突然,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他。
“野蛮人!”她大叫,红潮未退的双颊正烧着熊熊的愤怒之火。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他歉然答道,但他明白自己并没有错,只是若欢对这一切还不习惯罢了。
若要说他真有什么野蛮的地方,那就是在没有征求她的同意之下,就夺走了她的初吻。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他明白,全世界的男人都无法使她点头同意这件事。
而他做到了。
相对于若欢愤怒的面容,云天的嘴角正隐隐逸出几丝满足的笑,然而,他明白这样还不够……
晚餐时,因为下午的“强吻事件”,整个进餐的气氛显得异常尴尬。
“今天你们是怎么啦?阴阳怪气的。”唐莉闷不住,率先打破沉默。
“没有。”云天和若欢异口同声,发现讲了同样的话之后,立刻互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拼命扒饭。
“不对哦,我明明嗅到空气中有不一样的气息。”唐莉皱了皱鼻子,灵敏地揣测着:“你们有事瞒着我,对不对?”
“怎么会呢?来,尝尝这个红烧牛肉。”若欢顾左右而言他,一心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法国呢?我得为你饯行。”云天也跟着使用同一招术。
“最快也要等到若欢过完二十五岁生日才走。”唐莉看着他那张俊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的脸,眼中隐约闪过一抹哀伤,但经过酒醉那一晚,她知道两人今生是无缘相爱了。
见唐莉已不在原来的话题上打转,若欢不禁松了一口气。“那快到了呢,只剩下三天了。”若欢记得母亲的忌日就在自己生日的十二天后。
“我们可以到披披岛去庆生,那里有全普吉岛最诱人的沙滩,而且海水蓝得惊人。”云天兴致勃勃地建议。
“好啊,那时候我就可以‘下海’游泳了。”唐莉兴高采烈,普吉岛虽然再也无法让她留恋,但经由一个美丽的小岛来画下句点终不至于太令人惆怅。
若欢本想一口回绝,但看唐莉那么高兴,也就不忍泼她冷水,毕竟她就快要回法国了,让她多玩一些地方好。
“唐莉,我真希望和你一起回去。”若欢自始至终都避免与云天的目光相触,因为一想起他的吻,她的脸就会反射性地红起来,而接触到他的目光也会有相同的反应,这让她感到非常困扰。
“你的腿伤还没好,怎么能回去?”云天立即接腔,语气温和但专制。
门铃声突然响起。
“一定又是赵嫒,我去替你挡掉他!”唐莉倏地站起,直往门口走去。
唐莉早已摸清楚赵嫒送花的时间不是在清晨,就是在向晚时分,因为她已经出门接见过他无数次了,而不论阴晴寒暑,他的黄玫瑰都不曾断过。
“嗨,你又来啦!”唐莉拉开门,赵嫒果然捧着一束黄玫瑰站在门口。
“她还是不肯见我?”他凄凄地问,神色憔悴。
唐莉耸耸肩,同情地说:“我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满屋子都堆满了黄玫瑰,连我看了都不免要心动三分,但是若欢却一无所动,可见她真的是狠下心肠了。”
赵媛握紧了拳头,眉头深锁。“我不相信。”
“唉,要怎么样你才会死了这条心呢?”唐莉叹了一口气。
“等到我不再爱她的时候,自然会死心。”他说。
“这太折磨你自己了。”她摇头。
“唐莉——”他欲言又止。
“怎么,想通了?”她微微一笑。
“不,想麻烦你一件事。”
唐莉挑了挑眉毛。“什么事?”
“安排若欢和我见面。”他盯着她,认真地说。
她挥了挥手。“得了吧!你别搞得我们的友谊分裂。
“我只是想踏出第一步。你也看见了,即使我每天捧着一束黄玫瑰站在这里,她也不为所动。”他低沉的嗓音中透露着悲凉。
“这恐怕不是我能力所及的事。”她歉然。”
“你是她目前最亲近的人,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到。”他锲而不舍。
“赵媛,为什么你要如此执着呢?”
“爱一个人并不需要太多理由,而且我认为若欢只是为了拒绝而拒绝,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恋爱的能力。”他明白紫菱的死带给她的刺激太大。
“她的确是感情世界里的一只鸵鸟。”她语重深长。
“那么,你更有理由助我一臂之力了。”他的眼神几近乞求。
她沉默了半晌后说:“让我考虑看看。”她的确是搞不清楚若欢是为了紫菱的死才不爱他,或是为了他是雷盛的手下……无论如何,若欢都得出面解决问题。
“好,那我明天再来。”他这时才绽出一朵笑容。
望着赵媛独行离去的背影,唐莉感觉到心底的某根弦仿佛被撩拨出声了,弦音轻渺地飘浮在风中,连她自己也听不清楚是哪一首歌的旋律……
“啊!”
这声尖叫再次让若欢满身冷汗地从冗长的噩梦中惊醒。
她本能地察看有无吵醒身旁的唐莉。只见唐莉微微转过半个身体,似是仍在睡梦中,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此次的尖叫比起上回来含蓄多了。
但是她再也无法入睡。
于是,她取过床角的拐杖,决定去倒杯水喝。
床头闹钟的指针正缓缓走近三点。 铃铃铃——
正当她端着水杯要转回房时,客厅里的电话声突然响起。
深夜的电话铃声显得异常刺耳。
为了怕吵醒其他人,她忙不迭地持起听筒。“喂,请问你要找谁?”她放低音量说。
彼端沉默不语。
她纳闷,于是又再问了一遍:“请问你要找谁?”
对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没头没脑地进出三个字:“你是谁?”声音稚嫩而柔软,像是七、八岁的小女孩。
“我是左云天的朋友。”若欢丈二金钢摸不着脑袋,搞不清楚三更半夜怎么会有小女孩打电话来,而且述会讲中文
。
“啊,原来是爸爸的朋友。”那端恍然大悟地说。 这端若欢持听筒的手蓦地一紧,脸刷地白了一半。“你说是谁?”她不相信自己的听觉。
“我是左念荷。”
啊,左念荷——她是左云天的女儿?
一声轰天大雷倏地打在她心口上!左云天不但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一个女儿?那么,昨天在后园里的“强吻事件”只是他一时兴趣,闹着好玩的?这个烂人!她在心里狠狠咒骂着,左云天在她心中的形象霎时幻灭。
“可以请爸爸听电话吗?”她稚气地问。
“他现在还在睡觉呢!”她尽力抑住自己的情绪。
“哦!”念荷颇为失望。
“你有急事吗?要不要我去叫醒他?还是要留话让我转告他?”她不忍心让一个小女孩失望。
那端又沉默下来。
“那么,请你问爸爸下星期天可不可以回清迈,因为那天是我的生日,希望他不要忘记才好。”念荷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我会转告他的。这么晚了,你快去睡觉吧!”
“好,阿姨你也快去睡觉。”念荷的声音美得像天使。
这实在是一个善体人意的孩子。
挂断电话后,她软绵绵地躺在沙发上,觉得这真是一个荒谬可笑的世界——一个昨天才夺走她初吻的男人,今天却是一个小女孩的爸爸?
她想不到云天竟会瞒着她这些事,难道结婚生子是不可告人的吗?或者是他居心叵测、另有计谋?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她不禁迷惑了。
清晨的后院里,向日葵花园罩着一层薄薄的朝雾,空气中沁凉的水气令人神清气爽。
若欢正坐在凉椅上,拿着长镜头相机拍摄向日葵——只有在拿起相机的时候,她的思绪才能转为清明,痛苦亦能暂时忘却。
自从昨夜念荷来过电话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房睡觉,一直在客厅里呆坐到天亮,因为有许许多多的疑问在心里不断叫嚣着。
突然间,她感觉到脚趾头微微发痒,低头一看,一只青皮蜥蜴正悠悠缓缓地爬过她的脚背。
“啊!”她反射性地尖叫,连忙拿拐杖拨开它。
走道上,云天正笑嘻嘻地朝她走来。
“都这么久了,你还没习惯汤尼啊?”他双手叠的胸前,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惊魂未定的面容。
“又是你搞的鬼!”她白了他一眼。
看着她裸露在清晨冷空气中的臂膀,云天立即脱下薄麻外套披在她身上。“早晨气温较低,也不披件外套再出来,当心着凉了。”他关怀道。
她睹气扯下外套,丢还给他。“我不冷!”语气极其冰冷。
她并不觉得他这个举动体贴入微,只感觉到做作和恶心。
“没想到现在的年轻女孩身体都这么健康。”他讪讪地收过外套,搞不懂她为何如此阴阳怪气。
她举起相机,焦距对准花园中一只凄息在向日葵瓣上的红蝶,缓缓说道:“你女儿昨天半夜打电话来找你。”
“啊?”他大吃一惊,但随即镇静下来。“她这孩子老毛病还是不改,总爱在半夜上完厕所后打电话。”提到念荷,他的声音顿时温柔起来。
“她说下星期天是她的生日,问你肯不肯回去?”她仍持着相机,面无表情。
“谢谢你转告我,我会回话给她的。”他不大敢去揣测她的心情。
若欢慢条斯理地放下相机,抬眼望他,脸上是审慎评估的表情。“你不但已经结婚,而且还有了小孩?”
他别过脸去,避免接触到她那检察官似的眼神。“没错。”他的眉头因痛苦而纠结着。
“那么你为什么要骗我?”她冷冷地问,声音里显然压抑着愤怒。
“我何时骗你了?我只是没有提到这些事罢了。”他淡淡地说。
“刻意隐瞒就是欺骗的行为。”
“是吗?没想到我在你心目中竟是这般卑鄙,”他失望地垂下眼帘。“但请你相信我,我从来就没有想要欺骗你的意图……”
一把火突然从若欢心底烧起来,她再也忍不住了。
“左云天,到现在你还在睁眼说瞎话!难道老婆孩子会是假的吗?”她咆怒。
“若欢,你听我说——”天哪!谁来为他做证呢?
“有了妻小还辩称绝无欺骗的意思,你根本就是居心不良!”她才不会像妈妈那样去爱上一个花心的男人。
“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呢?”
“我不会相信任何对我撒过谎的人。”她记得父亲在外面开始有女人的时候,就是不断对母亲撒谎。
“骗子!骗子!”她拾起脚边的拐杖奋力朝他掷去。
他敏捷闪过,相对于她的愤怒,她对他的误解也让他感到痛苦万分。
“你自己静一静,我先回去了。”他放弃解释,因为对一个正在气头上的人来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她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他走了几步,突然想起她尚未吃早餐,于是,他缓缓回过头,柔声说道:“大家都在等你吃早餐。”
“谢了,我不饿。”这时即使山珍海味摆在面前,她也食不下咽,因为她早就被云天给气饱了。
“我会留一份鲔鱼三明治在桌上,你随时可以吃。”他记得她最爱吃鲔鱼三明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不争气的眼泪竟然悄无声息地慢过双颊,不知是因为他的欺瞒,还是因为他让自己的幻想破灭?
“我对他曾有过幻想吗?”她喃喃自问。
不!他和其他男人并无两样,不过是个不安于室的花心大罗卜罢了。父母的婚姻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她绝不会重蹈覆辙!黄昏的后院。 若欢已在后院里躺了一天,因为她着实不想再见到云天。
中午,云天亲自端了午餐来,又为她撑开凉棚,见她仍不言不语,便识趣地离去。
她无法忍受他是个不诚实的人。
“你今天是怎么啦?躺了一整天,动也不动,像只懒猫似的。”唐莉推着轮椅,笑嘻嘻地走近她。
若欢转头,懒洋洋地瞥她一眼。
“当心把自己躺胖了。”唐莉弯下身来,两手插进她的胳肢窝扶起她。
“你做什么?”她大嚷,搞不清楚唐莉有何意图。
“带你去海边走走啊!整天闷在这幢大宅院里,迟早会闷出病来。”她说着,已把若欢扶上轮椅。
唐莉抹去额头上的汗,说道:“你腿受伤不能到处跑,一定快闷死了吧?”
“你待在普吉岛的日子不多了,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若欢怕她玩得不尽兴。
“算了吧!普吉岛就这么丁点儿大,百货公司和PUB又只有那么几家,我早就玩腻了。”她百般无聊地说。
“如果你闲着没事做,那就随你吧!”若欢心想,出去透透气也不错。
唐莉闻言,嘴角旋即浮现一抹诡诈的笑意,因为在走进后院之前,她早已和赵嫒碰过面,并且答应了他的请求。而现在,唐莉正在履行她的诺言。
海边。
“不能走路就像是失去自由一样。”若欢叹道,声音呼呼地被吃进海风里。
“怪不得你整天都无精打采。”唐莉推着她,沿着海岸线漫步而行。
若欢苦笑,心想,肉体的痛怎么会比得上被人当傻子耍痛呢?
若欢望着海面,突然想起一个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遂转向唐莉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要回法国?”
“……玩腻啦!”她耸耸肩,转过身去,不让若欢看到自己失落的神情。
“你舍得下左云天?”她怀疑地盯住唐莉的背影。
“人生就是有舍才有得嘛!我和他若是有缘,自然会再相见。”此时她也只有故作潇洒。
“真搞不懂你。”若欢啐道,想不到她还是如此善变。
唐莉微微一笑,指向不远处的一家滨海餐馆。“那家餐厅的螃蟹,口味一级棒,我们过去打打牙祭吧!”她技巧地导开话题。
“好啊!”若欢整天胃口欠佳,没吃进多少食物,现在倒真有点饿了。
于是唐莉把她往餐馆的方向推去,但是没走几步,唐莉突然惊呼起来。
“糟糕!我忘了带钱包!”她着急地说。
“啊,我也没带。”若欢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唐莉早就料到她不会带了——直接把她从后院推出来,她哪里有机会带呢?
“没关系,我这就回去拿,你等着,我马上回来!”唐莉说着,即转身跑开。
“唐莉,别麻烦了!”若欢朝她的背影喊道。 “我马上回来!”唐莉边跑边回头,脸上笑咪咪地——太好了,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拗不过唐莉,若欢只能坐轮椅上,望着远方一座不知名的小岛出神——要不是怕紫绢阿姨难过,她还真想立即和唐莉回法国去,以避免见到左云天那张娇情的脸;但是,紫绢阿姨要是见到她好端端地出门,却坐着轮椅回来,不知会怎么想呢……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打消和唐莉回国的念头,毕竟这十二年来已经太麻烦紫绢阿姨了,她绝不能再让她伤心难过。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已然来到她的身后。“唐莉,你这么快就来啦?”若欢随口问道。
来人闷不吭声站到她面前,双手捧着一束黄玫瑰。
若欢大惊失色,“是你?”
赵媛的脸上正绽出一朵朝阳般的笑容。“若欢,我终于可以亲自把这束花交给你了。”
“是你要唐莉把我带来这里的?”她冷下了面容。
“她是个善良的女孩。”他回避她的问题,直接把玫瑰放到她腿上,衷心地说:“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她只有礼貌以对。
“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说着,他从口袋掏出一只圆形的绒布盒子递给她。
“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接受你的礼物。”她看都没看,便把盒子推还给他。
“若欢,别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你的生日礼物。”他柔情款款地看着她。
“生日?”她杏眼圆睁。
“你不会忘记明天是你的二十五岁生日吧?”他望着她,依然满脸温柔。
“哦!”她应了一声,恍然大悟,这两天实在发生太多的事情了,让她几乎连自己的生日也差点忘记。
“这是我特地为你挑选的。”他抓起她的小手,把盒子放到她掌心上。
“难得你还记着我的生日。”十二年来,除了紫绢阿姨和唐莉,从没有人在乎过她的生日,而赵媛竟然还记得……
也许,她该对他重新评估,至少比起左云天来,他殷实多了。
她好奇地打开盒子,一条设计高雅、镶满碎钻的心形项链赫然映入眼帘。
“喜欢吗?”他急于知道她的反应。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她盖上盒子,随即把它还给他。
“不,只有你才配得起这条项炼。”他按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脸。
“赵媛,不要对我这么好,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会等,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我会一直等到你点头为止。”他仍然不改初衷。
“赵嫒,你太固执了。”她叹了一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并不理会她的话,迳自神手拨了拨她额前几丝乱发。“海风把你的头发都吹乱了。”
直到接触到她不自在的目光,他才忙不迭地把手缩回来。“对不起,我太忘情了。”
“没关系。”她讶异自己竟会这么说,但赵嫒的真情是毋庸置疑的,这可能是自己没有对他生气的理由。
老实说,赵嫒是她所遇过最诚恳实在的男人,尤其难得的是,他生长在富裕的雷家,但并没有沾染上雷家的纨绔气息。
“你知道吗?你一点都不像是被雷盛‘栽培’了十二年的人。”若欢有感而发地说。
他微微一笑。“你这话是恭维还是贬损?”
“你怎么会认为这是贬损?”她不解。
赵媛蹲下来,和她一同望向海上殷红的落日,思绪不觉飘回从前。“在进雷家之前,我一直住在梨山,自然满身都是山林原野的气息,所以到现在还像是个乡巴佬——”
“总比雷盛那种暴发户的气息好。”她打断他。要是他真像雷家的人,此时,她就不会让他蹲在身旁了。
“但要不是雷盛,我也不会遇见你。”他永远也忘不了十二年前那场婚礼上,初见她时所产生的悸动。
然而,对于他的话,若欢完全嗤之以鼻。“哼,他毕竟是你的再生父母!”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要不是从小父母双亡,我也不会让如眉阿姨收养;而要不是如眉阿姨嫁给雷盛,我也不会遇见你。”讲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若欢,你说这像不像是‘倾城之恋’里的情节?”
“你是说一座墙的倾圮只是为了成全白流苏与范柳原这一段?”若欢问。
“对,一座墙的倾圮只是为了成全一桩爱情;而我的命运却促成我们相遇。”他双眼发亮,十分陶醉于他的新发现。
“不,赵嫒,”若欢随即敲醒他的幻想。“小说中尽是些绮丽男女,我们却活在丑陋的现实之中——况且,我们只是相遇罢了。”
“不,我们不会‘只是’相遇的。”
她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痴情又殷实的男人总是让她叹气。
“我母亲的忌日就快到了。”她连忙转移话。
“啊?”他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紫菱,但仍随即镇定下来,故意问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很怀念她吧?”这一次,他得好好逮住这个机会。
“嗯,除了脆弱,她是个几近完美的女人。”她凄凄然。
“但脆弱还是摧毁了她。”赵媛附和。
“不,是对爱情和婚姻的幻灭摧毁了她。”母女连心,她是了解紫菱的。
“那么,你想回台湾看她吗?”他导出正题。
“我——”她犹豫不决,毕竟十二年来她一直未曾上过紫菱的坟,但又怕回台后和雷盛有所牵扯。
赵嫒看出她的担忧,忙说:“你大可不必和雷盛见面,就纯粹回去上坟。”
“我会仔细考虑的。”她说着,身子禁不住凉风的吹袭而微微颤抖起来。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回台湾。”他又诚恳地加了一句。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曼谷到台北才三、四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我想我应该可以自己去的——哈啾!”她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天气转凉了,我送你回去吧!”他立刻体贴地站到她身前替她挡住风。
她点点头。
于是,他推着她,缓步往停车场走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左宅。
若欢和唐莉正在房间里整理前往披披岛的行李。
“若欢,这次还真是沾你的光呢!”唐莉边说边把一件泳衣塞进行李袋。
若欢正拿出衣橱里的牛仔裤,漫不经心答道:“我又不是天使,哪来的光?”
“要不是你今天过生日,我们就去不成披披岛了,所以当然是沾你生日的光呀!”唐莉笑咪咪地,十分兴奋的模样。
若欢弯身把牛仔裤塞进行李袋,脸上微微绽出一朵苦笑——要不是看在唐莉就要回法国、不忍让她扫兴的分上,她实在提不起兴致拄着拐杖和一个娇情的男人去度假。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传来,唐莉忙不迭地把头探出去,左云天赫然站在眼前。
“你等不及啦?”唐莉笑问。
“船再四十五分钟就要开了,现在赶去码头刚刚好,如果再拖下去,我看我们只好游泳过去了。”云天说。
“游泳这太折腾若欢了。”唐莉想起若欢仍跛着一条腿。
“既然如此,限你们三分钟以内到客厅报到。”他温和但专制地命令道。
“遵命!”唐莉淘气地手搁在眉毛,向他行了一个童军礼。这几天,她已能坦然面对他了。
云天这才满意地转回客厅。
三分钟后,若欢和唐莉果然出现在客厅里,他连忙迎上去提行李。
铃铃铃——
电话声倏地响起,然而没有人有去接听的兴致,于是管家陆妈只有从厨房奔出来把它接了起来。
正当云天把行李提到门口时,陆妈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左先生,念荷小姐的佣人打电话来,说小姐她……”
话未说完,云天已奔至电话旁,忙不迭地持起听筒,接着,表情也随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逐渐凝重起来。
挂断电话后,他神情仓皇地走向若欢唐莉,沉重地说道:“对不起,念荷突然病发,我恐怕不能和你们去披披岛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三张船票。”这是船票,我马上叫司机送你们去码头。”
若欢怔住——为了念荷的一通电话,他竟可以立刻改变原有的计划?
没等她反应过来,云天即转向陆妈交代。
“马上替我订一张飞往清迈的机票!”
若欢和唐莉仍呆愣在原地,不相信自己被放鸽子了。
云天不得已,只好提起她们的行李继续往外走去,唐莉扶着若欢,在他身后默默随行。
“念荷是谁啊?”终于忍不住好奇,唐莉附在若欢的耳畔轻声问道。
“左云天的女儿。”若欢实话实说,不认为自己有任何替他隐瞒事实的必要。
“什么?”唐莉大惊失色。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已落后他一大段距离。
“你现在知道他的为人了吧!”若欢冷冷地望着前方,面无表情。
“太让人意外了……”唐莉简直无法置信。
说着说着,两人已走到车前。
只见云天把行李丢进后车厢,有些失望地说:“祝你们玩得愉快。”要不是念荷……唉,他真想与她们同去。 两人弯身坐进车里,敷衍地将手伸出窗外,朝他挥了挥手。
“再见。”她们说着,脸上并没有将去度假的欢愉神情。
“若欢,祝你生日快乐。“他突然从窗口递进来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
“不,我不能……”
“没时间了,你先收下吧,若不喜欢再退还给我也不迟。”他边说边暗示司机快开车。
“我——”
未等她说完,车子已往前飞驰而去。
风中,只剩下他挥手时的孤寂身影,‘随着车子的渐去渐远而愈来愈小,愈来愈小”
一转眼,已过了七天。 云天兴冲冲地回到普吉岛。藉着照顾念荷的病,他顺便从清迈老家带来几张十年前的照片,准备对若欢好好解释念荷的事,哪知……
一进家门,云天就发现气氛安静得有点怪异,因为往常总能听见若欢和唐莉的串串笑语声,而今却悄无声息。莫非是她们度假还没回来?他兀自揣测着。“陆妈!陆妈!”他张口大喊。陆妈匆忙从后院跑来。“人都到哪里去了?”
“我在后院帮忙园丁整理花园,所以家里没人。”
“那若欢呢?”他急问。“她和唐莉小姐都走了。”
“走了?”他大吃一惊。“有没有说上哪儿去?”
陆妈摇摇头,从电话下翻出一封信。“这是若欢小姐要我转交给你的。”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只见鹅黄色的信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云天:
当你接到这封信时,我已经离开泰国了。
这段日予以来,十分感谢你的细心照料,我的腿伤已经复原,自然没有继续打扰的理由,只希望你能拨出时间多陪陪妻女,别太让她们失望。尤其是念荷,她实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千万要好好爱护她、栽培她。
至于你假扮成未婚夫一事, 虽然你扮演得既称职又费力,无奈赵媛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所以仍未能完全把他摆脱掉;但你也不必太自责,未来的日子我虽然必须孤军奋战,但我相信自己会成功的。
还有,那天你在后院对我的“非礼行为”,只要你答应永不再在我的面前出现,这笔帐就算是一笔勾消了,也希望你别再用相同的方法“茶毒”其他涉世未深的女孩。
祝 家和万事兴
若欢
云天放下信纸,啼笑皆非之际,同时也感到一阵失望——这些日子以来,他一切的努力全都付诸流水了。